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棠被推进手术室。
她的生命体征虽然都还在,可是一直处于最微弱的状态,必须在接心电监护的同时,建立静脉通道。
沈陵宜则一直站在手术室门前,他的双手和身上都沾染到未干的血迹,那都是聂棠的血。
整个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他却一直都保持着极端的冷静,就连回答医生问题的语调都是机械化的冰冷:“这只是意外……对,意外。她从前有没有自杀倾向?我不清楚。我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医生是看过病人手腕上的伤口,在他从医二十多年的经验中,自杀的病人是绝对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创口,一般只会用尖锐的刀具在手腕反复划拉。
聂棠这种情况,实在太罕见。
而且她手上的创口还有比较严重的感染。
“如果这不是意外,而是人身伤害,你就应该报警。”医生不甚赞同地摇头,“你是病人的什么人?男友?难道你平时一点都不关心她?”
这不应该啊。
病人送到医院的时候,虽然生命体征很弱,但是急救的措施却做得非常好,伤口已经凝固了,保暖措施也不缺,没有让她的情况继续恶化,可见送病人来医院的人手法相当专业。
沈陵宜一手插在口袋里,冷静地重复:“我不知道,我到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也许是自杀?我不太清楚。”
他不可能报警的。
这种事情,就算把所有真相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正常人注定也是无法理解的。
“不好意思,我到得晚了。”李舒雅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一路小跑着来到手术室门前,看了看还亮着的灯牌,小心试探,“聂棠,她还好吗?”
医生见又有人来了,也不好再继续拉着沈陵宜说话,只能摇摇头走开。
“她会没事的。”沈陵宜语调紧绷,“就算跟阎罗王抢人,我也敢做。”
李舒雅松了口气,又问:“航道已经申请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她一接到沈陵宜的电话,就亲自去处理航道的问题。
她现在已经逐渐接替了她父亲的位置,成为新任的总裁,她不是被庇护着的、娇弱的公主,而是能够呼风唤雨的女王。
她亲自去办的事情,别人总是愿意给她一点薄面,尽快走完所有流程。
沈陵宜简略地回答:“等做完急救,就可以出发了。”
一般病人是不适合立刻转移,可是聂棠的情况很特殊。
她的问题并不在于身体上的创伤,失血过多只需要输血输液,慢慢养回来,可是直接在魂魄上造成的撕裂,则需要去沈家。
说来也巧,就在过年的时候,他有点喝多了,看到父亲摆在书房里的家谱,鬼使神差的,他就把家谱藏了起来。
后来,他就跟聂棠一起,把她的名字写在了族谱上。
可正因为这样的巧合,他至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佳选项。
李舒雅不懂玄门的事情,可是聂棠竟然会受伤,甚至直接送医院急救,这让她非常讶异。在她心里,聂棠近乎于无所不能,又怎么可能落到这个地步?
但是她没问,而是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前旻朱的事情,我还欠着她一个人情。我知道那桩生意——姑且就用这个词,是徐临川接的,跟聂棠无关。我现在不过是还给她一个人情而已。”
沈陵宜还没接话,手术室的灯熄灭了,聂棠躺在移动的医疗床上,被推了出来。医生戴着淡蓝色的口罩,朝他们摇了摇头,语气很是遗憾:“病人的生命体征还是很微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我建议,还是送ICU加护病房——”
李舒雅上前一步,微笑道:“可是我觉得,这里的医疗条件太差,我们打算转院。”
……
飞机转江城机场,沈正清早就在机场的安全出口等待了。
当他看到昏迷不醒的聂棠之后,整颗心都沉了下去。他知道聂棠对上谢沉渊,只会是一个几乎必败的结局,即便是她一贯以来擅长给人惊喜,赢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眼下很明显,她失败了。
沈正清咳嗽了一下,简略地开口:“车子已经准备好了,你需要的东西也带了,祖庙随时都可以开,我们走吧。”
沈陵宜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失去意识的病人需要保暖,这是他脑海里仅存的一个念头。
她那么怕冷,还体寒,一定会不舒服的。
等到车子开上了高速,他才整理好了纷乱的思绪,语气冷静而又清晰:“爸,我在过年的时候把聂棠偷偷写上了族谱,就是你书房里的那本族谱。所以……她会没事的,就算有事,我也要把她给拉回来。”
沈正清差点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所幸他很快醒过神来,嘀咕道:“幸亏家里已经没有老一辈人了……”
沈玄凌是他们沈家硕果仅存的最年长的老人。沈陵轩之后,就数沈正清辈分最大,有他压阵,就算破坏了祖宗的规矩,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可是他真的头痛!
他家这熊孩子怎么就总是干这种让他头秃的事情!
