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应才见过它的美,不由得也跟着伤感。
“观里还有记载着这些?”汤豆问。
“自来就有记载。像这些年长一些的生灵,几时见过,什么模样,是否康健,都时不时会记上一笔。若是几年都没有人见过的,就多半得注明‘亡故’了。”
汤豆问“清水观不肯修缮是不是怕惊扰了它们?”
无为点头“要动工必然是人来人往的,运送建材也好、来做事的工匠也好都是极大的动静。外人不知道它们的习性,恐怕会出事故。再者,也有性烈凶猛的,也怕它们伤人。其实观中我们每年,自己也会略做修整,使用居住是无碍的,只是不如外面的道观与寺庙那么巍峨壮观罢了。要大肆翻修其实也不必要。”
队伍行进到第五天,可总算是看到了隔山的道观飞檐。
再走近一些,就看道观看得更清楚了。
说是道观,其实就是不大的院落楼阁组成。似乎也没有正经的匾额与大门。里面人影重重,不知道在忙什么,不多一会儿,一个发须皆白的老道,带着五六个小道士出来,身上背着竹篓,腰里挂着长剑。
老道隔着中间的鸿沟看到对面山腰路上的一众人,便大声问:“谁在那边?”真是声如洪钟。想必就是观道现在的观主知非子。
无为连忙向那边喊话:“师父,是我。”
“无为啊。是有客人来?”知非子叉着腰大声问。声音在山中回荡不止。
汤豆连忙站到前面些:“见过……仙上,我是……我是吕州公良氏之女阿豆!”梗着脖子用了丹田之力,声音还是不如他们大。
知非子哈哈地大笑:“什么仙上呀。”但明显是很高兴。招手“叫无为好好招待你。我后天就回来了。”
然后带着小道们转身就走。
小道们一个接一个向这边的无为作礼“四师叔。”然后急急地带着东西跟着知非子跑。
宋嫫很着急“你师父怎么走了呢?”小主人好不容易来,脚都走烂了,便有什么事也该招待完了客人再走呀。
无为到不在意她的态度,说“我们过去还得要一天呢。师父急着要去巡山,一定是有人进山来偷猎了。这里虽然是有禁令,但每年总有人挺而走险。”
“还要一天?”宋嫫震惊“这不就在对面吗?”
无为笑:“看着近,走着远。”
果然一直走到天黑,也没绕完路。夜里在山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才到了观中。
观中留守的三个小道,早就备好的热水,也打扫了屋舍。见到无为,高兴极了,跟着叫“四师叔,四师叔。带了什么来?”
无为从行囊里掏出些小玩意,他们哄抢而空。
一路跟着无为的小道士气得跟着追着讨:“还要分给其它的师兄弟,不是净给你们的!还不快还回来。”
无为叫他:“有明,算了。还尽有的。”小道也不听十分执拗:“他们也太不成样子了。就是看你好脾气。”
宋嫫连忙把徐娘子备礼拿出来,因怕观里嫌弃金钱污秽,带的都是些吃的用的。还有几匹好布,又因怕过冬,还带了鸭毛、绒棉什么的。有明见到这些,就也顾不上去赶那些小道,老实在这里边与宋嫫作礼,并把东西收归到库里,又还要造册。把几个小道叫回来,指挥得团团转,帮着抬东西什么的。
在外面的时候,他不太显眼,现在看上去很是能干。
收拾完,又分派屋舍,张罗晚饭。宋嫫忙着给小主人布置住处,无为又得处置一些观中的杂务,汤豆到是闲下来。一个人在观里闲逛。
清水观在后面有菜园,还有鱼池,自己种了些果树。
有明十分得意,对着汤豆下巴又昂起来“我们在山里还散养了黑猪。一向自给自足。宫有贵人封赏银钱什么的,师父也都是不受的。”
不过想起那天夜里,汤豆的壮举又她客气了些“我要是像你有天份,便能把名字记上观里的籍册了。现在虽然是行五,可也不算正式弟子。”又说:“但在这里可是很苦的。你是官家小姐,可却未必能吃苦呢。”
汤豆有意打听些消息,便问他“这里日常要做些什么修行?”
