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小狗似的嗅了嗅,又朝顾长安伸长了脖子,鼻尖差点怼到他身上,顾长安向后靠,背贴紧车壁,想躲。一早身子前倾,撑着坐垫仰起脸,笑弯了眼睛:“你也好香啊。”
顾长安怔了怔,抿着嘴角,矜持的笑。
李怀信勾着她领子,把人拽回来:“你是小狗吗。”
一早挣开他,又往顾长安的身前凑,好奇的问:“你擦了香粉么?”
李怀信觉得这丫头太自来熟。
顾长安却温和道:“没有,我是制香师,每天泡在香料里,熏了一身。”
一早看着他笑,嘴巴矜持的抿着,干净又温柔,她问:“制什么香?”
“香丸、香粉、香篆、香膏等等,什么都做。”他一边说,伸手点了点一早的额头下巴:“这儿还脏。”
一早拿帕子蹭,正要开口,被李怀信拖过去,掰正肩膀,夺了她手里的帕子,一早欲挣:“干嘛?”
“别动。”李怀信摁住她,长指顶起她下巴,用手帕擦她溅到颈侧的污泥。
一早定住,心里说不上来的怪,打个巴掌给颗甜枣,怪好心的。
李怀信一点点帮她蹭干净,无意搭话:“原来你们做香料生意啊,押这么多货,可是桩大买卖。”
顾长安连忙摆手:“这支商队从边境过来,运的都是草原上最好的皮货,辗转大江南北,也把中原的胭脂香粉带去边境倒卖,因此与我有了几次合作,方才那位,就是他们的家头,姓严,名无忌,虽然是个商人,但行走江湖,格外英勇豪气,他在我这儿定了一批香粉,琼花需到广陵采买,就随着商队一道来了。”
李怀信一点点仔细擦着一早耳朵,点点头:“原来如此。”
顾长安便问:“你们也是到广陵吗?”
李怀信说了句不是,并没告知他们的行程,顾长安格外识趣,见对方不愿透露,也不多做打听。只是觉得一早可爱,被李怀信擦着脏兮兮的小脸儿,很是疼爱,便艳羡了句:“你女儿真可爱。”
李怀信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是我女儿。”
“啊?”顾长安觉得冒昧了:“公子看着年轻,确实……”他又瞥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贞白,像是斟酌用词。
李怀信抬眼,生怕再闹出更大的误会,顺嘴就编:“她父母早亡,跟我托孤。”
闻言,顾长安突然就不说话了,转向一早的目光心疼得要溢出来,也不知是否勾起了什么往事,他眉眼染上一抹哀愁,悄悄出了神。
十里地并不远,马车没多久便驶进了城,都要打尖住店,干脆就住进同一家客栈,下了马车他们才发现,顾长安的左腿下力轻,走路的时候有些轻微的跛。
一早童言无忌,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扮天真:“哥哥,把脚扭了吗?”
“啊。”顾长安笑了笑,对她分外温和:“旧疾。”
姓严的家头下了马,再次过来致歉,因为商队里没有小女娃的服饰,一早又穿着单衣,便赔了张上好的狐皮,给一早严严实实的裹上,怕她冻着。
一早脆生生的道了谢,跟着往客栈里走,大门一下子涌进去很多人,摩肩擦踵,李怀信的手背就是在进门的时候蹭过贞白的手背,烫得他一激灵。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劲,贞白因为阴气重,所以向来体温低,有时候就像一块冰坨子,只有在枣林村那次,遭受镇灵符焚噬,身体烫得跟火烧一样。
意识到这点,李怀信皱起眉,堵在门口,语气沉着:“贞白,你出来一下。”
屋里人多嘈杂,不方便说话。
贞白转身,跟他走到院外,压货的商贩陆陆续续进去,把货箱马车停在内院两侧,各占据一大半,只留出中间一条过道,方便人进出。
雪落大了,鹅毛一般,李怀信站到一棵梅树下,开门见山:“你这么烫是怎么回事?”
