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再问:“海精一族何处去了?”
鲛族怯怯回道:“他们离开黄海,随那团黑雾走了。”
东海龙王回天庭将此事据实禀明天帝,天帝一听便了然,便让龙王无需再插手,此事已有人相助。
而那群追逐‘恩人’来到归墟境内的海精一族,起初不敢入归墟深岛,只敢在海水相隔处徘徊。
直到有一日,‘恩人’随意道了句:“既然来了,便进来帮我打理打理。”
海精们顿时大喜过望,蜂拥而入。老祖未曾驱赶过他们,他们便安然度日至今。
归墟殿也是海精们建的。为了不打扰老祖,除了重要族员,其他人一律住在归墟的山郊野林。
海精族历来都有定期朝拜及开朝会的习惯,往日都是朝拜族长,来到归墟,朝拜的主人便换成了归墟老祖。
老祖对他们可谓纵容,无论他们做什么,他只点点头,亦或简短“嗯”一声答应。
是以,海精对老祖不仅感激其救族的大恩,更有至高的崇拜和敬仰,族内上下对其莫不忠心耿耿。
而朝会时的口号,族长离汐便是联想到老祖从天而降解救他们之时,那团令鲛族生畏悚惧的黑雾。他琢磨再三,深觉‘邪气傲天’听着颇有王霸之气!威望十足!
第一次喊出这口号时,大家一个个睁大眼观察老祖反应,见他只是眉头略微一皱,却没开口反对。此后,喊的喊习惯了,听的也听习惯了,这口号就未曾变过。
即便老祖曾淡然解释,当时恰好路过黄海,鲛族挡了他回归墟的道,顺便就出了手。这般理由委实随意了些,却不妨碍海精们对他的崇仰。
*
而被老祖首次带来大殿的楠艾,成了今日朝会的焦点。
见到老祖案桌上的艾草石盆,和端坐在石盆里,正好奇东张西望的楠艾。大家不免讶异,交头接耳,私语纷纷。
“我早就说这株艾草非比寻常吧!你们瞧,直接搬来了大殿之上,同老祖平起平坐呢。”开口的是二长老初琉,捋着胡须,一脸我意料之内的得意笑容。
镇守大将洛焱赞同地附和:“听霜儿他们说,老祖可是将她带上了书房,直接住在了二楼。”
此话一出,各个耳尖直竖,八卦之心早已按耐不住,你言我语,雀雀喳喳。
老祖房屋的二楼以上从未有人踏入过,这株才带来没多久的艾草竟破例被带上去,其地位不言而喻。
站在一旁未吭声的副将桀云,则是环抱双臂,饶有兴致看向殿上——老祖正支着额头同楠艾聊谈。他最清楚老祖为何将楠艾带去了书房,那日老祖冻死人不偿命的眼神,他可是记忆犹新。
桀云嘴角歪歪勾着,笑得几分暧昧,若他没猜错,老祖定是不愿他同楠艾过多接触,心里头生了醋咧!
唯一面色不太轻松的是三长老离含玉——族长离汐之女。
她口中不屑:“不过是株未成气候的艾草精,有什么特别的。”
族长扯扯她衣袖,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老祖重视之人,莫要不敬。”
离含玉冷眼扫看楠艾,别开视线没再说话。
虽说大家都是压着嗓子细声悄言,可众口一起嘀嘀囔囔,讨论得热闹起来,声音便越来越大。
老祖功力不低,即便无意听,也把大家的话语听进个七七八八。他暂未阻止此起彼伏的谈论,只不过在思量他们口中的“重要”。
小艾草对他来说很重要?只因把她带来归墟,又将她带上了书房?
他却不以为然,这株艾草的确有些意思,但不尽如大家所言的重要。不过觉得:既然是自己将她刨来归墟,总得对她负些责任。
听不清大家议论的楠艾,看向越发热烈的众人,问老祖:“朝会喊完口号就开怀畅聊吗?还挺轻松。”
老祖视线这才落在下方,手指轻点案桌两下,道:“若是无事,就散会吧。”
众人顿时收了话匣子,大殿瞬间鸦雀无音。各自站回位置,恭恭敬敬地略欠身,已端回了正儿八经的态度。
大将洛焱上前拱手行礼道:“桀云前些日在归墟海域探到鲛族踪迹,而后属下率士兵前去归墟沿海外的东极小海暗中调查,守了多日,的确发现了鲛族的身影。”
听到‘鲛族’二字,在场的海精莫不想到几万年前几乎灭族的‘黄海之战’,个个咬齿愤然,目露恨意。
即便如今海精一族在归墟壮大,大多数年轻的海精并未经历过那场残酷的生死战争,几万年来风平浪静、生活安逸,但族仇家恨仍旧刻印在海精的心底,耻辱不可忘!
桀云上前补充道:“但他们装扮并不属东海鲛族,乃一身亮黄色铠甲。据我所知,西海的鲛族士兵该是如此装扮。”
“西海鲛族?!”
大家疑问顿起,海精一族只同东海鲛族有过节,何时惹到了相隔数万里的西海鲛族?
就在众人茫然不解时,清冷声插入:“他们应该是来寻归墟的,确切地说,是来寻我。”
大家抬头望向老祖,更是困惑三分。
老祖又道:“因我杀了西海鲛族三位长老。”
轻描淡写的口吻,仿若像说除去一根草,拔掉一棵树这般简单,殿上众人无不惊谔哑然。
若追溯几万年前那次大战,老祖说东海鲛族挡了他回归墟的道,才大开杀戒顺道帮了海精一族,如此理由有些牵强,但也算是个理由。
可杀西海鲛族是为何?尤其一连斩杀三位长老?西海同归墟隔那么远,老祖怎会刻意去往西海?
