到今天,这些被西林派视为再利用废物的剑器,成了散修眼中的宝贝,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就被琢磨了出来增加成功率。
现在这班少年就在忙碌起来。陈镇给自己戴上了一个项练,方漓能察觉到,她身上水灵气稍稍浓厚了那么一丝。
小洛和熊完看了一会,开始坐下来修炼,拼命运转功法,似乎是想让自己的某种特征更明显一点。
陈星则是抽出自己带来的剑,在原地劈砍起来。
陈镇小声解释:“曾经有个散修就是等着无聊时练剑,被一把剑撞进了怀里,认了他为新主。”
方漓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开眼界。
时已近午,太阳渐渐移上中天,光线强得刺眼。
山上处处站着人越发忙碌起来了,干什么的都有,方漓眼睛微眯,只见浓雾弥漫的谷中,忽地一清。
浓雾像被一双巨手拨开,却又瞬间合拢,就在这转瞬之间,万千映着日光的剑器飞向高空,攸然散开,冲向山间各处。
有些散修坚持在原地做自己的仪式,有些散修已经按捺不住,瞄准了经过自己身边的剑器追了过去。
方漓身边几人,小洛和熊完还在坚持修炼,陈星在继续练剑,陈镇则双腿微分,身子前倾,全神贯注盯着前方,只等有剑来自投罗网。
方漓却觉得有些心悸,她说不上来,也许是这些剑器的去势太过凶狠,但陈镇之前也同她说了,它们有灵性,不会伤人。
可是……作为一个剑修,她还是觉得,来势太凶!
猛然,她耳朵一动,似是听到了一声惨叫。
方漓急回身,寻找惨叫来源,还没找着,又听着一声惨叫。
这一声便又连着一声,渐渐叫成了一片。
不好!这个念头冒出,方漓顾不上别人,冬雪出鞘,绑在小臂上的短剑春熏也应她心意落在手上,长短双剑精准一击,一把直冲陈星而去的剑器被击飞。
陈星一声欢喜的呼声还没出口,就卡在了喉中。方漓不及解释,叫道:“都站到我身边来,出事了!”
这时专心于自己事务的几个少年才注意到山间连续不断的惨叫与呼声,放眼看去,已能看见漫天的剑器直冲人要害而去,将一名名散修杀死或重伤后才回到谷中,沉于浓雾之中,不见踪迹。
陈星脸色惨白,这才后怕得腿发软,被陈镇拖着来到方漓身边。陈镇颤抖着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出现变故了。”方漓几乎能听见心脏的跳动声,这也是她第一回经历这样的危险。
奔着他们而来的剑器不少,方漓冷静下来,多年苦练施展开,长剑或点或劈,短剑抽空格挡,尽数拦下。
这些剑器伤人之后便落回谷中,但剑器实在太多,过去散修们只唯恐它们数量不足,现在却恨数量太多。最初的慌乱之后,年长的散修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年少的也想方设法藏身躲避,但可恨的是它们一击不中便绝不回谷,盘旋冲刺,定要见血方还。
方漓估计自己能坚持两天,两天之后怎么办?听说剑冢开阵会持续三天,到时候,只能服药了。
想到乾坤戒里的丹药,方漓心下微松,至少护住陈镇几人没问题。可是这么多散修,真能坚持到最后的有多少?
正当她焦虑之时,蓦地听见,一声清啸直达天际。
第69章 天剑峡
众人纵是情况危急,也不禁循声看去。
方漓只见一女子凌空而立,光影模糊了面孔,却是她铭记于心,绝不会认错的容颜。
她下意识咬紧了唇,狠狠揪住了心,随即脱口而呼:“小心!”
孟铭至脱凡界,本也是听说剑冢的盛况,前来一观,不想遇上这样的变故。她心知此时只有启动阵法禁制,提前令剑冢关闭,才是解决之道。因而跃上半空,在空中观看山间阵法的痕迹。
好在她此时起意来剑冢,本就是为研究阵法符文而来,十日前便已到此,踏遍了附近山川,对整座阵法禁制已然有数。今日留下,正是要看阵法运作,验证之前所推算。
如今在半空鸟瞰,尽管并无十分把握,但眼见下方血光飞溅,死伤遍野,她心知是等不得了。
不由一声长啸,所佩符剑凌空挥出剑气,直指向阵法几个关键之处。
恍惚间好似听得有人在叫小心,但孟铭此时分心不得,一边格开向她杀来的飞剑,一边注目阵法变化,不时挥出剑气,顺着阵势变化,一步步调整阵法运作。
正当挥出关键一剑时,一柄剑身上闪耀着符文,一看便是众剑器中极为不凡的一柄剑向她飞来。
若是平时,这就是剑冢中的大机缘,然而此时却是催命帖,夺魂剑。
孟铭也不过金丹修为,此时分神不得,勉强避开要害,就不管不顾,先破阵为上。
终于,深谷间传来几声闷响,漫山飞舞杀戳的剑器似得了什么命令,纷纷回转。浓雾再度上涌,竟涌出谷中,将飞来的剑器尽数卷入。
而预想中的巨痛也没发生,孟铭方才全神贯注,竟是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山中只余下一地尸骸,和呻吟不止的伤者。更多的幸存者双眼无神,呆呆坐在地上,弄不清一场寻觅机缘之旅,怎么会变成这样。
静默了片刻,不知是谁大哭出声,引得更多人痛哭流涕。
方漓收回击飞那柄符剑的春熏,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左右看看,沉声道:“很多人受了伤……不要发呆了,我们去救人!”
