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见他仍是茫然不解中,年纪又轻,有些明白了,问道:“这孩子是你捡来的?”
“是我在山脚下捡的,但是是我亲生的。”
“……”简直是个怪人。秋娘听着婴儿哭蔫了的嗓子,不再问他话,低头看这婴儿,长得实在是可爱标致。不过这年轻人模样也十分俊俏,她的娘亲一定也是个美人,所以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她又问道,“这孩子多大了?”
“应该是两天。”
“……说什么胡话,这至少得有两个月了。”秋娘见他一问三不知,瞎回答,朝他伸手说道,“我来喂这孩子,你交给我吧。”
独孤羊犹豫起来,如果她要自己靠近,他不会迟疑,但要他把女儿交给一个陌生人,他不放心。
婴儿依旧在大声哭着,嗓子都要哭哑了。秋娘听着着急,气道:“她饿坏了,你给我,我来喂,你放心吧,我生养了三个孩子,知道照顾她。”
独孤羊还是没有交出孩子,问道:“那你的孩子呢?”
秋娘一怔,伸出的双手如两根枯木枝条,她神色又恍惚起来,喑哑着声音说道:“老家瘟疫,丈夫、孩子……都没了……最小的孩子,也就跟她一样,这么点大……我回娘家待了两天,心里苦,不想活了……”
她想上山,找个地方吊死,好趁着丈夫孩子没走太远,追上他们。
独孤羊看着这个不幸的女人,从她的话里,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但是她没有落泪,像是心已经干涸,再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你喂她吧,谢谢。”
他将女儿交到她的手上,他相信这个妇人,没有歹心。真正的坏人,演不出这样的戏。
秋娘愣了愣,瞧着那啼哭的女婴,俯身将她抱住。
婴儿见终于不是自己的笨蛋爹了,而是另一张脸,求生的本能让她有了种可以得救的念头,这一想,顿时止了哭声,咧嘴一笑。
独孤羊讶然,一直哭闹的女儿竟然不哭了。
秋娘怔神,抱着她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颤声道:“真乖,我这就给你喂奶。”
说完她转身敞开衣服,给婴儿哺乳。婴儿一吃上奶水,立即瞪圆了双眼大口吸食。
过了许久,婴儿打了个饱嗝,终于吃饱了。她呷呷嘴巴,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人生真美好。
“小可怜。”秋娘叹了口气,她捋好衣服,转身看看那男子,怎么看都不靠谱。可再不靠谱,人家也是孩子的亲爹,她一个寻死的人,操这份心做什么。她依依不舍地将孩子小心交还给他,问道,“孩子的娘去哪里了?”
独孤羊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儿,心底生了股欣慰感,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女儿睡得这么好,小脸满是幸福。他闻声答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一直在找她。”
秋娘更觉得孩子可怜了,这才两三个月大,娘就不在身边。她又多看了她几眼,不放心地叮嘱道:“她还小,你要找人给她喂奶,要是没有人奶,羊奶也行,要是这些也没,就喂些米汤,熬烂了喂。”
独孤羊认真听着,在心里记下,问道:“你有空吗?我要去找她娘,一路上大概会很辛苦,想找个人一起照顾她,我可以付你钱。”
秋娘顿了顿,她抬头看向仍在树上悬挂的绳子,有些失神,呢喃道:“我要是去晚了,他们等不到我,会自己先走吧……”
“谁在等你?”
“我的丈夫和孩子。”
“他们不是……已经过世了么?”
秋娘说道:“大概会在黄泉路等我。”
独孤羊想了想说道:“他们怎么会舍得你也去那种地方,一定是想你好好活着,一辈子不要去什么黄泉路才好。”
秋娘蓦地一怔,泪如断线珠子滚落,打湿了干涸的地面。
对啊,她的丈夫和孩子那样喜欢她,怎么会舍得让她早早去见阎王。丈夫临死前,抓着她的手说,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可一夜之间失去丈夫孩子的她,却忘了丈夫说过的这句话。
独孤羊听着她的哭声,心中无比难受。
秋娘哭了许久,隐约想通了,她要好好活着,否则每年清明,谁去祭拜他们,谁为他们拔去坟前草?
他们会等自己的,只是不是现在。无论她多晚出现,他们一定都在等她。
秋娘抹去眼泪,看着他问道:“你真的……愿意让我照顾这个孩子吗?”
独孤羊慎重点头:“很愿意。”
秋娘含泪一笑,又将孩子接过。婴儿还在酣睡,丝毫不知道世间的凶险与美好。
“对了,我要怎么称呼你?你可以叫我秋娘。”
“独孤羊。”
“孩子叫什么?”
独孤羊微顿,他光顾着头疼孩子哭闹去了,没有给她想名字。他见女儿睡得十分香甜,想到追月留在枕上的发香,心中不知为何一揪,十分难受。他低眉一想,说道:“香香。”
“名字真好听。”秋娘轻轻叹息,又道,“现在要去哪里找她娘?”
独孤羊远眺北方,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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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落,安南山悄然寂静,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赵将军爬上山来,去了原先独孤羊和长公主住的小屋,屋里没有人,甚至门前那些东西都跟他上回来时差不多,只是上面的落叶多了一些,看起来像是已经被废弃。
但当他走进里面时,发现床有些异样。摊开的被子上,明显比别处少了许多尘。
是独孤羊?还是在这偶然过夜的兽类?