贞白据实交代:“冲了封印。”
“这一路相安无事,怎么会冲了封印?”
贞白是个老实人,她说:“在山洞里没办法生火,你说冷。”
李怀信愣住,他其实隐隐已经料到了,可听贞白毫无掩饰的说出来,那么理所当然的神情,像只手捏了一把他心上的软肉,然后顺嘴便问:“我说冷,你就去冲封印,阳火烧阴,你不难受吗?”
“我受得住。”她说:“怕你受不住。”
“你……”
这也太直白了,把李怀信噎得说不出话,盯着那一脸赤诚,又怕出口伤害她,所以李怀信欲言又止了半天,终究不落忍,毕竟她为了自己做到这份儿上。
李怀信想:还是算了吧,看在她为了自己受罪的份儿上。
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进了屋,大家吃过饭,一碗热腾腾的肉汤下肚,暖了寒气蚀骨的身子,李怀信吩咐店家送浴桶热水,便心事重重的回了客房,贞白和一早一间,冯天在铜钱里养得精神饱满,此时子夜,就跟着李怀信飘到了另一间。
许是在铜钱里闷坏了,出来一直磨叽个没完,见李怀信爱答不理的样子,便凑近了问:“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李怀信脱了外衫,搭在椅背上,听冯天关切的一问,突然就矛盾起来,他停了动作,垂下头,躬身撑着椅子扶手,想起刚在客栈外,她那么直白的表白,说:“她今天跟我挑明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冯天没明白:“什么?”
“对我的心思。”
“啊?”
“我没有拒绝。”
“啥?”
“没忍心。”
“不是,她什么心思就挑明了,你没拒绝?没忍心?什么玩意儿?”冯天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忍不住想问得一清二楚,因为心里毛骨悚然的。
李怀信沉声道:“今天下了一场雨,都淋湿了,躲到山洞里,特别冷,没有干柴,升不了火,她为了……给我送温暖,不惜被阳火焚噬,做到这份儿上,我若是再拒绝她,就太不近人情了。”
李怀信思来想去,又有些后悔:“我应该狠心一点的。”
冯天似乎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听到了了不得的信息,抓了重点:“升不了火,是怎么……给你送的温暖?”
李怀信手掌抵住额头,懊丧极了,没脸见人似的,抹了把脸:“她抱着我。”嗓子有些哑,像受了委屈。
冯天条杆笔直的僵在那,目瞪口呆,连说话都磕巴了:“然……然……然后呐?”
李怀信红了脸。
冯天下巴都惊掉了,紧张纯情得语无伦次:“不是,怀,怀信,你那个,你先别脸红,她,她还对你干嘛了?”
李怀信难以启齿。
“是不是强迫你了?!你跟我说,虽然咱们现在打不过,等回太行,让掌教修理她!”冯天情绪有些激动,之前李怀信明明跟他说过,那女魔头对他有企图,冯天当时压根儿没信,还觉得李怀信这厮自作多情,不料才两日功夫,情况就一发不可收拾。
冯天很懊恼,他怎么能这么轻视大意,怀信长得那么招人,这女魔头有企图也是必然的,自己居然还疏忽大意,没有信,让小人得逞,他若能机警一些,守着李怀信,说不定……说不定也守不住,毕竟那女魔头本事滔天,想占个男人,还不手到擒来,易如反掌的事儿。就是可怜了他们怀信,天之骄子,从小心高气傲,历来都是窝里最横的那个,哪里受过这么大的辱。
李怀信脑子一个急转弯,才反应过来冯天想歪了,顿时起火,冲冯天脑门一扇,扇了团冷风,气骂:“我说她给我送温暖!剖白!你想什么呐!豆渣脑子吗!真脏!”
冯天:“……”这他妈的玩意儿怎么没给糟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怀信:“她……”
冯天:“她是不是强迫你了!”