大家心中疑云重重。
楠艾是亲眼见过那一幕的唯一目击者,也听到了当时老祖同三长老的对话,灭杀的理由是一个叫‘女娃’的人。
楠艾狐疑瞄了眼老祖。女娃是谁?像名字又不像名字,娃娃不就是半大点的小女孩吗?
但这是老祖的私人恩怨,她就算再好奇,也顶多自己猜度,或者问别人打听。
“敢问老祖为何取西海鲛族长老的性命?”问话的是三长老离含玉。
老祖避重就轻绕了话题:“此事同你们无关,他们不敢擅自找你们麻烦。若敢来犯归墟,我定饶不得,你们且安心在这待着就是。”
几句话不容有疑地直接终结大家的疑惑。听得他言语保证,众人只得将提着的心安稳放回胸口,却莫不敢再追问。
*
朝会结束后,老祖将艾草石盆一收,纳入袖里。问向楠艾:“你是入我袖内,或是坐我肩头?”
楠艾这才想起他说要带自己去人界转转,蹦跶着跳在他手心:“肩头吧。”她可是真怕黑,大鲸的嘴巴已经够她受了。
老祖将她端在肩头,楠艾爬上去,在他肩膀稳当坐下。
老祖即刻罩了个结界,脚下生雾,纵然飞起。
一路上,楠艾算是见识何为疾如掣电,却如履平地般的稳,真是半点摇晃的感觉都未有。
***
人界誉国——正是于书中记载有清明时节的国家。
抵达人界时,老祖问她:“景在郊外,繁往都城,你想看些什么?”
楠艾眼睛俏皮一眨:“又想赏美景,还想观热闹,再品些人界的佳肴,可好?”
老祖没答应也没拒绝,淡淡道了句:“果然是株贪心的艾草。”
楠艾嘻嘻笑着,弯弯的笑眼映满了天边焰焰火霞。
许久未见西下斜阳,天边的白云朵朵归巢,尽头的落日渐渐隐光,那红的如缯,蓝的似墨,道道霞云染彩飘。
人界恰是炎炎夏日,山林郁郁葱葱,繁花盛开。在晚霞映衬下的光景同厉山一样美,而在旁边陪她看景的人却变了。
楠艾笑意渐敛,目光暗下来:“爷爷却看不到这些新鲜壮阔的景象。”
老祖微微侧头睨了眼肩膀上坐着的小人儿,又回过头,迎着落日:“你替他看,他便看到了。”
楠艾一怔,歪着脑袋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老祖莫非是在安慰她?
她不由展眉舒目,心底生暖,宛若夏日余晖洒在身上的温度,一扫方才的阴郁。
***
夜幕降临前,老祖在誉国的都城郊野寻了个荒废的木屋,同楠艾歇个脚,次日再带她进城里转转。
屋外设有栅栏,出门十几丈便是潺潺溪流,四周空旷,视野开阔。屋后向外延伸三十来丈便是苒苒竹林,景致宜人。
老祖施法整洁了木屋,保持木质原色,干净得一尘不染。
屋为一小厅两间房,大小房都有桌椅木柜,还有张简易床榻可供寝眠。
半夜时分,被安置在小房桌上的楠艾正入梦,忽觉通体发凉,仿佛坠入冰窖般,没多久就给冻醒了。
她睁了睁惺忪睡眼,迷糊地揉几下,才清醒些。
屋外远处竹林隐隐传来夏蝉鸣叫之声,可这房屋里头却冷如春寒,甚是诡异。
楠艾拢了拢衣襟,看向门外小厅,依稀月光下,厅内好似飘散着几缕黑雾。
楠艾忙跳下石盆,再飞身跃下桌子,几步跃跑出去。
只见黑雾不断从隔壁的大房门缝处溢出,厅内黑雾聚集越多,气温越冷,渐渐犹如入冬般。阴冷的寒意仿佛能刺肌入骨,令人悚然颤栗。
这雾散得如此随性,老祖半夜在练功不成?
楠艾狐疑走到老祖歇息的房门口,跳上门槛,趴在门板上,蹑手蹑脚地透过门缝朝内张望。
屋内的黑雾由床榻之处扩散,缭绕蔓延至每个角落。
忽而黑雾一阵震荡,楠艾借着窗外月光,拨雾探观......登时惊得两眼瞠大,倒吸口凉气。
怎的有两个老祖?!
第六章
一个老祖正坐在床沿,低垂着头,窥不见神情。脖子以下黑雾缭绕,身型轮廓模糊雾化。
屋内笼罩的黑雾皆由他身上散发出来,而他身上的黑雾与床榻上正躺着的老祖缠绕在一起。如此情形,更像是床榻上的老祖身上涌出的黑雾渐渐凝聚成床沿坐着的另一个老祖。
楠艾以为没睡醒出现了幻觉,拼命眨眼,再睁大眼睛瞧去,屋内并未有任何改变,清清楚楚的两个老祖!
她惊得呼吸滞住,莫不敢喘大气,瞪着眼观察屋内动静。
定睛细看,床榻上的老祖并未睁眼,眉头拢出双峰,本就白净的面容此时瞧着更是苍白如纸,神情似几分痛苦。紧抿的双唇时而颤动,断续地发出低声难辨的呓语。
好似陷入梦魇。
正当楠艾茫然疑思时,嘲讽至极的声音陡然响起。
“费尽心思回到过去,却还救不了她,呵呵!”
说话是坐在床沿的老祖,嗓音同平常的老祖如出一辙,只是音色偏冷许多。清清冽冽宛如深崖幽潭之下的暗泉,透心彻骨般的寒凉。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面朝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