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什么事已至此、要着力于眼前等等,让她意外的是,孟千姿的情形要比她想的要好,一直点头,末了还反过来让她放心,说自己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冼琼花大是欣慰。
只是这欣慰里,总掺了那么一丝不对劲,晚上睡下之后,越想越蹊跷,又披上衣服过来。
到了帐篷口,犹豫了一下,思忖着自己是不是疑神疑鬼,正迟疑间,有个脑袋鬼祟地探了出来,似是要望风,恰和冼琼花四目相对。
这是辛辞。
辛辞没提防会见到她,那脸色如见了鬼,“妈呀”一声,急退回去。
这一下,正坐实了冼琼花的怀疑,她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一眼就看见孟千姿站在当地,劲装束发,正将山鬼箩筐背上后背。
看到冼琼花时,她也愣了一下。
冼琼花脑子里嗡嗡的,下意识问了句:“姿姐儿,你怎么站起来了?”
话未说完,目光在帐篷里急扫,一下子就看见了几个空的、扔在地上的药剂瓶,其中一个瓶口,还插着注射针。
冼琼花一下子明白过来,瞬间变了脸色:“你疯了吗?你注射这么多,它只会让你对疼痛没感觉,不是让你愈合——你这样走出去,你的腿会废的,是谁?是不是辛辞帮你去偷药的?”
辛辞本来就已经心慌得不行了,又听到自己被点名,吓得一个激灵。
孟千姿反轻轻笑了,问她:“腿废了又怎么了?江炼都已经死了,我就废条腿,废了腿,还不配坐王座了吗?”
又指辛辞:“我让他去拿的,你要罚他,等我回来了再说。”
说着就要往外走,冼琼花又急又气,一个箭步上来,挡在孟千姿面前。
说实在的,七个妈和孟千姿的关系很微妙,孟千姿不强硬时,是七个妈占上风,但她一旦强硬,还真拿她没辙。
冼琼花尽量平复情绪:“姿姐儿,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难过,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这么多人,都是为这事忙的,急不得,更不能一个人去涉险。你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这不是去找死吗?”
孟千姿说:“我不需要知道它们是谁,我只需要它们死在我手上就行了。我也不难过,等我了结了这事,找回了江炼的尸骨,我再难过也不迟。”
冼琼花脑子里一团乱,只觉得自己口拙嘴笨,脱口说了句:“你身份不一样,要想想自己的责任……”
孟千姿笑:“一个坐王座的,连自己爱人死了都没点动作,也好意思谈责任。”
她搡开冼琼花,又要往外走,冼琼花回过神来:“姿姐儿,你至少带上人!”
孟千姿回头看她:“七妈你还不懂吗,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就想亲手做这件事,每个环节,都是我亲手做,不要别人经手。”
冼琼花盯着她看,看着看着,终于服软,说了句:“那你至少,带上枪。”
孟千姿笑起来,说了句:“你问辛辞。”
说完,帘门一掀,就出去了。
冼琼花一颗心狂跳,看晃动不止的门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惊讶于自己居然能放她出去,过了会,她忽然想起那句“你问辛辞”,于是转头看辛辞。
辛辞小心翼翼比划了个“耶”的手势,冼琼花怒意又起:你还耶!你很得意是吗?
就听辛辞诚惶诚恐说了句:“两把。”
第118章 【12】
孟千姿一个人, 开了辆四驱。
她很少一个人,从小到大, 身边都围满了人, 记忆中, 好像从来就没有哪一次是真正纯粹一个人去做什么事的, 哪怕私奔, 还拽了一个呢。
她也很少自己开车, 因为一直有司机;偶尔自己开, 也小心翼翼, 因为城市交通复杂,人流车流量都大,容不得信马由缰——但高原不同,一眼望出去,别说人了, 鬼都没一个。
她把油门踩到最大, 身子随车子一起飙, 觉得整个人像颗出膛的子弹,滑出逼仄幽暗的枪管, 滑进陌生阔大的世界。
她开过江炼他们出事的地方, 那两辆车太笨重,还那么倒翻着:高原上就这样,拖车耗费太高, 一般人会拆件回收,任车架子原地横陈, 后来者看见了,也不会惊讶,只会以为是出了行车事故,然后警醒自己“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一直把车开到黑压压的群山附近,她才停下。
周围安静极了,只偶尔有风声飒飒,孟千姿在车内翻了翻,从手套箱里找到了烟和打火机,还在后座上找到了两瓶黄河啤酒。
有酒好,酒让人兴奋,她接下来想把事做好,就是得让自己保持在一个亢奋、兴奋甚至半癫狂的状态。
烟也好,舒缓、放松,人不能太紧张,太紧张,就成不了事了。
孟千姿点烟就酒,烟头的灰烬慢慢积起,像极了她迟来的情绪。
江炼的死太突然了,像一盆水凌空浇下,而她恰好立于棚下,要过好久好久,才会有点点水滴从棚顶渗出。
不过现在,她用不着想他:等事情了了,她又没死的话,会瘸一条腿,再坐几十年王座,几十年,够她去哭、去痴、去回味、去形销骨立。
不差这一晚,不差这两天。
一瓶酒下肚,脸颊发烫,人也微醺,孟千姿从山鬼箩筐里掏出形如滴眼液的瓶子,仰起头,往两只眼睛里各滴了两滴,然后闭上眼睛,迅速转动眼珠。
这叫“亮子”,是水鬼的玩意儿,用于夜间视物,据说制作原料来自猫头鹰和壁虎,都是夜视能力绝佳的生物——这“亮子”的夜视精度虽然不如手电,看路是足够了,而且胜在隐秘,夜间活动,不会被光亮暴露。
眼睛适应了之后,她伸手抚了抚右脚踝上的金铃,穿戴好武装带,背起山鬼箩筐。两把枪,一插背后,一插腿侧,小腿边还插了把套层的匕首。
然后下车,一直往空地上走,车上有定位仪,后续自有人来回收。
走到中央处时,她单膝跪下,嘴里默念咒声,然后上身慢慢下伏,直至伏贴于地面,双手抓捻泥壤,又摊平抚开。
过了会,她站起身子。
比之刚才,什么都没变,风还是不定的风,人还是人。
但又什么都变了,风里,渐渐有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