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仿佛五脏六腑都一起碎裂着吐了出来。
星系边缘的反重力已经彻底将他的五脏六腑粉碎,他能挣扎着回到这里,已经是一个奇迹。
“涂山侯人……涂山侯人……”
凫风初蕾声音颤抖,除了反复叫他的名字,已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他听着这声音,却笑起来。
多好。
涂山侯人,总比姒启这名字好。
“初蕾……初蕾……”
他的呼喊闷在喉头,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来。
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这么静静握住她的手了。
当他在西北大漠的绝境深坑里这么想,在钧台的无数次挫败里也这么想。
可是,一直却没有机会。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
他已经觉得非常满意了,一如得偿所愿。
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无声地坐在一起。
很久很久。
久得他的气息和掌心一起慢慢发凉。
他分明感觉到了她的最后的努力,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掌心,企图将最后的元气分一部分给他。
可是,这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甚至于她轻轻放在他嘴里的几颗药丸。
那是她从T54的逃犯集中地买来的灵药。
可是,这些灵药,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初蕾……初蕾……”
她眼前,晃过死神的影子。
他们狰狞了一张脸,狂笑,从她手里将他拉扯。
“初蕾……我一直想要留在金沙王城,现在,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他很平静。
钧台大战之前,他便想留在这里。
九黎大战之后,他也想留在这里。
可每一次都是错过。
直到现在。
此后千年万年,他当留在这里,永不离开。
就算风,也无法再将他的灵魂吹远。
风,只能将纷纷扬扬的红色花瓣吹了他的满头满脸。
一片花瓣,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皮。
他很惬意地笑起来。
“初蕾……就把我葬在这里吧……就在这里吧……”
这里热闹。
这里是女王巡逻时的必经之地。
以后,每一年的春社秋社,他都必将在这里和她重逢,看着她从这里路过。
“初蕾,就这里吧,这里很好。”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看到他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还有,他无声无息从她手中滑落的手。
他握惯了劈天斧的手,彻底垂下去了。
一阵风来,他就像睡着了一般安详,满面还残余着笑意。
只是,他的体温已经渐渐冰凉了。
初蕾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没有眼泪,也没有嚎啕,甚至感觉不到半点的悲伤。
她只是紧紧握住他那只早已冰凉的手,看到他摊开的掌心上一道淡淡的疤痕——九黎河之战后,她侥幸不死逃回褒斜道,他向她求婚未遂,最后一次吹奏玉笛向她告别,一曲终了,玉笛断为两截,在他掌心刺下深深的痕迹,从此再也没有吹过玉笛。
就像他从来没有问出口,她却一清二楚的问题:如果当年在有熊山林我先找到你,一切结果是不是就变得不相同了?
她不知道。
她也无法回答。
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你总是无法准确地去推测一个虚无的结果。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脉也被彻底震碎了。
碎得连眼泪都没有了。
我见惯了无数的死亡,却还是无法接受你的死亡。
第1073章 天府广场3
我见惯了无数的死亡,却还是无法接受你的死亡。
我知道你的灵魂会去到一个渺远的星球,却还是无法接受从此再也见不到的恐惧。
这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剧。
她只是很紧很紧地抓住他冰凉的手,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抓住他的手。
她只是想起他的那句:金沙王城才是我们的,而大联盟,是他们的。
是啊,大联盟是他们的。
大联盟是西帝的,是青元夫人的,甚至是白衣天尊的……只是,真的不属于任何凡夫俗子。
她和他,本质上都是凡夫俗子。
所以,最后必然都成为了牺牲品。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所有的不幸,全因那些大神而起。
云阳树精、大熊猫、杜宇、涂山侯人,甚至早前的厚普……她最忠诚的下属、最亲爱的朋友,统统都丧生在那些看不见的大神手里。
天府广场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幸存的百姓早已躲回各自家中,唯有那颗青铜神树还悄然留在原地,就像是一座充满死亡气息的坟墓——它里面掩埋的,原本就是无数的尸体,无数丧生于疤痕脸扫射下的无辜百姓。
月色,洒了头顶的天空。
耳畔,传来隐隐的哀乐,悲号。
那是所有失去了亲人的鱼凫国人民的嚎啕。
能洗去广场上的鲜血,却洗不去无数偷生者的眼泪。
一场浩劫,城中百姓止损了十之二三,死者的遗体来不及掩埋,只能集中到一起全部火化。
尤其是城南,就近集中了七八个焚烧点。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但是此刻,全城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能再次歌唱。
至今,焚烧的青烟还在天空袅袅不散。
死者已矣,生者哀痛。
据说,亡者死后,要三日之后才能慢慢明白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肉体,然后,才有七日去奈何桥报道的期限。
从她追随疤痕脸再回到这里,还不到七日的时光。
她想,这些亡灵现在已经都在幽都之山汇合了吗?
涂山侯人的亡灵,是否也会赶去幽都之山报道?
禹京,他有资格接纳这样的亡灵吗?
她不知道。
她也已经无法再赶去幽都之山拦截了。
月色,西斜得更加厉害了。
黎明,马上就要冲破黑暗的阻挡了。
她摸了摸涂山侯人,发现他的掌心已经彻底冰凉了。
曾经无坚不摧的少年,曾经命大无比的少年,他最终还是悄然离去了。
就算是青元夫人的蟠桃精,也没有能够留住他的性命。
她想,他的亡灵是不是盘旋在头顶,至今还在跟自己讲话——而自己,却听不到也看不到?
爱人远去,朋友,继承者,统统都死了。
淡淡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发现:整个世界已经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
黎明,终于到来。
就像黑夜,从来不曾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