阿无将他历年来炼制的丹药都留给了她,这些药限于他的修为和元山的产出,都是些低级的,其中最多的便是各种伤药。
方漓将它们取出,分给四人,指挥他们去救人。路上见着未受伤或是轻伤的在发呆又或是痛哭,方漓便塞给他们一瓶药,喝道:“愣着干什么,你又没事,拿去救人。”
乍逢大变,这些人心神未复,本来发着呆,被她这一喝,浑浑噩噩地果然是遵命行事,这样一来,救人的就更多了。
然而很多人已经无法救了。方漓从一具十五六岁少女尸体前站起,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总希望这些人只是受伤,但检查下来,十个有九个是死了。这名少女用尽全力躲开了心脏要害,但血流了多时,她赶来时,少女拼命伸着手,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然后慢慢黯淡下去。
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
“你是天璇宗的?”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方漓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慢慢擦去了泪,下意识还抹了把脸,才僵硬着身子转过去,垂着头,应了声:“是。”
孟铭操控阵势也颇耗灵力,调息了一阵才起身,发现已经有人在组织救治,便没有多管,将随身带的丹药给了几名没受伤的男女,让他们去救人,自己则一路找过来。
方漓穿的还是天璇宗内门弟子的服饰,孟铭所在聆月宫与之交好,自然一看便知。
只是这名天璇宗弟子的反应有些奇怪。
孟铭微微皱眉,继续问道:“你可有师长在此处?”
“没有。”方漓仍然垂着头,“我是独自出来游历,路经此地。”
孟铭觉得这姑娘十分奇怪。她认为剑冢变故应有内情,但此地只她一人,很难查清。见到天璇宗弟子,便想看有没有元婴真人在附近,与之联手去找这一界中几个大派,共同查证。
现在没有元婴真人,只她一个金丹修士,再加上天璇宗这个可能刚入金丹的晚辈,恐怕别人不会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调查也会撇开她二人行事。
而且这姑娘的态度太奇怪。孟铭不愿多惹是非,也不追问,见方漓态度躲闪,也就冷淡地点点头,道:“既然你师长不在,也没什么事了。我是聆月宫孟铭,脱凡界恐怕要出乱子,你最好尽快离开,免得被卷入是非。”
说罢便走了。
方漓这才抬起头,怔怔地看她背影发了会呆,直到白虎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咬着扯她裙角,才甩了甩头,继续投入救治工作。
山上幸存的人渐渐回过神来,很多人立刻就跑了,但也有很多人留下救助伤者,众人协力之下,死者一时无法顾及,伤者到底是救活了大半,又合力背下山去。
白虎这时倒是不矫情了,十分出力。方漓在它背上绑了担架,它来去如电却又十分平稳,一次虽只能运一人,来来回回的,也送下去不少人。
天色全黑时,众人打起火把,在山中又搜寻了一回,确定再无人被困,这才互相告别离开。更有不少人通了姓名,留了住址,竟是交上了朋友。
方漓也与陈镇等人会合,四个少年已经累得全身是汗,腿脚发软,却还强撑着。
陈镇喘着气道:“快走吧,不下山,我始终害怕那些剑再飞出来杀人。”
“那你还一个劲地拖我把人抬出去又回来,抬出去又回来。”小洛也喘着气,却不忘抬杠。
“我这是积福,你懂吗?”陈镇反诘,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们差点死了啊,要不是带方姐姐来,我们可都要死在这了。你能看着那些人没人救死在山里吗?”
