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遇到孔睿的第五年,有了身孕。这件事情孔睿还不知道,但瞒不住童太监,出乎香儿意料的是,童太监并没有勃然大怒的想要掐死她了数,反而跟她说:“你生下来吧,就当是我们俩的子嗣了,以后给我们俩养老送终。”
没有人养老送终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宫里头不许死啊活啊的,不吉利,被主子听到是要挨板子的。为了怕嘴巴说习惯了到宫里也说漏嘴,童太监从不乱说话,由此可见,他对于香儿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事情,并不如表面上给人看的那样平静。
香儿问他:“孔睿说,只要我跟他走,就可以让你做个真男人,你愿意吗?”
一个太监一生的执念就是做男人,传宗接代,有人养老送终。童太监是家里的独子,家里实在是穷得没有办法了才送到宫里来,他多想做个真男人啊!他是一定会同意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
香儿却并不太开心,她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跟孔睿说:“我已经跟童太监说好了,你带我走吧。”
孔睿说:“我得想想。”
他没有一口答应,其实就是拒绝了,香儿像个泥胎木偶一样,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心里凉凉的有些难受。
孔睿并不是不喜欢她,香儿是有自己的骄傲的,旗下女子爽朗,要是没瞧见他的心,她不会死乞白赖的缠着他这么久。
这么多年了,她也看明白了,孔睿这个人吧,有点独!不是一般男人。普通的男人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一样能让人饿不死的买卖做着,人生就圆满了。孔睿不是,他是浪荡子,是一阵抓不住的风,是不愿意肩负着别人生命前行的独行侠。
结婚、生子这样的事情,在香儿看来是圆满,在孔睿看来是负担。
你看,他是不想要停下来的。
爱情毕竟不是人生的全部,香儿很感激他,真的,是孔睿给了她新生。一方面,香儿确实又很恨他了,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因为她努力的五年都敲不开这个闭得死紧的蚌壳,也因为他从前对她好使得她弥足深陷,还因为他五年了都不肯正正经经给她个决断,狠心逼她死了心。
挖掉心里生根发芽的大树,让她疼得撕心裂肺。
好在孔睿并不是正的没有担当的人,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情站在香儿面前,刨开内心,诚恳对她说:“你是陪伴我最长的女人,是爱人也是徒弟。我现在还停不下来,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停下来,若我停下脚步,一定来找你,若你愿意,可以在这里等我。”
香儿眼泪都下来了,她入宫之后挨了姑姑多少顿板子,才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一下子就破了功,她也不搽,问他:“你能记住我的样子吗?”
“能”
“那你就记着我的样子罢!”
香儿又笑起来,笑慢慢淡化了悲伤,她认真的告诉他:“孔睿,我不会等你。”
***
海芷兰眼睛都瞪圆了,心里又难受又有股说不出来的闷气。
香儿爽朗的笑起来:“孔睿是道教赫赫有名的人物,我后来游历的时候也常常听人提起他的名字。细想起来,第一个男人能是这般人,也不枉费和他纠缠了五年。”
海芷兰:“……啊!”
第一个男人……
香儿:“莫不是以为我要为他守一辈子的……不过我心里对这个王八蛋还是有些不忿的,他那一套‘我心无愧’理论绝对是sb。他对我有恩,我不好还回来,便找他道教的发麻烦了。”
可香儿也是道教的,所以便也出手相救。
香儿:“我后来还得了个荤名,都叫我青莲娘娘。”
海芷兰:“……那孔睿,有没有找过你?”
香儿目光中的笑意慢慢变得浅淡:“找了,我没见他。”
海芷兰就不再问了。
“那么,兰姐姐找我,是因为近期闹了许多事出来的‘笔记本’罢?”