“认字。学颂言。每月还要日常巡山,看看哪些畜牲产了崽添了丁,都得要记下来,还有哪些病了,需得医治。”
“听上去也很寻常。”汤豆故意说。
有明瞪眼“你以为巡山很简单?去年四月,二师兄就和偷猎的人对上,生生被断掉了一条腿。要不是那畜牲机敏拼命把他背回来,兴许命都没有了。好好一个人,就这样残疾了,他心里过不去,不肯再在观里呆着,说在这里也只是吃白饭,便回家去修养了。”说着眼眶就红了“便是再打条金腿,也比不上原的。”
正说着,看到有狸猫从山林里窜出来,有明立刻投棍就打“再来偷就告诉你阿父去!”那狸猫被丢了个正着,吓得扭头冲回林中不见了。有明还不罢休,叉腰对着林子骂了半天。
用人的话骂还不够,又用颂言骂。声音之大,恐怕整这一片山林里都听得见。
不多会,一只较大体型的狸猫揪着刚才偷食的小崽子出来,当着无明的面狠狠地打了小崽子好几下,又拖着自己的崽气呼呼地要走。
有明怒气冲冲叫它站住,又问了一句什么。
大狸猫狠狠地伸出后足来。
有明上去扒开毛看了看,这才放它走了。
汤豆偷偷结印去看,发现大小狸猫里的都是人的意识体。
有明毫无察觉,边做事边骂骂咧咧:“鬼知道它在哪里摔断腿。当时可是臊眉耷眼上门来求治,嚯,现在可神气了!养出的小子来,一点也不知道理!子不教,父之过!”说着气不过,又大声骂了几句颂言。
还没等他骂完。
那大狸猫又冲出来,狠狠地把手里牵的小崽子丢在他面前,自己怒气冲冲地走掉了。
有明吓了一跳。
狸猫崽子也吓到了,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一人一兽你看我,我看你。
回过神有明大骂“你丢在这里干什么!”
汤豆看着眼前一切,又回头看看一派生活气息的道观,也知道,清水观的存在无非是给这些无处可去,寄于兽生的人也好庞郎人也好一个依靠。
可寄生这种行径是庞郎人才懂的,这些人类意识很难说是不是受它们指点才学会,甚至还懂得听颂言,在这里平静地生活。
可她也感到迷茫,所谓的还众生的公道,真的可能吗?两方相互之间,有着太多的恩怨,到底要怎么算,才能算得清?
第61章 关门
思虑太重,到了半夜里汤豆也睡不着。她坐在床塌上,看着外面出神。
一会儿想到父母,一会儿想到不知下落的同伴们,外间应该守夜的春夏到是睡得好。汤豆踢踢踏踏地信步出去,也没把她惊醒。
山里的夜色,要比荒芜的灾后世界好上很多。
月光亮如秋水。山景也显得温柔。
站在清水观里,汤豆心情很复杂,这个地方她二叔也来过,兴许也在这里落过脚休息,她走的路二叔也走过,只是相互隔了千百年。
感慨了一会儿正要回屋里,就听到哪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还正在分辨,就看到一道黑影从院墙上跳了进来。不过落地很重,叭地一声摔下来,连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发出难辩细碎的声音。看大小应该是个不怎么大的动物。
汤豆连忙打了灯笼上前去,才发现了只野狗,后腿已经少了一条,另一条也不知道被什么咬得血淋淋,眼睛也瞎了一只,倒在地上才不过片刻,血就浸了一地,光照亮了她的脸,狗微微瑟缩,挣扎着想跑。汤豆连忙按住它,也不顾血腥,抱起来往无为住的地方跑。
她自己可实在不知道怎么医治。
路上有守夜的小道斥声“谁半夜乱走!”跑过来看清,连忙到前面带路。
无为睡得迷迷糊糊被惊醒,穿了一身亵衣开门,略看了看微微叹气“伤成这样,是不成的。”
汤豆也知道他说得不错,狗已经成了这样,眼睛的伤那么深,看着是伤到了脑内,血也流得有些太多。
但………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可虽然想辩解几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怀里的狗没动。
以前她是非常讨厌狗的,野地里的狗最是凶悍,成群来去,和狼比都不差。但现在却不是那个时候。
无为见汤豆紧紧抱着狗的样子,心里一软。他面前的小姑娘,衣裳全脏了,脸上也抹了些血痕,虽然看着镇定,但眼中显然是有些慌张,大概还从来没有体会过有生灵死在自己怀里,垂头站在那里,很是无助。
无为不由得想到自己刚来这里时第一次遇到这些生灵求助时的情景。便换了语气:“试一试也未尝不可的。毕竟是一条命。”带着两人往药房去。
路上汤豆怕狗死了,时不时低头看一眼,狗有灵,用那只独眼一直定定地看着她。想必是害怕之极。狗爪子搭在她手上,大概是因为不支微微地抽搐,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无为给它缝合止血上药。狗静静躺着,虽然已经成了这样,却也努力挣扎着想活下来,眼睛一直盯在汤豆身上。
汤豆怕它受痛会挣扎,安抚它“不要动。痛也要忍一忍。”它果然全程就一动也不动,只是肌肉时不时绷紧,看得人十分心酸。
终于弄完了,无为擦了擦汗,却并不十分乐观“到底伤得太重。”
小道嘀咕:“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无为看过伤口说“有一条腿是被一口咬断的,想必是山里被大兽追赶过。它们毕竟是牲畜,除了个别活了年代久远的大兽之外,一些年岁小的相互之间总有捕食,也是灵智不够,兽性难改,拦也拦不住的。以前这样的事还多一些,但观里经年在山里多种果树,又在山溪、潭水之中多养鱼养虾,每季还会在山中放些从外面买回来的鸡、鸭、鹅之类。现时已经好得多了。但也难免。至于眼睛,想必是犯了错被镇山君啄的。”
汤豆不懂“什么镇山君?”
