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没有开灯,只靠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丝天光才能勉强看清里面的情形,瓷砖地板坐便器水池花洒,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可不知为何,谢长寒看着看着,总觉得这间厕所黑得有些过分了。
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没过多久,卧室门从里面打开,林垚从里面钻了出来,轻声说:“姐姐说还想再睡会儿。”
“嗯。”谢长寒心不在焉地一点头,目光始终流连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厕所里,“我煮了粥,你先去喝一碗吧。”
“我要先刷牙的。”林垚说着,“啪”一下打开厕所灯,闪身进了里面,关上门。
谢长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他多心了么?那种奇怪的感觉一旦开灯就消失了。
这件事他得问问林淼才行,不过病人还在睡觉,不便打扰,只能稍后再议,谢长寒转身去了厨房,替林垚把粥盛出来。
林垚不是病人,不需要吃那么清淡,谢长寒还额外帮她买了些早点,油条糍粑麻球炸糕等等,另外还有好几种馅料不同的包子,等一个个拿碗装出来在桌上摆开,林垚也已经洗漱完毕,从厕所里跑了出来。
一出来,她立刻就看见谢长寒右手上缠了块绷带状的布,前几天还没有的,不由问:“咦,谢哥哥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事。”谢长寒拉了下衣袖,“来吃饭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各样都买了些。”
“谢哥哥真有钱。”林垚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
谢长寒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这点东西能值几个钱?你这话说的,要是被你爸妈听到怎么想?听着好像家里人虐待你,不给你东西吃似的。”
“没事,要是他们揍我,我就躲我三姐姐这里来。”
听到这话,谢长寒心头一动,眼睛在某个白瓷碗的碗口上逡巡了一圈,假装无意地开口道:“老听你这么说……你三姐姐在家里地位很特殊?”
“唔,算是吧?”林垚皱了皱脸,一边吃一边想。
谢长寒洗耳恭听。
“这事吧……说来也有点历史因素在,就是,我们家算是家传的门派,每代都要选一个家主,这事谢哥哥你知道吧?”
点头。
“然后呢,这个家主不是说,我是家主,就在我的儿子女儿里选个人当家主,而是把所有家族中同辈的人都列入候选人,从中选择一个最优秀的人当家主,被选上的那支以后就是宗族,其余的自动变成旁支。不过,因为我家的血统原因,大体上还是我们家这一支一路传下来的。”林垚说。
谢长寒有些好奇:“被选上的自动成为宗族?那……选择权在谁手上?我是说,如果是家主负责选下一任家主的话,他不会有私心吗?”
“会吧?我不懂啊,这些都是听我爸说的。不过我二伯真的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据说是林家百年来难得一遇的驭鬼术天才……然后呢,他就……”说到这儿,林垚的表情有些苦恼,吐了下舌头,“我这样说可能不太好,反正二伯当时干了件据说很‘任性’的事情,他要直接定他的女儿,也就是三姐姐当下任家主。其实三姐姐的天赋是很好的,但是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啊,二伯为了保护她,不让她过多的展现出自己的天赋,所以家里其实也就我们几个……我、林焱,还有大堂哥和二堂哥这几个小辈知道这事,旁支那几个是不知道的。”
谢长寒何其聪明,一挑眉:“不知道林淼天赋……所以有不少人反对?”
“是啊,别说那些跟三姐姐不亲近的旁支了,就连大伯都是反对的,我爸还说,最开始他也很反对……啊!不过,我爸不是因为‘家主’那个位置啊,他只是觉得三姐姐身体不好,照顾自己要紧,做家主挺累人的。”林垚喝了口粥,继续说,“唉!反正现在代理家主已经是大伯了,以前的事我小时候听他们说了个只言片语的,也不大懂,就是说呢,三姐姐毕竟是做过下任家主候补的人,家里还是有一些认可她能力的人的……比如我爸妈,另外还有些人是怕我二伯,顺带怕我三姐姐,就、就变成这样了。”
“那些人是打不过我。”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平静到极致的声音,是林淼。
谢长寒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从林垚脸上挪到了林淼身上,她披着件大外套,整个人斜靠在墙上,正闭目养神。
乔治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跟在她脚边喵喵叫。
背后说人闲话被正主撞见,林垚吓得差点被粥呛住,整个人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咳咳,咳咳咳,三、三姐姐,你、你醒了啊。”
林淼眼皮都没睁,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怎么了,还是困么?”谢长寒站起来,绕过餐桌走到她面前,用手背蹭她额头,“好像没什么热度了,是有哪儿不舒服么?”
