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在靖瑶面前，他愿意卸下伪装的坚强，林浩然掌门飞升，西华真人晓月真人叛宗，言毁真人西去，擎天剑宗危如累卵，一桩桩一件件，压的林天星背脊都要弯了下来。

　　“如果你认为剑宗就此沦落了，永无崛起之日……”靖瑶淡淡说道：“也不用想着杀人了，就此遁世潜修，以你的资质五百年飞升可期。”

　　这话有些伤人了，潜意思是说连你都放弃了，我们这样的外人还能说什么？你林天星才是真正的剑宗掌门，如果你放弃，何不一拍两散？她把星图交出去，从此相隔是路人。

　　浓眉抖了一下，林天星沉声道：“我没放弃。”

　　“对啊，前尘过往，道路飘摇。”靖瑶道：“不论如何，总要走下去才有机会欣赏尽头的风景，举世皆敌，我可能死，你也可能死，不过……不试试又怎能知道，螳臂挡车是否真的就是我们的痴人说梦？”

　　林天星道：“道理我懂，前尘如雾，笼罩前路，辩不出方向，心便迷茫了。”

　　靖瑶听出了悲哀。

　　一种骄傲至极的悲哀。

　　前尘的林天星飞扬勇决，尽显张扬风采，这种风采已经融入血肉，奈何世道轮回，重峦叠嶂的打压也让宁折不弯的林天星有了枉然。

　　“我们还活着。”

　　靖瑶笃定说道，活着就有希望，有希望就可能实现：“不做点什么，总觉得此生庸碌无为，既然修仙界容不下我们，那便掀了修仙界吧。”

　　林天星心中一凛，靖瑶平静的嗓音却透露着不平静的决心，他目光精芒闪过，忽然哈哈大笑，声传千里，怒涛海啸猎猎作响。

　　是的，举世皆敌自古至今又有几人？既然修仙界不容剑宗安身立命，那便挑了修仙界！

　　林天星笑声荡荡，久久不歇。

　　那个剑道天才的自信又回来了，张扬跋扈的目光如汹涌的剑华，漂浮在天地之间。

　　林天星也走了，他走的虽慢，每一步就像一把锋锐出鞘的剑，勇往直前扫荡荆棘密布的前路。

　　靖瑶松了一口气，满意的笑了，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两人都走了，谁来担任苦力推动摇椅？难道他们离去之前，忘了她这个伤残的，需要照顾的美少女吗？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但求心安

　　靖瑶一手托腮，怔怔看着沸腾的海面，烟云弥布，一如人生之跌宕起伏，海浪便是命运，决定人生走向。

　　而烟云便是崎岖的人生路层出不穷的障碍，遮挡视线，让人迷失了方向，但只要心中有灯塔，自能照亮路之彼岸。

　　“此海幽幽桀桀，通往阴曹鬼府。”一道淡然的嗓音忽然从背后缓缓传了过来：“林天星曾在此地有感剑源之始，明悟剑心；黄修风观浪潮之变，阵术修为臻至登峰造极。”

　　“那你呢？”靖瑶轻声问道，这道声音古井无波，认识的人群中也只有师旷才有如此腔调。

　　“我？”

　　师旷漠然说道：“我在怒号的潮水中，如同浮木随波逐流而已。”

　　怒风咆哮，浪花震天，海面上多了几道水纹旋涡，师旷说道：“虚衍说你双腿经络受阻，蟾琥可得医治，当年欠你一枚兽妖内丹，今日也该还了。”

　　虚衍？是那个话多的和尚吧？靖瑶轻轻一笑，往事如烟涌入心头，忽然心中一震，看向师旷。

　　后者说道：“虎丘山内隐含迷幻元素，对人无害，却能牵引内心之伤，之悲，之愤……道法无常，莫不如是。”

　　果然如此，靖瑶默默点头，林天星和黄修风相继感悟，自是受了迷幻元素的影响，进而洞察本心，这样说来迷幻元素的存在反而有助于境界的提升了，然而蟾琥能否治愈腿疾，靖瑶心中也有衡量。

　　靖瑶道：“鉴心草，牵心花，凤血果俱是异种宝药，尚且化不开郁结的经络，蟾琥……别浪费了。”

　　师旷道：“随意所性，倒也快活。”

　　靖瑶失笑道：“别把我说的那么豁达，如果蟾琥真能治愈我的腿疾，早跟你讨要利息了。”

