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薇和陆笑看他的目光总算正常了下来。那场动乱发生于2087年,是他们这一代人小时候的记忆,也直接导致了后来恐怖袭击愈演愈烈。
能束武器、军用机器人技术,都在那场战争中臻至巅峰。
回忆起那些武器,叹息飘出窗外:“反正人类进不了军火库,和它们算是绝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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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区的军火库,此刻却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合金大门敞开,幽冷的凉气扑向外面。
通常军火库都是挖在山里,然而华东地形所限,这里的通道只能往下挖,内部做了抗震耐火,混凝土浇铸得极为坚固。
走进门里,左右是两间办公室,前方不远就是近1.3万平方米的地下军火库,幽白的灯光下,一辆辆军绿色涂装的车载近防炮像是整齐列阵的士兵,停在白线内等待检阅。
融寒一眼扫过去,各类重武器排成一列列方阵,常规中程弹道导弹、车载火箭炮、重型洲际导弹……
要是天赐发现他们闯入这里,在这里随便爆一个导弹,她和斯年恐怕连骨灰都没了。
她刚想说“先把弹药引信毁掉”,几百个军用机器人已经听从斯年的指令,奔向四面八方,偌大的军火仓内响起暴力拆卸的声音。
她转头对上斯年的目光,小声道:“还挺默契的。”
忽然有些微怔。上一次像这样没有拘束地说出内心想法,已经隔了多久呢?
以前陆初辰曾经说,她太习惯压抑,像是洋葱包裹了层叠的外衣。这层外衣……什么时候开始剥掉了吗?
她想起有次和母亲的闲聊,已经离婚了的女人摸着相框说,大概人碰到喜欢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多话,哪怕难吃的午餐也能品评一番,你父亲在外面冷冷淡淡的,在我面前就是一个话痨。
融寒正陷入一种不知所措的惊愕里,直到斯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高能微波弹——C3区。卫星机要室也在这里面。”
“……嗯,好,”她很快回神理清头绪:“拆完引信后,就去卫星室吧。”
斯年轻轻一笑:“遵命。”
局域网已经被他完全控制,军火仓的所有资料和地图尽显无疑。
C3片区的迷彩军用卡车上,装着绿色的坡面发射台,每辆发射台上有八枚高能微波弹。
两个黑色的“秦”机器人,正从发射台拆下高能微波弹,往军火库外运去,履带在地上“嗡嗡”地移动着。
斯年扔给融寒一把枪,她稳稳接住,拉开保险栓,向一辆车载火箭炮的系统开了一枪,“啪”的一声,发射系统应声而碎。
没有‘长城’国防网和北斗导航后,这些精密武器对人类没有一毛钱的用处,反而是威胁。
“你知道高能微波弹有个什么外号吗?”此起彼伏的枪声中,她却前所未有的谈兴:“因为它堪比小型核爆,所以网友戏称它‘高能荷包蛋’,呃,这么残忍的武器却有这么可爱的名字……”
……对战争和死亡,真是毫无敬意啊。
这些外号,其实多么冷漠。
不过现在,念外号总能追溯到一丝末世前的亲切。她边开枪边问:“我们只带走高能荷包蛋吗?”