李怀信:“你什么豆腐脑子?!”
冯天:“这玩意儿怎么就没被糟蹋了呢?!”
第62章
叩叩两声,店小二在门口道:“公子,您要的热水。”
“进来。”
门吱呀一声推开,店小二抱着刷干净的浴桶置放到屏风后面,又三两趟搬进几桶热水,呼哧呼哧忙活完,才关门离开。
李怀信绕到屏风后,宽衣解带,搭在木架上,发簪一拆,摘了银冠,披头散发的迈进浴桶,热水很烫,没及肩头,泡着他受过寒气的骨肉,舒筋活血,蒸出腾腾热气,拢成薄雾,仙气缭绕的缠在屋里。
他枕着浴桶边沿,舒缓地阖上眼,脑子里忽地闪过一具滚烫的肉体,比水还烫,在酷寒之中压过来,抱住他……
“出了广陵,再往东六十里……”
冯天在说话,搁着屏风,他没听清,整个人滑下去,淹没过头顶,然后脑子里的画面一转,在水底,一张唇贴过来,渡了一口气,李怀信呼吸一紧,闷住了似的,突然急喘了一口,却被热水呛了口鼻,他猛地窜起来,把住桶沿剧烈咳嗽,一室水花四溅。
冯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住了,游魂穿过屏风:“怎么回事,洗个澡都把你给呛着了?”
李怀信大喘几口,皮肤蒸得绯红,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把头发捋到脑后,坐在仙气缭绕的浴桶中,冲冯天一挥手:“一边儿去。”
冯天翻了个白眼儿:“大老爷们儿,又不是没看过。”说着,还是飘到了屏风另一侧。
许是泡透了,李怀信有些燥热,脸颊红彤彤的,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又不是没看过,以前我还给搓背呢……”
“不是。”李怀信道:“你刚刚说出了广陵,往东什么?”
“感情你洗个澡,不仅被呛还走神啊,我说出了广陵,往东六十里,就到东桃村了,到我家了。诶,你差不多泡完得了,赶紧起来,别一会儿把自己淹死在桶里,我现在可救不了你。”
“就六十里了吗?”李怀信靠着浴桶,闭了闭眼,脱力了似的,有气无力地喊:“冯天。”
“嗯?”
“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啊?!”
冯天倏地沉默。
李怀信睁开眼,目光空洞的望着屋顶,他说:“我有点怕……”怕那二老伤心,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冯天突然开口:“你记住,我的死跟你没半点儿关系。”
李怀信蓦地坐直了。
冯天沉声道:“所以你不要大包大揽,上门就自责赔罪,当初是我性子野,非要跟着你下山。其实,进乱葬岗之前我就算过了,此行凶多吉少,而且是,你吉我凶。”
李怀信腾地站起来:“你从来都没算准过。”
“卦象显示我大限将至,我也隐隐有种预感,这次是真的准。”
一阵水花四溅,李怀信出浴披衣,轰得一声,他一脚踹倒了披风,指着冯天,怒急:“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如果我这么说了,就算你不信,也肯定一个人进去。”
李怀信怒不可歇,随手拎了个装皂角的托盘,狠狠朝冯天砸过去,穿透了他的魂体。
冯天不闪不避,知道这些玩意儿伤不着自己,干脆让对方泄泄气:“我是真怕你上火,况且,我也不信我自己真就时来运转,突然准了一卦。”
李怀信一团火堵在胸口,捞起案上的香炉砸过去:“你他妈把自己算死了还说时来运转!你是傻逼吗!”
冯天这次躲过了,然后一只茶盅穿过自己身体,接着茶碗花瓶,乒乒乓乓碎了满地:“你差不多行了,这大晚上的干仗,你又打不着我,别吵了其他人。”
一声怒吼:“冯小天!”
“诶。”冯天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应声回头,一张朱砂符气势汹汹打过来,冯天神色大变:“我操,你来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