林淼摇头,闭着眼说:“就是有点困。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说你以前在家威风八面的事。”谢长寒笑了笑,“困的话可以再回去睡会儿,还是你想先吃点东西?”
“我什么时候威风八面过?”林淼费解地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不由得撇了撇嘴,“吃饭吧,我不想睡了。”
“好,你先坐,我去帮你盛一碗。”
林淼强提精神,走到桌边坐下,谁料一坐下就看见林垚用一种特别古怪的表情看着自己,问了句:“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
“啧啧啧啧……”林垚摇摇头,“没有。”
林淼:“……”
“姐,”她咬着汤勺,睁大眼睛问,“一会儿我能带乔治出去走走吗?”
“可以啊。”林淼补了句,“让长寒跟着你。”
“不不不,我自己能带猫,就让我自己带乔治出去不行么?我都好久没跟它好好玩了。”林垚跟她撒着娇,开玩笑,她带乔治出去除了想玩,主要目的还是给这两个人制造点独处机会,让谢哥哥跟着她还独处个毛线?
可惜,林淼这人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猫身上出了问题,她肯定不可能让学艺不精的林垚单独将猫带走,很果断地回绝了。
气得林垚差点想暴起在这个让她又爱又怕的姐姐脑壳上敲个栗子。
粥这个东西,在锅里放久了容易糊成一团,谢长寒加了些热水搅开,重新点火煮了两分钟才盛了一碗端过来,摆在林淼面前,看着她慢慢吃。
三人一边吃一边闲聊,聊了没多久,谢长寒便起身去厨房煎药。
难闻的药味很快在这小小的一居室中蔓延开来。
白天林垚本来就有培训班要去,又实在受不了这股药味,在磨了几次也不见林淼同意之后,便依依不舍地和乔治打了声招呼,随后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乔治慢悠悠地走回阳台上的猫窝。
这药味林淼自然也不喜欢,不过她喝了好几天,耐受程度到底会比林垚高出一些,仅仅只是躲回了房间里,同时又想:“谢长寒可真是不容易啊。”
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她,还要忍受着这么难闻的味道替她煎药。
要不是她性子冷,这会儿应该感激涕零哭哭啼啼地说自己无以为报了。
药要煎一小时,正好够林淼消化完刚喝下肚的粥,小憩片刻。照旧是谢长寒替她端到屋里,放在床头看她自己喝。
凭他们俩的关系,喂药有些过于亲密了,再加上林淼动作小心些还是能拿得住碗的,她自己也不喜欢像个废人一样躺着,因此每日如此,无论是做饭或是煎药,谢长寒做完之后,都只在旁边默默看着她吃完。
二人也始终未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今天,还是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林淼睁眼后,这才注意到谢长寒端着药碗的手,奇道:“你的手怎么了?”
她身上的力量用不出来,眼力倒是比林垚那个小妮子毒辣得多,一眼便看出那简单缠绕的绷带之下,有缕缕黑气从里头冒出来。
这股黑气不是阴气,但看上去也不太像什么好东西。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稍稍凑近,依稀闻到一股焦糊味。
“你……”那一瞬间,林淼脑海中闪现过无数可能,又被她一一否决,最后道,“……是被天雷劈了吗?”
第60章
天雷……她还真有创意。
谢长寒笑了笑,手从林淼手心抽了出来:“不是,没什么事,过几天就好了。喝你的药。”
“真的?”林淼一脸狐疑,接过了药碗。
“要是当成假的能帮你把这碗药喝下去,那你就当我是骗你的。”谢长寒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到衣袖中,背着手看着她满脸纠结地把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灌了下去。
即使已经喝过好一阵汤药了,她仍然没法习惯这股味道。汤药一碗下肚,热意从胃部沿着五脏六腑全身经络走过一周,全身跟汗蒸一样出一层薄汗,这时候,倦意就会涌上来,林淼一般会顺势小睡一会儿。
“对了,”见她将最后一口药喝下,谢长寒突然想起件事,“你有没有觉得……你家厕所有点奇怪?”
“嗯?没有。”林淼将倒空的碗还给他,“怎么了吗?”