开过一段高速,再下高速开省道,省道之后转县道,很快就到那条去沈家的必经山路。
沈正清很快就把车子靠边停下,问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沈陵宜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却是打开车门的行动。他下了车,先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聂棠亲手制作的那盏竹编灯笼。
当那盏灯笼被挪出车内,自己就呼得一下燃起了一簇绚烂的金色火苗,慢慢从他的手上漂浮到了半空。
雾气弥漫。
青灰色的浓雾弥漫在整个山间,只余一点灯笼的火光在幽暗跳动。
沈陵宜背上聂棠,一步一步走在这条阴森幽静的山路上,前路被隐藏在雾气之中,根本看不真切。
而漂浮在他身上的灯笼是唯一的光点。
这就说明,他会成为那个明晃晃的被攻击的目标。
小白龙艰难地抱着两瓶水,跌跌撞撞地在前面带路,可过了没多久,它就惊叫道:“主人,有危险——”
它连示警都没说完,就看见一团黑影呼得一下从它身边擦过,直接扑向了沈陵宜,它这才后知后觉地补上后半路:“……快躲开。”
沈陵宜直接召唤出勾陈,一剑劈去,把这团黑影劈得魂飞魄散。
小白龙谄媚道:“真不愧是本龙的主人!”
沈陵宜一手握着勾陈,一只手把聂棠滑下来的身体往背上托了托,嘴角微微向下一撇:“别说废话了,带路。”
他们继续往前走,很快就遇到了那只长着长长尖爪的猴子,它蹲坐在地上,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
沈陵宜脚步不停,笔直地走向了它。
他知道,越是在时间紧迫的时刻,越是要镇定,不能流露出焦灼慌乱的情绪。否则,他根本走不到这条路的尽头。
那只古怪的猴子看到他过来了,龇牙咧嘴,露出嘴里的尖尖獠牙,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沈陵宜一只手托着聂棠,她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背上,长发垂散在他的肩头。
他侧过头,对她耳语:“放心,我一定能把你安全送到祖庙的。”
当他看到聂棠呼吸微弱,手腕上被撕扯开一道口子的惨状,在这一刹那,他的脑海里非常逼真地响起了嗡得一声响。
可是他很快就注意到,她之所以陷入昏迷,并不仅仅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因为她的魂魄被人为撕裂过,并且这撕裂已经有过一段时间。
再联系上她之前一反常态开始沉迷手工编织的异常,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应该是一个局。
谢沉渊把她骗了过来,想要彻底斩草除根,所以她如约而来,并且早已留好了后手,而她的后手就是他。
她没办法告诉他全盘计划,也是防着谢沉渊窥听到,导致她的计划失败。
尽管他们没有事先交流排演,但是凭借着这么多次的默契,他一定能比她预想的做得更好。
他那种坦然而无畏的态度,让那只古怪的猴子犹豫了,等到沈陵宜背着人从它面前走过,它也只是扭过头,用那双闪着暗红光芒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等到沈陵宜走出猴子的领域,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就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生锈了的小轿车,女人坐在车子里面,而男人则站在车外面,不断地挥着走,想要拦下过往的车辆。
当他们一出现,这两人的眼神就像聚光灯一样,迅速定格在了他们身上。
那个女人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泛着青色的光泽,缓缓挥动着:“来吧,上车。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要走到何年何月去呢……”
沈陵宜没理睬他们。
那女人又继续劝道:“前面的路很长,也很危险,如果你不上车——”
沈陵宜冷冷道:“闭嘴!”
那女人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乖乖地闭上了嘴。
而站在车子边上的男人则开口道:“你背上的人已经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以一种极端僵硬的姿态扭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昏迷着的聂棠:“前路漫漫,回头是岸。”
沈陵宜抬起勾陈,一道绚烂的红光划过地面,在地表上造成了一道深痕:“你也闭嘴!”
那男人哀叹一声,也缩进了那辆生满锈迹的小轿车,嘴里嘟嘟囔囔:“不识好人心。”
沈陵宜继续往前走。突然间,漂浮在他身边的灯笼熄灭了。
原本聂棠一直都安静地趴伏在他背后,虽然昏迷不醒,可还有温热的气息呼在他的颈项,他还能感知到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可是现在,他背后的重量突然变得轻无一物……
就在灰暗的前路上,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她乖乖并拢着膝盖,双手端正地摆在腿上,一双丹凤眼怯生生地望着他。
她害怕地问:“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这里就只有你跟我?”
那是小时候的聂棠。
沈陵宜看过她过去的照片,足足三大本相册,聂棠的长相一直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小时候脸上还有婴儿肥,鼓着脸颊的时候特别软萌。
沈陵宜脚步微一停顿,什么话都没有说,目不斜视地从“小聂棠”身边擦过。
小女孩得不到回应,又害怕这陌生的环境,低声抽泣起来。
可哭声既可怜又委屈,直把人的铁石心肠都要哭化了。
沈陵宜闭上眼,脚步加快往前跑,想甩到这如影随形的哭泣声——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可他还是会不忍心。
他跑了没几步,突然跟人迎头撞上了!
那人站立不稳,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手上的书本四散。她一手撑着地,抬起一只蹭破了皮的手心给他看:“你看,流血了……”
那是高中时刻的聂棠,她穿着江城一中的校服,可同样千篇一律像个麻袋的校服穿在她身上,硬生生被穿出了青春逼人的美感。
沈陵宜还是硬着心肠,从她身边大步掠过。
他不能停下来,不能停,一旦停了,就会发生不堪设想的事情。
当他疾步跑到沈家的那座村落,他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不光是体力消耗过大,还有精神上所受到的沉重打击。
沈正清早就等在路口上,见状,简短地说道:“祖庙已经开启了,你可以直接进去。”
他不问他到底遇见了什么,也不问他现在累不累,想不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