　　师旷点点头，并不强求，凝视那片深沉的海水：“十年前剑宗遭遇大劫，有人传信与我，说那擎天之剑有神鬼莫测的之能，断阴阳，斩仙壑……”

　　说到这里，师旷平凡无奇的面容忽然一黯，似有苦意流露。

　　靖瑶自然知道师旷想要表达什么，剑宗那场大战，师旷险些陨落，她和林天星黄修风三人将其救出。

　　救命的恩情，只要不是丧尽天良，绝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可当时师旷一意要取擎天剑，这和乘人之危无甚区别，当时靖瑶就猜到了可能和那位相府千金有关，今天才算得到了证实。

　　“传信给你的人不是孙成壁就是秦超然吧。”

　　师旷顿了顿。

　　答道：“秦超然。”

　　靖瑶点点头，面容渐寒，十年前的剑宗之战还是疑云密布。

　　靖瑶大概理出了方向，后经孙成壁提供线索，再有师旷取剑的前因后果，矛头尽皆指向秦超然，当年那场大战，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儒门伤亡惨重，圣主遭受重创；佛皇虽未受伤，但佛宗高手也是付之一炬，这些底蕴深厚的宗门尚有宿老坐镇，虽然伤筋动骨，却不至一蹶不振；

　　散修损失最重。

　　不过因祸得福，纸汇宇横空出世，创建散修盟，散沙聚成了沙漠，和各大宗门有了对话的资格。

　　魔宗……六大魔帅死了五个，当初的摩天崖四分五裂，几大魔帅各自为政，因剑宗一战，秦秋河算是清理门户了，但要说赢也不尽然。

　　如果要说赢，便不能以宗门为衡量单位，对个人来说，秦超然才是真正的赢家，几乎左右了整个修仙界的格局变化。

　　秦超然！靖瑶唇角微扯，凤眼露出丝丝冷意，中了牵机毒就成了自己手里的面团，除非秦超然从此避世不出，靖瑶倒也无计可施，但相见之日，秦超然必为自身行为付出代价。

　　“内心有愧，所以你才处处相帮林天星？”

　　“若说有愧也不尽然。”师旷低沉道：“但求心之所安。”

　　不一个意思吗？

　　靖瑶奇怪的看着师旷，又听师旷指着醒海迷津，岔开话题道：“这片海域名为醒海迷津，你可知其缘由？”

　　靖瑶摇头，师旷岔开话题的意图很明显，既然对方不愿重提旧事，靖瑶也无必要强求。

　　师旷眉头微微皱着，好像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人生其实就是一片扑所迷离的海域，烟雾重叠，迷失难辨方向，但只要心有所醒，醒中有觉，那障碍便不在迷离，路在眼前，贯穿始终。”

　　这和自己所悟相差仿佛，靖瑶眨了眨眼睛，静静聆听师旷后续的言论，等了半天，师旷再无言语，而是怔然的看着一道海浪击向冥霄。

　　靖瑶哑然失笑，原来人家不是在回忆，而是尽量用简短的话语告诉她某种因果，在靖瑶的印象中，还没听过师旷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嘴角慢慢扬起浅浅的弧度。

　　师旷眉头又是一皱，难道自己的意思这姑娘没明白？想了想，挥手在空中轻轻一拍，一张古朴尘灼的古琴横放身前，手指在琴弦上稍稍拨弄，便是一阵悠扬的曲调随风轻扬。

　　靖瑶也是一怔，你拿琴干嘛？这张琴看似淡淡无华，可威力绝对骇人听闻，想到黄修风曾说师旷立誓终生不在碰琴，算上今天这一次，师旷已是第二次持琴在手了。

　　她不故疑惑的问道：“先生此举有何深意？”

　　师旷看了靖瑶一眼，抿嘴不答，铮铮琴音悠悠在指缝间流露出来，轻快而又沉闷的琴声迎向奔啸而来的浪潮，迅速抚平张狂的势态。

　　琴音再传，连绵潮涨的浪潮渐渐平息，海面无风无浪，平和如镜，无一丝涟漪波纹。

　　靖瑶怔怔不解，忽觉身体一轻，连人带椅飞向海面，只听师旷说道：“十年前到底是我错了，好在还有补救的机会。”