他将四周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独孤羊,更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于是飞奔下山,到了山脚下,奔向一个穿着厚衣裳,脸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的姑娘身边,说道:“山上没有人,也没有婴儿的哭声。想来当时是护卫怕我追赶,所以兵分两路,让我误以为孩子在安南山中,引我来此。”
虽然休息了两天但身体还是很虚弱的追月失神地坐在树下,不知孩子去了哪里,独孤羊又去了哪里。她依旧不信,孩子已经死了,她也不信,独孤羊真的就这么丢下了她。
她心中烦乱,想到下落不明的女儿,就觉心碎。她抬头看着不远处那在树枝上晃着的绳索,好似有人曾在这里寻死。如今的她,真想将脖子往那一放,一了百了。
念头只是瞬间闪过,就被她完全抛在了脑后——死什么?就算女儿真的死了,她也不能死,杀女儿的凶手还逍遥着,她如何能死?
追月压下心头的巨大痛楚,缓缓起身,远眺皇城,说道:“赵将军,我要回皇宫。”
赵将军十分意外她这个决定,他禁不住提醒道:“既然孩子是皇上派人抢走,那就算孩子还在世上,也是在皇上的掌控范围内,回到宫里,又能如何?”
追月面上仍没有多少血色,但是眼底神色,却冷静锐利:“既然他没有下令当场就杀了孩子,孩子可能还活着,或许被他带进了宫里,又或许藏在了别的地方。去找他问明白,总比在这里等得好。”
赵将军发现追月也变了,都说为母则强,但她这种强,却是被迫的。
追月面色苍白,站在山上看向遥遥远方,失神而落寞:“但愿他没有杀了她。”
她还是希望,能有回转的余地。她只希望女儿还活着,而不是逼她把他当成仇人。
作者有话要说: 铜钱摸了摸胸,咦,好像下章良心要回来了。
——摸得到心的,怕别是个平胸。
——闭嘴,不许说话。
第二十二章
“皇叔亲启,侄女有事商讨,十七日午时城外竹林见,追月敬上。”
——本该在十六日送到三王爷手中的信,此刻正在宫中暗卫手中,从他口中慢慢念完。
寥寥几字,却让司有言愈发头痛和难堪,直至是愤怒。
站在一旁的司徒空示意暗卫退下,等察觉到司有言已愤怒到极致,才上前说道:“皇上,追月长公主回城,不是先回宫找您,而是私下见三王爷,这似乎……”
司有言冷静道:“她还在恨我,恨我夺走了她的孩子。”。
司徒空叹道:“可长公主总该知道,皇上是为了她好,可长公主似乎被那独孤羊迷了心窍,完全没有领情,如今还要私下会见三王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毕竟三王爷仗着自己皇叔的身份,不敬圣上,是朝野都知道的事。下定决心吧,圣上,不但是长公主,就连那独孤羊,也不能再任由他们自在了。”
闻言,司有言不由多看他几眼,自任他为暗卫统领后,他办事的确很牢靠,只是这次在追月的事情上,他似乎格外上心。不知他是急于邀功,还是一心护主。
然而如今妹妹的确做得太过分了。
他一心为她着想,不想让她被妖怪迷惑,然而她却不领情,还要私下会面皇叔。
这是要做什么?
造反不成?
司有言思量再三,说道:“活捉长公主和独孤羊。”
听见是活捉,司徒空略微一顿,但还是应声退下。可如果有机会,他仍会对他们下杀手——独孤羊就是R星指挥官迪多。
他本来就察觉到了他的气味,但是当时以为是宫门外多野猫,直到越发了解大周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就越觉得当初护送追月公主去西城的那个神秘隐士,很像迪多。
而且他跟追月公主所做的交易,是大周的矿山。
对蓝星人来说,要权力,可以直接求官;要钱,可以直接求金银。但要矿山的蓝星人,他实在想不通是为了什么,越想,就越认定那个独孤羊就是迪多。
他本想借司有言的手除掉独孤羊,但后来他发现实际上长公主才是最大的阻碍,有她在,要保住独孤羊不是件难事。所以他要先除掉长公主,再对独孤羊下手。
而能除掉长公主的人,只有她的哥哥司有言。
好在司有言本就对长公主有所忌惮,于是只要稍加挑拨,一切往坏的方向暗示,司有言的不安自然会加深,除掉追月长公主,便不是难事了。
——包括那封追月给三王爷的信,也是他伪造的。
追月长公主怎么会蠢到送那样一封信给三王爷,这不是摆明了她要造反么。
可司徒空没想到就算现在已经坐定长公主要造反的事实,司有言还在念及那可笑的兄妹之情而不愿对她痛下杀手。
可是如今暗卫都已经听他调遣,就算他要杀了长公主,也可以,到时候回禀,便对司有言说,长公主反抗厉害,暗卫失手错杀。
司有言又能如何怪罪?
走出大殿,指挥暗卫前去捉人的司徒空冷冷一笑,迪多,上次你毁我飞船,让我迫不得已留在蓝星,这次,我就让你尝尝你种下的苦果。
让你毫无反抗之力地看着你的公主和女儿,死在你的面前。
屋檐滴雨,断如珍珠。冬日的雨水,实在是寒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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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至皇城,独孤羊发现城里的守卫森严了许多。秋娘见独孤羊没有鱼符,便将自家汉子的鱼符给他,带着孩子顺利进城了。
那鱼符本是她丈夫的,因家乡瘟疫,死了很多人,连官府里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一时没人去消户籍,鱼符便依旧有效。
独孤羊找了间不错的客栈,安顿好秋娘和香香,打算去外面探听下有没有追月的风声。
从安南山到皇城,不过一个月,但秋娘觉得香香一直在长个头,不……是疯狂地长个头。现在每晚都是她带香香睡的,第二天醒来,总觉得她比昨晚要重了一点、大了一些。等到了皇城,她发现香香都长出牙齿来了。
她再三跟独孤羊确认,香香不是只有两个月,是有一岁多了吧。谁想这当爹的掐指算了算,认真地说最多一个月。
不靠谱,一点都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