第85章 笔记本(八)
香儿拿指头戳了戳她的脸颊:“你是个聪明的。”
关于笔记本的事情,就从她的太监丈夫说起了, 当日香儿与孔睿摊牌之后, 并没有立即离开, 童太监就来跟她说——‘男人本就天性无情,且看宫里的皇帝,有多少嫔妃, 沾染了多少女人, 你指望他们有真情义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呢?也别为了这些事钻死胡同, 咱们这些人,什么事情没有见到过呢?看开一些, 不如跟我搭伙好好过日子算了。’
香儿拒绝了, 她跟童太监之间是有情谊的, 是朋友之间的友情, 是共患难者的对互相的同情,那是在统一战线内磨出来的东西,很显然, 那并不是爱情, 也不足够深刻。这种感情是很浅薄的,充斥着偏执和si密, 是经不起考验的。
所以, 当日香儿是偷偷走的,她是个明白敞亮的人,本不屑于不告而别,然而她也知道, 若是当着童太监的面走,他少不了要拦一拦,在这个男人心里,香儿是他的附属品,可以用来交换,但平时却不能脱离他而存在。香儿怕到最后两人甚至可能弄得无法收场。
香儿离开之后,很多年没有再回故土,故而也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童太监死于非命,也曾寻找过他的魂魄,遍寻不到踪影。
极偶然的,香儿知道她曾居住过的院子里,诡异的死去了许多人,她心里有所感觉,知道是童太监的魂魄作祟。
海芷兰有一面之缘的笔记本,香儿也有熟悉的感觉,更何况那本笔记本上,刻着香香两个字,那枉死的冤魂井田也说了这个名字,多半是与她有关。她有种感觉,就是童太监了。
“也就是说,笔记本和童太监有一定的关联?”
香儿点头。
童太监是个什么人呢?
要香儿形容一时也还说不清楚,他不是个顶聪明的人,可他是个很能摸透人心的家伙,也知道自己的长处,善于钻研。现在这个年代的人不可能对太监这个群体感同身受,这群有缺陷的男人太懂得摸清主子的想法就是给自己挣命,他们揣摩这一套,不遗余力。
如果童太监是‘笔记本’,那么这本笔记本将可能拥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海芷兰感觉到这个梦要醒了。
“姐姐,你能来找我,她们也能来吗?”
香儿看海芷兰对附在她身上的前世生魂心怀感恩,不仅不排斥她们的‘寄宿’,十分友好,还隐隐有些崇拜。香儿有点好笑,海芷兰包括她在内的前十世,实际性格都很强硬,菱角分明,谁也不能容别人的生魂‘寄宿’,哪怕是自己的前世也没得商量。
只有海芷兰能容得下,对她们宽容度也高,故而弄得她们这一群老鬼也不得不投桃报李。
香儿:“我能入梦是因为我和你投身在同一个小世界,两者之间的年代也相距不太久远,更因为多年来有人为我塑金身,受道家诸人供奉参拜,香火不断,使得我有一部分能力与她们不同。独我能来找你,但次数也不宜过多,否则对你不好。”
这里头说起来比较复杂,香儿自己也不能全部明白,她只觉得自己有一部分相当于是一个教派的守护灵之类的存在,按俗一点的话说就是‘位列仙班’,可是末法时代是没有神仙的,她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否则哪需要后世替她涉险。
想要制住那‘笔记本’,一是因为不忍故人成恶灵弄得个罪孽深重魂飞魄散的下场,二是她与故人现在的这一番恶业有一定的因果关系,她必须要负责。
海芷兰:“我一定会好好处理这件事情的,请放心。”
***
“兰兰,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海芷兰睁开眼,就被过于明亮的白炽灯晃得眼花,眼中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
守在旁边的胥文约吓了一跳,也不敢伸手去挪动她。
胥文约正要喊人,就被拉住了。
海芷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是一个房间里。她记得入梦之前应该是在胥文约的车上,正打算去找闵安顺的,后面的事情她确实想不起来。
“我没事”
海芷兰敏捷的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站起来:“这是哪?怎么在这里的?”
胥文约:“这是我家,刚刚在车上你话说了一半,突然就晕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胥文约立刻通知闵安顺将他师傅带过来,道长看过之后,说海芷兰没有什么问题,一会就会醒。
胥文约目光幽幽,指了指她还带着泪痕的眼角:“……你刚刚梦到了什么?”
