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溪不语,就这般看着他的脸,只觉方才在黄泉道上见过的厉鬼也没有这一张俊朗的面容可怖。
生着一张人脸,却生了一颗再可怕不过的心!
傅榆又笑了,那拐杖敲在地上,咯哒——咯哒——,一声比一声近,她听的头皮阵阵发寒。
因缺了一条腿,行动十分不便,他略有吃力的蹲下来,那姿势瞧着极为诡异。
“若笃活了两千余岁,在天界是个不大不小的仙,可你知晓,她为何会成为一个堕仙,还被我囚禁在拢寒山上?”
看着面前小仙漂亮透彻的双眸因这番话骤然缩紧,傅榆很是心满意足。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他第一次在凡间与若笃相遇的场景,那时若笃的眼睛也是这般漂亮,纯,纯到不染一丝尘埃……只那么惊鸿一瞥,便勾住了他的心,此后念念不忘。
他当真喜欢看她惊慌的模样,全然无措,任由宰割。
这样的魂魄,一定是上好的佳品。这味道,他此生都忘不了。
“我不会就这么让你白白死去,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你且放心,你的魂魄我会用心品尝。”
说着,脸上便狰狞起来,猛然一抬手,就这么凌空一抓,饮溪再不能动弹,僵僵呆在原地,满脸惊慌失措,恐惧害怕。
要死了,就要这么死了吗……可她还不曾见到封戎,还不曾与他说清楚,还不曾带着他去见帝君,求帝君成全……
再往回走一万步,若是早早便知晓会有今日,那么她一定不要跟他赌气,一定要好好的再将他的脸看上一看。
若是,若是……
一只手掌按在了她的头顶,饮溪闭上眼,眼眶酸胀到不能忍受,眼泪却没有掉下来。
她可是个有包袱的仙,便是死,也不能丢了仙的颜面。
一股巨大吸力自他掌心而起,天灵盖随之穿来阵阵剧痛,魂体一时飘出去,一时又落下来,身体仿佛进入了极寒之地,冷的直打颤。
她感觉到血肉被狠狠吸起,痛意狠狠折磨着神识,让她再不能思考任何东西。
再不能思考任何东西,眼前却恍惚出现了封戎的脸,封戎对着她笑,对着她蹙眉,柔声叫她的名字,还有抱着她时火热的掌心……
只剩最后一丝清明之际,她看到眼前出现了两道光,那光刺目令她几乎睁不开眼,一道赤金,一道冰蓝,那冰蓝在她面前撑开了一层屏障,而赤金冲天而起,吟出了一声震天长啸……
是他的龙
*
“你道她为何忘了你?”
这冰冷冷的一句话传到耳朵里,忽然间心跳如鼓,封戎看着他,喉间莫名干涩:“你这是何意?”
西方灵元清宵大帝,生来超脱于六界之外,万年来冷情冷意,独居一方仙境,却也料不到有一日会恨一个人,恨到透彻心扉的地步。
他凉薄一笑,神情逐渐冷硬:“魔帝口口声声说爱,却让饮溪在你魔界受奇耻大辱,魔帝说余生要将她护在身后,饮溪就在你只手遮天的魔界内受了重伤!你抱着她回天界那一刻,我便想杀了你,只恨那一日我没有下手!”
转眼已过去千年了,清霄以为自己早已将往事忘却,今日忆起那段前尘,压在心底深处的恨与痛又大张旗鼓冒出来,蚀骨挖心!
恍惚又看到了饮溪闭着眼躺在他怀里的模样,静静的,了无生气。可她还记得握住他的手,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别伤他,别伤他……”
让他怎么甘心?怎能甘心!
千年前将饮溪送回天界,那是封戎见她的最后一面,再然后……
千年后人间相遇,饮溪不再记得与他有关的任何事,她称自己是个三百岁的仙……
三百岁,中间那七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封戎正欲开口,胸口突然生出一股剜心般的痛意,瞳孔骤缩,他意识到什么,一瞬间如坠冰窟,喃道:“饮溪……”
而身旁的清霄帝君几乎是与他同时面色剧变。
三十万天兵天将严阵以待守在南天门前,只看到魔帝与清霄帝君不知在说什么,还不等摸清情况,二人忽然变了脸色,化作两道光,疾风般冲入云层之下。
……
她在冥府,在冥府!
清霄带她回天庭,为何她会在冥府!!