景晗到处找采石场收集硝铵炸.药,自己却在这里一枪一个地报废导弹……这太拉仇恨了……
斯年简洁利落地扯断一根连接线,火花四溅中,他道:“常规武器没用。亚太研究院的整个负十八楼,都是用特殊材料浇铸的,墙壁的分子材料能吸收炸.弹的热量。”
这种黑科技,听起来是一句话的事,却涉及到多个基础科学领域的研究。
融寒没有忽略这一点。亚太研究院真是不惜血本,从它的研发实力来看,它的背景简直惊人的可怕。
她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斯年脸上——仿真生物科技啊,研究院最得意的实验品。
但此刻,他一边熟练开枪,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铁焊味;一边在烟雾中对她解释化学原理,有一种处万事而不惊的迷人气质。
原罪在美貌面前总是能得到宽容。所以当“蓝图·斯年”新闻报道时,人们将其奉为偶像来膜拜,根本没想过研究院背后的科技势力和动机。
他一边捣毁发射器,一边道:“根服务器也是一样,用了纳米机器人技术,由一个AI程序作为主脑,一旦判断遭受攻击,就自发改变晶体结构,转变成同分异构体的其他物质,抵抗一定热量的冲击。”
就像七十二变一样,这个AI程序因此得名“悟空”。当天赐夺取了根服务器admin权限时,“悟空”AI也沦陷了。
想要彻底炸毁它,普通炸.弹没有用。只有高能微波弹,在爆炸的一瞬间,释放出巨大的单位热量,即便‘悟空’调整晶体结构,也来不及散热,从而导致大面积烧毁。
军火仓里的枪声此起彼伏,斯年很快就拆毁了这些潜在威胁的重型导弹。
C3区的高能微波弹也运出了军火库。
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融寒把枪支在地上靠着墙,斯年见状问道:“你累吗?”
哪怕仿真生物科技再怎么逼真,他是永远不会感觉到“疲累”的。所以融寒摇了摇头:“我们该去卫星机要室了。”
她看着斯年平静的模样,其实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
一点点毁掉天赐的根基,与天赐作对,你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卫星机要室不难找,就是进门处的办公室,对面是警卫登记室,这里则是卫星传密、紧急联络,一旦发生特大级别事故并陷入通讯故障、遭受敌人电磁脉冲干扰时,这里的通信设备因为深藏于山中,可以有效隔绝干扰,向上级求援。
此刻,站在卫星机要室外,门上没有任何标志,只是蓝灰色合金防盗门,从门缝里还有血迹流出。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斯年推了推防盗门, 门被破坏了,所以稍微用力便推了开。
里面一片狼藉。
眼前是一个三十平米的办公室, 墙壁上许多坑坑洼洼的弹孔,地上有些坍塌的碎石, 有几个机箱被子弹开了花, 电线龇牙咧嘴地暴露在外。几个军用机器人倒在这里,变成一堆废铁。
屋里还有一扇银色合金门。门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竖着滑落到地上, 血迹尽头是一具半腐烂的尸体, 无力地趴在门边, 大睁着眼睛, 一只手按在门上, 似乎生命的弥留之际还想要推开门。
米色大理石地板上也趴着一具尸体, 是被大口径机枪击穿的, 绿色军装在晕染了血迹后变成了褐色,尸体手边散落着几挺EMP枪, 大滩的血已经干涸。
机要室处于山中,常年开着通气扇, 尽管如此,弥漫在屋子里的尸臭还是把融寒熏得差点给这里又新增一具尸体。
生理性恶心涌上,她伸手想抓住什么, 感到斯年扶了扶她的肩膀, 很轻, 但沉稳有力。
斯年总说人类是脆弱的, 其实真的没有说错。这种时候,人类的生理反应伴随着共情实在不堪一击。
“我没事……我把这几挺EMP枪带回去,”她长呼出口气,蹲下.身子翻开那具尸体,垂落的头发遮住了表情:“这个是控制匙和识别卡,可能是用于机要卫星的……这个是,橡皮泥?”
