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片刻,才露出了自己最擅长的温润笑容,看不出半点真实情绪道:“那么,你大概觉得我们又虚伪,又势利吧?在你看来,我们一定很傻?”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她却又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总是让凤十二完全摸不准她的反应,“我觉得十二你很厉害啊。”
“想要一个人待着多容易啊。”她盯着水面,慢慢的又露出了对自己的不满,好像很讨厌自己没有办法去变得长袖善舞,而疲于应付的只想要躲起来一样:“可是……勉强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还能做的很好的人,我想什么事情都一定可以做得很好。这种人……多厉害啊。”
“……我也厉害吗?”
“当然。”她抬起头来,朝着他轻轻笑了一笑:“我一直都觉得十二你很厉害。”
那句话似乎意味深长,但他却无法保持冷静的感到了一阵陌生的喜悦。
这喜悦如此突兀和澎湃,以至于让他无法去分析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他曾视她为对手,觉得她的存在很有威胁,不禁忌惮敌视,而且又颇为嫉妒。
可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来自她的肯定,竟然比一切都让他来的高兴——甚至于受宠若惊。
于是,当话题到此就断掉了的时候,十二沉默了一下,却仍未转身离开。
他再次开口道:“你私底下,为什么一直叫我十二?”
“……你介意吗?”闻言,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如果有了太多的名字,最初的名字……会一直保存着最初的自己。有人一直这么叫你的话,你就不会忘记,也不会迷失——不过,那只是我的癖好而已,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改掉。”
“那么……”凤十二沉吟了一会儿,微微笑道:“我可以叫你流烟?”
但对于这个名字,她拒绝的笑着低下了头去——那笑容里,甚至还包含着一丝宽容。“不……你叫我摩诘就好了。”
“我很清楚我自己是谁,不用别人来叫我。”
即便到了现在,凤十二也记得那被她拒绝后,在心头一闪即逝的羞恼——他还从未被异性拒绝过。
但拿到月明楼的档案以后,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知道了真相——那时,她应该一直记得,她最初的名字并不是流烟,而是阮盈盈吧?
那天他离开时,她还说:“谢谢你来陪我。”
“我喜欢一个人待着,是因为不想和很多无聊的人待在一起。但是一个人总是会觉得寂寞和孤独的。”她温柔的看着她,满天的星光都像被揉碎了一般,落入她盈盈含笑的眼眸里,醉人得像是一盏清酒。
“有人陪着说说话的感觉……很好。”
他原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在谢家,长大,扩展人脉,结交那些与谢家同一层次的世家子弟,接受那些比谢家低阶层的世家子弟的跟随与效忠,然后成年,组成自己的势力,进入官场,相互扶持,壮大权力,继承长辈们遗留下的政治资产,在他们退居二线以后,率领自己的家族,继续富贵荣华。
他想过,谢安不喜欢交际,有他在,他可以帮她全部挡下来。
他可以天天陪她说话。
她随口说出的那些话语,总是令他惊讶深思的思想,都吸引着他,这是在别的人身上,他从未感受过的。
眼见着南秦一年比一年稳定,什么天选之子的话语,早已没有人提起了。
凤十二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等他继承了谢家,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禁锢他了——从某个角度来说,谢家家主不输君王,却比君王更加潇洒。
但她却去了北梁。
人们都说,他们谢家兄弟,不愧是谢家双璧。
一个在南秦赐婚公主,天姿皎皎,恰似正要乘风而起青云直上的鸿鹄。
一个在北梁位居高位,权势滔滔,恰似翱翔天际翼若垂天之云的鲲鹏。
相比之下,谢珰的履历甚至有些逊色,但考虑到北梁的皇帝是谢安的叔父,排除这种人情因素外,两人都是年少英才,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凤十二偶尔会想,她在北梁,还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吗?
谢籍会像谢温那么好糊弄,好说话,容许她不跟人交际,每次宴会都躲到一边吗?
那么,还有谁会在她觉得孤单的时候,去陪她说说话?
战争有五法:或战,或守,或逃,或降,或死。
她说:“我讨厌逃跑,也不想投降——虽然我很怕死,但是……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我宁愿战斗而死。”
想到这里,凤十二闭了闭眼睛,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下令道:“集结!”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尽管被异域环境和陌生的气候一直摧残着, 南秦大部分的士兵都失去了战斗力, 却也有一部分仍能发挥力量。
这些人留下来也守不住营地, 正面出击,也不过是自寻死路。
所以凤十二给出的命令大胆而又匪夷所思,他将他们集结在一切,要求他们不顾一切的奇袭楠亚寨。
不需要正面进攻,不需要破城,只要能潜入寨中,以最快的速度斩杀首领就算成功。
即便是被选来作为向导的南疆人也震惊于他的异想天开,但凤十二的面容上并没有孤注一掷的偏激与疯狂。
他表现的平静而温和,一如往常,没有丝毫破绽。
即便是凤十六看着,也觉得他气定神闲, 好似心有成竹,已有十成把握——哪怕他清楚,其实这就是一次押上了一切的豪赌。
无论如何, 他就是不愿意退步和认输。哪怕看起来是以卵击石, 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和所有仅存的力量,战斗到最后一刻。
那一瞬间,凤十六几乎无法评价他究竟是愚蠢还是英勇。
“我亲自带队。”他情感复杂的低声道。
凤十二转过头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