　　师旷认错，认的不是强取擎天之剑，而是受制心魔，一意复活心中爱侣，虽是无知无觉，却被秦超然顺势利用。

　　魔将杨显便是整件事情的开端。

　　师旷不善言辞类似翻版的林天星，但心有所悔，该当补救，林天星感悟剑之本源，也是他暗中相助，所求问心无愧，他本意说出修仙心得，激发靖瑶心海微澜……

　　☆、第四百章 虚幻现实

　　靖瑶无动于衷，师旷只好取出焦兰琴，以音律引导靖瑶有所感悟，只是效果好像也不是特别明显，师旷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格外困惑。

　　要说靖瑶这姑娘的天赋，绝对在整个修真大陆冠绝当世，竟然毫无感应，这让师旷愕然难惑。

　　靖瑶听不懂师旷说什么，更不清楚师旷想做什么，补救……有这个必要吗？有把人扔到海面补救的吗？看着水平如镜的海面，靖瑶摇头无语，承载自身的摇椅被一股平和的气息横托低空，气息清清冷冷。

　　看了两眼海中倒影，靖瑶精神忽然一阵恍惚，自己分明一动不动，可水中的自己竟然诡异的笑了起来，一模一样的五官，却有不同的情感倾泻。

　　靖瑶惊疑到了极点。

　　似乎海水中隐藏着另一个和现实折叠的世界，平行于现实。

　　“镜花水月，尽是虚妄。”师旷缓缓说道：“那不是真实，勿要迷失本心。”

　　靖瑶轻轻摇头，她和师旷的见解不同，靖瑶认为，哪怕是一滴水珠，也可以完整的映射出世界的真实写照，看到自己诡异的笑容，靖瑶忍不住摸了摸脸颊，目光一阵迟疑。

　　水中的倒影慢慢站了起来，犹如跃出水面一般和靖瑶渐渐靠近。

　　四目相对，靖瑶紧了紧眉心，脸上看不出异样，内心的疑惑起伏只有她自己一清二楚，光怪陆离见多了，如此奇绝的一幕生平仅见。

　　靖瑶忍不住探出一根手指，就像跨越了失控的束缚，手指分明和水面相隔甚远，但就是无视了空间的束缚。

　　水面上的倒影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也探出了一根手指。

　　就在两根手指触碰的瞬间，铮呛琴音悲凉来袭，倒影如遇鬼怪，惊恐的张大嘴巴，海面顿时一阵模糊，等到水面平复如新，倒立海面的身影再没有邪魅的笑容出现。

　　靖瑶叹了口气，哪有绝对的虚幻和真实，存在即合理，世人眼中的真实可能是他人眼中的虚幻。

　　每个人际遇不同，认知便有了区别，至少靖瑶不觉得那是心魔，而是平行时空的经历；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师旷脸色沉沉，于是摇头一声轻笑。

　　师旷罕见的流露出情绪化，虎丘山的迷幻元素来自醒海迷津，他曾试着越过这片迷蒙的怒海。

　　怒海的外围迷幻元素对他影响并不强烈，然而万里之外，海域散发的迷幻元素险些将他吞噬，也因此绝了他一探阴曹的心思。

　　外围的迷幻元素将人之七情放大数倍，如果能够本心坚守，那些迷幻便如镜花水月，一触即破。

　　师旷本意是让靖瑶锻造心境，不受外邪侵扰，可靖瑶竟然尝试和水中虚幻进行神识交流，压根不担心被虚幻所束，无力自拔。

　　琴音再次响起，靖瑶被无形之力摄回岸边。

　　看着师旷面无表情，靖瑶终于明白师旷的用意了，微微抬头说道：“让师旷先生失望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失望，因为她和师旷完全是两种思维，师旷想让靖瑶磨炼内心，一番好意，只是靖瑶想法绝然不同。

　　在惊诧的时刻，靖瑶甚至脑洞大开，将水面倒影的世界设想成海市辰楼的原型，或许在某个平行的世界，真有和她一模一样的人，正在感悟磨炼，刚好互相看到了彼此。

　　这种设想如果说出来，未免惊世骇俗，可靖瑶就有那样的感觉。

　　在师旷看来，水影里的世界只是虚幻，但在水中倒影们看来，师旷和靖瑶未尝不是如此。

　　师旷道：“没有失望。”

　　说完又问道：“或许不用我出手，那幻境也奈何不了你。”

　　这是师旷随后想到的一幕，如果靖瑶被虚幻所迷，应该处于一种呆滞的状态，相反的是靖瑶闪耀的眸子预示着绝对的清醒，可即便如此，师旷也认为靖瑶太冒失了。

　　一道身影快速从远处飞来，正是黄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