“是个好梦,”海芷兰扯了张纸,擦了擦眼角的泪:“真的,是你们家白炽灯的瓦数太大了,晃眼睛。”
“哦,他们都在楼下的,你先下去吧。我把这个灯泡换一换。”
胥文约笑起来。
海芷兰想说让他别跟灯泡较劲来着,不过看他连歌都哼起来了,就什么话都没有说,下楼去了。
楼下除了闵安顺和他师傅外,居然还坐着个两个熟人,当日田平安事件发生的时候,负责处理的两人——二十一处西南地区第五分部第三小组成员柴达、农鸣。柴达长得贼眉鼠眼,不像个好人,对于田平安事件的后续问题却处理得很好。田平安的爸爸被消除了一部分模糊的记忆,并不知晓是自己杀了儿子,被释放之后,还得到了一笔不菲的经济补偿,这对于支离破碎的田家来说也是很有用处的了。据说,相关部门放宽了限制,让他们可以收养一个孩子。
因此,海芷兰对他们的印象不算太差,不过这个农鸣当初向胖奶奶买消息的时候,口气不太好,她也记着这个账。
海芷兰还站在楼梯上,闵安顺的师傅就猛地站起来,唰一下的腰就弯下了一半,忽的想起了什么,腰又硬生生的给扳正咯,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海姑娘醒啦?”
柴达:“……”
农鸣:“……”
闵安顺的师傅是谁?那是正一教掌门周正道长的嫡传弟子,未来要继承正一教掌门的人,他在正一教的话语权很重,地位那更是不会说。就说他本人,也是玄学界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了,个人能力也是非常强劲的。这样一个人,带着一脸侍奉祖宗的笑容跟一个小姑娘说话……
嚯,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柴达目前在二十一处任第五分部的副部长,算是在整个体系内的中高层干部了,他也是官运亨通,五分部总管F市的大小事务,他其实就是二把手了。柴达这个位置,面对闵安顺尚且要和和气气,对待闵安顺的师傅就只能当长辈尊敬,不敢有一丝懈怠。
要知道,玄学界对礼仪是非常的注重的,对前辈稍有不恭敬,人家叫你吃排头,你只能受着。
柴达几乎是立刻也站起来了,不过他来这里是做客,不方便喧宾夺主,只能友好的干站着。
前辈都没有坐着,有你坐着的份吗?
闵安顺:“……”
我师父瓦特了,二十一处的柴部长也瓦特了?
闵安顺:这姑娘还是我认识的这姑娘吗?还是她今天下楼的姿势不对?
海芷兰见闵安顺的师傅也有几次了,老实说,习惯了他对自己的态度。
“醒了,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麻烦道长还特地跑上一趟。”
“不麻烦,我和小徒本也是要过来的,”他指了指身边这两位:“这是柴部长,旁边这位是他的下属农鸣。他们两位目前在二十一处任职,也是为了笔记本的事情过来的,到底是zheng府机关,掌控的资料比我们这些散兵游勇要多得多,他们带来了这几个月各地‘非科学’事件的案件记录,以及F市除F大之外的疑似‘笔记本’作案的多起案子,这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
柴达立刻摆手:“您过誉了,如果我们能力真的强的话,就不会到现在还抓不住邪祟,以至于还陆续有无辜者受害……”
柴达这句话,说得在场几个人的情绪都有点低,他自己也幽幽叹了口气,看向海芷兰:“不知道这位是?”
道长:“这位是海姑娘!”
柴达:(○o○)
……这就,介绍完了吗?
茶几上的电脑中还循环放映着受害者的相关资料,偶尔有一两张是血红的,那是在现场拍摄的受害者的照片,死状凄惨者比比皆是。
海芷兰:“笔记本杀人的方式很多,但有一点是不会变的,笔记本要通过‘主人’才能施展力量,‘主人’利用笔记本作恶的时候,必须要与被害者的距离在一定的范围内。”
……
闵安顺:“啊?!”
别说他了,在场的没有一个反应过来、
‘嘭——’
只听二楼传出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撞击的声音。
“胥文约在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