谢长寒摇摇头:“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看不出究竟是哪儿……算了,不说这个,我去洗碗,你想睡就睡一会儿吧。”
“诶等等,我想起来了。”林淼虚着眼打了个不明显的呵欠,“之前镜子里有……”她将那个镜鬼的事说了一遍,随后又道,“家里布置过阵法,一般的鬼进不来,那个镜子倒是我疏忽了,原本以为在家范围内有阵法的话,镜子应该也在范围中,我倒是没想过它们能让镜子连通到另一个世界……不过我事后已经在镜子外面画过符了,应该没事。”
“镜子吗……”
他视线在房中一扫,屋内衣橱组合柜,一张床,外加一张祭奠林长安的香台,除此以外没有更多东西,谢长寒这些天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可以确定厨房里也没有镜子,也许厕所洗脸池上方那一块就是林淼家里唯一的镜子了。
他再转眼,发现林淼已经眯起眼昏昏欲睡,额上明显出了层汗,不由得莞尔,替她掖好被角,带上门走了出去。
他关上门后,乔治从阳台走进来,站在窗外天光和室内阴暗的交界上,意味不明地“喵”了一声。
谢长寒转头就去了厕所,打开灯。
镜面十分寻常,周围也没有任何东西,他将手伸出去,在镜子四边摸索了一番。
摸到某个位置时手顿住,掌心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力量波动,他摸遍四周,共发现了三处类似的波动,想来是林淼之前画符的位置。
然而神奇的是,见过林淼画过那么多符,他却没有感觉到熟悉的符文波动,只剩一点残留而已。
“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而且连林淼都不知情。”谢长寒想,如果林淼知情,应该不至于防范如此松懈,并且刚才半个字都没提起。
可他想要看清楚这里的力量波动痕迹,必须借助一些别的道具,显然这会儿他身上不可能带着。
林淼休息了,他倒是没什么事要做,出去置办些东西正好,不然留那么个安全隐患在这里,林淼还没完全恢复,他不放心。
谁料,他正打算出门,手机响了。
“喂?……什么,又?……好,我知道了,嗯我……”他视线朝那扇紧闭的卧室门瞥了一眼,“我马上就来,嗯,好的。”
放下电话,谢长寒叹了口气,为以防万一,他临时留了道符在镜前,便出门了。
这事还要说到他们去丰南之前,当时谢长寒追踪到那所大学,在工地上发现了异常的阴气,这才会在当夜燃烧纸钱告慰阴灵。而等他们从丰南回来后,狈鼠精死后成的鬼被鬼差带走,他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了,没曾想有位师叔的老客户找不到葛清夕,辗转托到他这里,请他去那工地上做法。
谢长寒过去以后,发现原先十分平静却无处不在的阴气发生了变化,变得躁动不安,然而,依旧没能发现任何一名死者的冤魂。
没鬼有没鬼的做法,一般是找出阴气莫名扩散的来源解决掉,阴气自然散去,只可惜那片地的阴气很怪,源头并不容易找到,那位老客户又催得急,谢长寒便替他请了尊法器,镇在工地中。
当时说的是,“此事有蹊跷,先不要急着开工,观察一阵再议”。
后来林淼出事,他无心再管,倒是忘了回头问问情况,现在那位客户打电话来,说是又出事了。帮人帮到底,谢长寒只好先行往那废弃大学的方向赶去。
他一离开,林淼家安静得如同死地,乔治在地板上蹲下,甩了甩尾巴,一双猫眼紧盯着对面的衣橱。
咚!
不知过了多久,柜子突然发出一声闷响。乔治炸了毛,迅速站起,看着衣橱的表情很凝重。
虽说,一只猫露出“凝重”的表情,这本身听上去就很奇怪,可它的的确确发生了——乔治盯着衣橱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衡量着什么,就像猎豹在埋伏猎物时做的那样,一面观察,一面思考。
它试着朝前走了两步,衣橱那边没再发出什么动静,乔治焦躁地追着自己尾巴的原地转了一圈,又蹲下了,眼睛仍是盯着衣橱的方向。
咚!咚咚!咚咚咚咚!
短暂沉默后,衣橱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柜门一声接一声地响,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将要破门而出似的。
乔治刚刚顺下来的猫毛再一次炸起,严肃的猫脸上闪过狠厉之色,凶狠地“喵”了一声,毛绒绒的后腿一蹬地,高高跃起,一爪子拍在柜门上。
“喵!”
“……乔治?”睡得正沉的林淼被这股动静惊醒,睁开眼坐了起来,看着刚从柜门上滑下来的“一摊”黑猫,奇道,“你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