封戎与清霄一前一后到达鬼门关外。
鬼差抬头望了一眼,正欲恭敬让出大道,只听一声轰然巨响,身后那铜门重重倒在地上。
立了数万年的鬼门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万年来撑立着阴界威严,就这么轻而易举碎成了几块。
还要回头看,身旁带起一道风,那二位已没了踪影……
封戎几乎立刻找到了那废气的囚牢,长廊入口前站着一鬼差,那鬼差见了人,面色一变。
他已红了眼,再看不到旁人了,不等鬼差有动作,手中就化出一把黑鞭,手指微动,那一鞭快到几乎看不清。
那碍眼的东西就这么化作了一股气。
……
又是一个这样的长廊,幽深狭长,一眼望不到底。
千年前他走过相似的一条路,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不想千年后的今日,他又一次体会到同样的感觉。
心口空空,痛的呼吸不上来。
每往前走一步,那几欲将他撕裂的痛楚就加深一层。
暗红双眸赤光大盛,他听到熟悉的龙吟。
牢笼之内,一个白色身影软软躺倒在角落,赤金真龙显出真身,随护在她身侧,利爪下压着一个人,见了他,又是一声嘶吼。
封戎只看了一眼,眼底染上血色。
他疾步冲上前,将那人抱在怀里,紧紧搂着,感受到温热身躯切实贴在他掌心,心口有什么东西重重落下来了。失而复得,却只有痛。
清霄只晚了一步,他站在门前,看着牢中二人密不可分的身影。
那个他天下至恨之人,抱着他天下挚爱之人。
他抖着手去探她的脉息灵力,一张脸上苍白无色,继而死死的将她抱紧,面贴着面,像要将她揉碎到神魂里。
那神情已然是魔怔了,溢满痴狂。
“我来了,我来了……这一次再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饮溪:是他的龙!(垂死病中惊坐起)
饮溪没事,也给傅榆安排了非常舒爽的死法,安心。
有时候检查了也还是会有错字,大家看到了记得评论提醒我,我会改的~
第92章
饮溪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抑或说忆起了她的从前, 那个被遗忘了千年之久的作为太阴初羲元君的前生。
……
在仙山中闭关数年, 饮溪再出来时发觉近日仙界似是不大太平,多年来不曾出山的神仙们聚在一处, 对于近日魔界频频异常举动议论纷纷。
诚然, 仙魔已势不两立多年,仙宫之中仙婢将这事说与她听时,她并未放在心上,转而一捞袖子,兴致勃勃驾云往抱素的地界上去。
她在洞府里憋了数年,出来是预备上抱素那里捞一捞好东西的。
抱素那处比旁的地方清静, 她这个好友与清霄帝君一样,是个极为冷清的性子,常年寡衣素貌,是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仙。
不似她,吃喝玩乐的时候从不缺她身影。
谁知一口气腾云上了山, 那守门的仙童才告知抱素娘娘不在, 出门去了,至于去何处,何时回来, 他们一并不知晓。
左右饮溪才出了关,并无什么事可做,便厚着脸皮进了府,遣她府上两个仙童将抱素的好酒好东西都拿出来摆上。
仙童在抱素府上多年, 最是熟悉这初羲娘娘的性子,要什么给什么,比在她自己府上还要来的痛快。
饮溪畅快吃喝了一通,抱着话本子坐在她院中的池边看,到了夜里,终于等到一身风尘仆仆的抱素回来了。
抱素不曾料到她突然来了,见着人就是一愣:“你出关了?”
饮溪慢悠悠觑她一眼:“你仿佛很是不欢迎我。”
她就笑了,明眸善睐,熠熠生辉,端的是那仙界第一美人的姿态。
“你来我府上能做甚么?左右是闲了,想生出点事来。”
她是极为了解她的,做了万把年好友,挑个眉头便知她心中在想什么。
饮溪笑了眯眼,晃着手中话本子:“果然还是爱妃颇得朕心,不宠不成啊。”
一听这话头便知晓她又看的入戏了,一年到头正事不做,就爱看凡人的话本子,难得闭关修炼,却也早早出来了,也不知修悟出什么东西来,又是否有长进?
就她这般不思进取的模样,太平日子尚可,万一有些差错……抱素不愿想下去。
正预备老生常谈着说道几句,仙童又急匆匆上来了,说是门外候着初羲娘娘府上的仙婢,瞧着似是一路赶来的,等着见娘娘呢。
抱素一挥手,允人速速进来。
“你又做了什么瞻前不顾后的事,惹的你府上仙婢追到我这里来?”
饮溪晃了晃腿,依旧懒洋洋靠在那池边的柱子上,全然不在意。
那眼熟的仙婢很快过来了,步伐匆匆,瞥一眼院中的饮溪,瞧着累极了。她灵力微薄,足足走了一日。
饮溪送她一杯茶,问道:“何事引你前来,怎的这般着急?”
仙婢道:“晌午奴婢话未说完,娘娘便走了,这一路追来,却是要稍一句帝君的话。”
这九重天上有数位称得上帝君的神仙,在太阴初羲元君这里,说的却只有清霄帝君一个。
饮溪问她:“我兄长与你说了什么?”她料想横竖是些她听腻了的话,要她好生修炼,不要惹祸,出关便回太清蚨泠境。
仙界半数女仙独爱清霄帝君,爱他高山冰雪般的心性,爱他出尘拔萃的俊美容颜。众仙皆知清霄帝君寡言,殊不知在饮溪这里并非如此。
饮溪是清霄帝君亲手养大,依着他清冷简素的性子日复一日修炼,到了她自立洞府的年纪,却生出叛逆的心思,样样反着从前的规矩来。
九重天上神仙们都知晓,这一对亲兄妹,性子截然相反。
仙婢道:“帝君日前去了西北海外大荒之隅的不周山,据闻不周山忽生异象,紫微大帝与西王母娘娘也一同前去了,归期不定。临行前留了话,要娘娘出了关不必寻他,好生修炼才是,待到帝君归来时,择日抽查术法。”
这番话前半段她听了尚且没有什么反应,听到最后,要抽查术法,登时脸色就变了,赌气般将书盖在脸上:“早知你会说这些,方才便不该允你进来。”
这仙婢原也不是她的婢女,饮溪在兄长的潜寒宫苦修了数千年,最是厌烦旁人约束,后立洞府便特意挑了一处没有仙住的山头,离太清蚨泠境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