她这一说,陈星的眼泪也忍不住了,呜呜地哭起来。她更不能去细想,那被方漓挡下的最初一剑,可就是冲着全无防备的她而来。
小姑娘本来家境尚可,不用自己艰难谋生,只等着父亲攒够了灵石送她去西林派安稳度日。一朝家中变故,只能跟着朋友出门去碰机缘。又遇上这回事,她简直要崩溃了。
两个姑娘一哭,两个男孩子便没了主意,连口舌灵便的小洛也只会吭吭哧哧地叫她们别哭了,熊完更是半天不知道嘴里在嘟囔些什么。
方漓任她们哭了半天,才递过去帕子:“刚才聆月宫的前辈跟我说,脱凡界要出事,我也觉得这事不简单,几千年都没问题的剑冢怎么会突然变成要人命的东西。我送你们回去,如果能离开,就赶紧离开脱凡界。不能离开也不要乱跑了,就在家里躲着吧。”
四人胡乱点着头,随着她往回走。他们的行李都在方漓的乾坤戒中,客栈退了,马车是小洛家里车马行的,就停在山下等着,也不用耽搁了,直接就能走。
陈镇仍与方漓一车,此时缩在车上,没了来时的精气神,没精打采的。方漓问她:“要不要离开脱凡界?到大千界的话,物价不高,你安身立命完全够了。”如果陈镇想走,她可以帮她出传送的灵石。
陈镇摇了摇头,隔了一会才说道:“去别的小千界,人生地不熟的,我混不开。去大千界,我不甘心。”
哪能甘心呢,从小就为修炼而奋斗挣扎,怎么能甘心去大千界做个凡人。留在脱凡界,散修云集,衣食住行处处与修真界紧密相关,人总有个奋斗的希望和目标。到了大千界,可就彻底没戏了。
现在脱凡界是不是真有问题还不确定,仅仅是剑冢出了问题而已,叫陈镇走,她真没这个想法。
正聊着,马车忽然停了,陈镇探身出去看,是前面小洛他们停住了,小洛正在车下与一女子说话。
“干什么呢?”
“等等,我搭个人。”小洛回了一声,扶了那女子上车。陈镇过去问了几句,回来告诉方漓:“小洛之前救治过的一个人,腿脚受伤,在路上一瘸一拐的走,怪可怜的,他们带她去城里。”
这不是什么大事,方漓也没去管。不过等下了车看到那受伤的姑娘,她对小洛的行为又多了一层理解。
腿脚受伤的姑娘年纪比小洛几人略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秀眉凤目,头发梳了条大辫子垂在身后,显得有几分土气,但不掩天生的美貌。
小洛从下车就围着她转,还殷勤地要扶着她走,她羞涩地不肯,坚持自己一拐一拐地走着。方漓看不过眼,让陈镇去帮她买了副拐杖。
自从几人一块上路,陈镇就不跟方漓一块吃了,用她的话说,她蹭一下饭就算了,不能让方漓请这么多人吃饭。那个半路同行的姑娘也有自己的坚持,虽然和陈镇小洛几人一块用饭,但方漓瞧着,也是自己取灵石出来。
散修,都不容易啊。
再上路时,她就请这姑娘到自己这车,与她闲聊一路,也好对脱凡界多了解一些。
姑娘叫闵安,是离此地很远的珍郡人,到剑冢光是路费就花了五十下品灵石。运气好没死在剑下,只伤了腿。
“但是我没钱回去了。来的时候就是破釜沉舟,想着不管怎样先来再说,不管有没有拿到剑器,下山随便找份活做,攒了钱再回去。反正回去的路费就不会这么贵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她摸着自己受伤的腿,叹了口气。
“你先到我们那吧。银瓶坊很热闹,伤好之后,随便找个活计都能过。”陈镇安慰她。
陈镇家有个小院子,是祖上留下来的。她自己住了一间,另两个房间租了出去,是她收入的一大稳定进项。
方漓因为剑冢的事,决定暂时留在脱凡界。虽然孟铭警告她有危险,可游历本身就是要经历种种来磨砺自身。如果一遇危险就逃,那何不待在天璇宗一辈子?
因为不知道要待多久,住客栈就太贵了。陈镇立马抓到了商机,把自住的那间让出来租给方漓,自己跑去陈星家暂住。
至于闵安,小洛给她在家里腾了个柴火间,万分抱歉地让她暂时住着养伤。陈镇私下跟方漓笑话他是被套住了。
脱凡界一切如常运转,并看不出什么区别。方漓左右无事,又回到剑冢,像孟铭当初那样,将附近山川走了个遍,研究其符文和阵法运转。
她放弃了其他杂学,听师父的话,只学剑与符。而阵与符关系密切,她别的不多就是时间多,沉下心来苦学,造诣已然不低。只是任苒这方面不擅长,她也不想叫师父托人情去找人教她,多是自学,效率有点低而已。
这个大阵还不是她的水平能解决的,但完整地观摩推演一遍,对她还是有好处的。
以方漓的见识来看,阵法本身并没有问题,那出问题的就是深谷下剑冢的真正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