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她才好像慢慢地认出了他到底是谁。
涂山侯人。
是涂山侯人。
是自己少年时代唯一的朋友。
是无数次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朋友。
他甚至两次当众向自己求婚。
自己,甚至差点答应了他的求婚。
可是,到后来,为何忽然变成了路人?
明明自己到九黎之前,他还专程从音乐林赶回,他还亲眼见识了自己变成人脸蜘蛛的幻象,还陪伴自己去过三蛛洞……
然后,在自己登基做万王之王的前夕,他忽然不辞而别。
此时,她忽然很希望涂山侯人真的不是自己的朋友——希望他只是敌人——只是敌人,他就不会死了。
想那青元夫人,是多么狠毒之人。
她岂能真正信任姒启?
每一次绝杀,她都派出姒启——这是赤裸裸的考验。
考验不过关,你就去死吧。
不为我用之人,全都去死吧。
不忠于我之人,全都去死吧。
反正她又不在乎。
无论谁死掉,她都不在乎。
因为,姒启一直没有完成她想要的投名状。
初蕾,一直在颤抖。
她胸口的愤怒和余勇忽然都烟消云散了。
她面色如纸。
他凝视她。
他笑嘻嘻的。
“……呵……初蕾,那次,我是被云华夫人掳走了……她不让我参加万王之王的登基典礼,她怕我成为你的助手或者文臣武将,就像小狼王那样……其实……其实……”
他的声音居然有点羞涩:“其实,我一直想留在九黎或者金沙王城……”
他曾经无数次渴望过留在金沙王城。
是那个城市的普通一员。
看看花重锦官,看看秋色满园。
就像所有的百姓一样,香软而旖旎地生活。
当然,还有她。
她,一度便是他所有的理想。
……
她的双腿一软,蹲坐在了他的面前。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她的嘴唇只是颤抖,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嘴角,紫色的血,已经彻底凝结。
在这个空气稀薄的地带,别说外伤,纵然一个健康人内部的血液都会慢慢被凝结。
她死死盯着那片可怕的血迹,分明看到生气正一点一点从他身上急速流逝——他的元气,比她预估的厉害多了。
也许,那是大鲧的元气。
他竟然生生将她从星系的空隙拉出来,然后,远远扔到这里。
凫风初蕾就算在元气最鼎盛的时候,在没有经过任何恶战的情况下,也自问做不到这一点。
可是,他却做到了。
尽管,他也因此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云华夫人用了无穷的手段,耗费了无数的心血,让他具有了如此可怕的元气,但是,他只用了一次——仅此一次,便永无机会了。
“……云华夫人一直希望我恨你,我也试着恨你,毕竟,你是高阳帝的女儿,而且,你又嫁给了别人……可是,不知怎地,我总是无法恨你……就算我服用了蟠桃精……桃花元气丹……我依旧无法恨你……我只要一开始恨你……”
他的右手抬起来,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
“我只要一恨你……我就非常难受……初蕾……我恨不起来……我不知怎地,总是恨不起来……”
其实,他从来不是想要恨她。
一直,一直,他都是想要爱她。
他唯一犯的一次错,便是有熊山林的那一次错过。
一次致命的错误,便注定了二人彻底分道扬镳。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心中所有的怨愤已经一扫而空。
他看到她蹲坐在自己面前,满脸惊惶,头发上全是黄沙。
可是,她还是那么美。
就像万国大会上,他从天而降时那令人永生难忘的惊艳;
就像钧台之战,她从天而降时他的激动和热切;
就像自己在褒斜道的军营,鼓起勇气,端起酒杯,说出压抑许久的心里话:“初蕾,嫁给我吧……”
第1066章 你的名字2
就像自己在褒斜道的军营,鼓起勇气,端起酒杯,说出压抑许久的心里话:“初蕾,嫁给我吧……”
这些,其实才是他的理想。
他的理想,从来不是为谁复仇。
无论是为了大夏的江山还是大鲧的死亡……他从来志不在复仇。
江山一代一代,昔日的帝王都是一抔黄土。
从来没有任何已经覆灭帝王的后裔可以卷土重来,再登龙椅。
这几千年的历史,从来没有例外。
最初,他根本就不在于要重夺什么大夏之王的宝座。
他的理想,少年时代是《九韶》。
他的理想,青年时代,就是她。
就这么简单。
如果云华夫人曾经真正了解过他,就绝对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了。
只可惜,云华夫人一直把他看成了另一个大禹王——之所以他成不了另一个大禹王,她以为,只因为他体内的大鲧怨气没有被彻底激活而已。
这一错误,便是极大的错误。
他根本就不是云华夫人所期待的理想的培养对象——他的野心,比她所预估的小很多很多。
就算他答应了她们,成为天穆之野的继承人,可是,也是因为她。
他想,无论是和她为敌也好,和她为友也罢,反正,自己又有理由可以经常见到她了——纵然是在追捕的路上,见面的机会也比以前多得多了,不是吗?
不然,以什么理由再能靠近她呢?
“初蕾……呵……初蕾……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后悔……后来,我其实明白了,如果当初我在有熊山林认出你来……你一定会嫁给我……是我……是我自己错过……是我自己不该先赌气和云英成亲,那时候,我只是赌气……我其实一直没有想要成亲,一直没有……初蕾,你看,每次都是我错在先,可是,我却一直怪你……甚至那次在九黎广场,我为何面对面都没认出你来呢?……为何就认不出来呢……唉……是我自己没慧根吧……都怪我自己……”
她想阻止他说下去,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内心,也如要爆炸一般。
好像自己的五脏六腑也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就像一个人,尽管外表完好无损,可是,内部却已经彻底被震碎了。
从此,再也无法完好了。
“初蕾……”
她忽然泪如雨下。
空气中没有温度,也没有湿度,置身其间,没有任何冷热或饥渴之感,甚至连痛点都已经变得非常稀薄。
只有偶尔吹来的风,裹挟着遍宇宙飘洒的生命尘埃,每每要落到肩头,却又转眼不知去向。
尽管扶着一个人前行,却丝毫感觉不到重量,可行走并不容易,每一步都有随时失重,要随风而去之感。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看看四周,她发现自己迷路了。
无论往什么方向走,最终都回到了原点。
每一个星球都是独立的个体,原则上,你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发,环绕一周,最后,你并非是走出了这个星球,而是会回到原点。
T54边境的外星系边缘,只是一个陷阱,一个为了罪犯而设置的陷阱。
那也是唯一通往外星系的地方,可以凫风初蕾现在的本领,她根本无法独立突破这层死亡的边际。
“初蕾……”
涂山侯人气若游丝,脸上却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