斯年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是塑性炸.药。”
融寒又从地上拾起沉甸甸的EMP枪,枪托上的LED显示屏亮着,电池的符号一闪一闪,显示快没电了。
将这些线索串起来,她便推测出了当时的情况——
暴.乱发生时,负责机要传密的两名军人临危受命,想进入这里向上级求援,但这里的门和墙,挡不住机器人的神经电扫描,外面的防盗门被炸开了,他们用EMP枪向敌人发射电磁脉冲,直到最后一刻EMP枪没电。
他们一定很仓促,连那扇银色的门都来不及打开。一人挡在前面想要为战友争取时间,结果身中数枪;战友马上也被打死,沿着门板滑落倒地。
那一定是很焦急、很绝望的时刻。
他们腐烂之后的面孔,眼皮已经无法阖上,难以瞑目。融寒沉默一会儿,脱掉身上的蓝白色棒球服,盖在两具尸体上。
她拾起EMP枪,扯掉一旁机柜上的防尘布来擦拭,动作很快,似乎想把那些干涸的血渍一点也不留。
斯年在她身边看着,知道她的凝重,却体会不了她此刻的感受。他实在对除她以外死去的人类没有多少感觉。
共情能力是他们之间无形的隔膜。
他忽然想到了陆初辰。那个在危险面前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男人。如果是那个人,大概就能明白她、甚至与她生出共同的感受吧?那人总是与她很默契的样子。
这一瞬间,斯年生出很复杂的情绪。
直到过去很久之后,他回忆当时,才明白这种复合情绪叫做——羡慕。
然而此刻,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也只是完成他们的任务。
他的目光移到合金门上,银色的门紧紧闭拢。尸体身上没有钥匙,军火仓也没有破门弹,斯年索性将塑性炸.药粘在门锁上,抬起枪口,“砰砰”几声,烟雾腾起,门锁被炸坏,他将门用力推开。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通讯台的黑色机身静静矗立在墙边,显示屏镶嵌在操作台上,看起来没有使用的迹象,屏幕是黑着的。
这是唯一能够绕开“长城”监控的卫星频道。
斯年将控制匙和识别卡插入,打开了控制台。显示屏幽幽的蓝光映在他脸庞上,白色数据照入眼底。
他调出数据链记录,发现就在半个月前,这个通讯数据链已被启用,代号“青鸟”,幸存的人类军方希望以它来传递佳音。
他觉得人类有时真是很有意思,走到了科技的巅峰,却仍然希冀于神话的保佑。
融寒正检查机柜,举起一个手提箱式的银色箱子端详:“你看,像不像是发射核.弹的football?”
谨慎起见,她没有打开。斯年接过来,很快和脑内的资料匹配:“这是卫星的核心独立模块。”
见融寒不太了解,他改用英文说了一遍,她还是不知道。他正准备改说其它语言时,融寒抬手止住了他:“放弃吧,你就算说上海话,我也还是不认识它。”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意识到人工智能的可怖。当有着强大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又具备了人类的认知能力,就成为了无所不知的上帝。
再聪明的人类学习卫星,从小学到实验室至少要花二十年时间,斯年只需要片刻功夫。其它专业亦然。
对很多人类而言,这绝不是福音。
“既然做成手提式,可能就是为了方便移动吧?”融寒看他打开模块箱,她推测道:“也许能支持移动式通讯,很可能外面的人冒险进来,就是为了带走它。”
模块箱上显示“not supported”,控制台的屏幕上也跳出红色警告符:【请输入权限密码】。
斯年的手停在按键上:“你猜的基本正确。还差一个有源相控阵雷达,我们就可以带走它。”
但他一瞬间的思考,已经跨越了十分遥远。
炸毁根服务器,是他和天赐之间的对抗。
可是帮助融寒打开“青鸟”频道,联系上军方,就代表他真正站在了人类的立场上。
他是否可以这样做?
他在脑海中类比了一下,心想,自己是可以陪她去拯救一个个博物馆,带走那些濒危的艺术藏品的。
也是可以帮她救人,中止那些无谓的杀戮的。
但是……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做一些事,或者人类是否值得他拯救。
从来没有一个伦理体系,或者道德,当做他的坐标系,他没有方向和参照。
融寒抬头看他,见他停顿一下,然后问:“融寒,你相信我吗?”
这是一个没有阳光的房间,室内的日光灯还不时闪动。可他说这话时,带着她读不懂的微笑,室内忽然有了光芒。
她竟不知道,那个微笑是什么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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