“有只大鸟,十分维护山里的幼崽,不论是飞禽走兽它都要管一管。还常常会叼着病了伤了又却了父母的幼崽到这里来。若是有不懂事的畜牲要伤幼小,被它看见啄死也常有。”
小道了然:“啊,这狗肯定是先被捕食的伤了腿,逃脱以后饿不过,想吃幼崽来着。”
无为从药柜子里找出许多草药,包起来边注明怎么用,边对汤豆说:“观里的规矩,谁经手便是谁的责任。这狗就归你管了。每天换两次药。喝的水里要放哪些药材我也给你写明在纸包上。”
汤豆问了几句药怎么吃,就小心翼翼抱着狗提着药回去。
无为站在药房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因为夜静,走远了还能听到她在跟狗说话:“你怎么好能吃别人的小孩?难怪被啄成这样了。”又说“刚才听到没有?山里有果树,潭水里还有鱼虾,时不时还会放生了些鸡鸭什么的。再以后,要是有不懂事的来吃你,你就跑快点,别与人缠斗,要是饿了也大可以去找那些吃。”
小道听了,噗呲轻声笑。小声说:“师叔,听闻她是高官贵胄之女,看着可一点也不像。”狗那么脏,皮又癞,也不是什么贵重、可爱的物种,哪值得那些不可一世的高门贵女屈尊。
无为回过神,笑了笑,说:“是啊。”想到那天祭天地文时,顿了顿说:“她心是至纯至善的。”怔怔地出神。
第二天一大早,无为刚起床,春夏就气冲冲地推门而入“那狗快死了也就算了,身上还全是虱子!才一夜,咬得我们四姑娘坐立不安,脸上都红了一块块。”又小又胖,凶巴巴。
无为到没想到会这样,想到是自己作主,一时脸红耳赤,连忙帮着去配药。
两个人回去时,正听到汤豆正在和宋嫫嫫说话:“也不是它的错,你说它做什么。它也不想长虱子。”
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宋嫫嫫大叫着拦人“姑娘可再不敢去碰它了。但要换药什么,就让老奴来做!”
汤豆却并不十分在乎“它是我接了手,自然就是我该照顾它。再说,它身上还有虱子,再传给嫫嫫怎么办,我到无所谓,反正我身上已经有了。”又说“我以后要是在观里做道士,还不是要做这些的。”
宋嫫嫫已经要哭了,嘀咕着:“这要是破了相……”
无为红着脸进去,立刻就遭了她个白眼。见他是送药来,又说这药有奇效泡一泡既驱虱子又治伤,这才脸色缓和些。到底这位还是知非子的弟子,并且虱子得也得了,总不至于又要因为这个得罪了人家的弟子,引得不快,连治病的事也耽误。她不甘不愿地谢了无为。立刻去张罗浴桶热水。让汤豆泡上了,又急忙去把她睡过用过的被子什么,全搬出去喷上了药水暴晒。
边做着,又心酸起来,跟春夏说:“以后咱们姑娘就要过这样的日子可怎么办。也不知道这一入门要几时病好归家,若是几天到也无防,要是几年,那归家之时岂不是满面风霜手粗脚粗?”默默地抹泪。
春夏不知愁,说:“嫫嫫多虑了,说不定人家都不收姑娘呢。”
宋嫫一听,心里一寒,唉声叹气更难过起来。算着时间,今天知非子就要回来了。却不知道这一趟结果会如何。做完事也坐立不安。
但到了夜里知非子也没有回来。
一开始观里只以为是因什么事耽搁了时候,但到了第二天,去巡山的人一个也没有消息。
只是天空隐隐有霞光。
汤豆抱狗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心里有些发慌。无为脸色也不好,正打算入山去找,却有个跟着知非子去的小道被只老虎驼回来了。
老虎年迈苍毛也多,身上沾着血迹。走近些,便伏身躺下。以免小道害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