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笑呵呵看了看身上绛紫色连珠纹窄袖圆领袍,摸了摸头上的白玉仙人簪,抚了抚腰上的麒麟金饰片织锦蹀躞带,拎着腰带上挂着的累丝绿松石金香囊:“清晨出去吃早点,有个腐儒指着我,说我服妖。”
衣料和款式都非常盛唐且朴素,连珠纹最传统了,白玉仙人簪是骚气了一点,那也是宋朝皇帝的陪葬品,马马虎虎算是个古物。蹀躞带是老工匠做的,现在没弄得犀牛皮,就用厚厚实实的织锦带代替,带子也织出皮革的花纹。腐儒没文化,穿着不露手脚的大袖道袍,见到有人穿窄袖,露五彩靴,就认为是服妖。
李纯自然不与其计较,也不屑于解释,心情也没受影响。当时就有一群追求时髦的明朝小伙给他解释了。
这些明朝小伙,在生前弹琴唱曲,穿艳粉桃红,搽胭脂抹粉,并十分盛行男风。
时常发生买卖双方都是男性的问题,有些尴尬的是买完才发现的,有很多与此相关的笑话。
……
“这些小吏,运送军粮时都要偷两把炒米吃。”
“这个实在好笑,以前什么时候准备干粮,弄了几麻袋的棋子豆,加了胡麻和蜜糖,还没开始干什么呢,他们先把棋子豆吃光了。”
“这帮鬼差蹲点等着开战的时候忒能吃了,我还看见他们弄果子吃。”
“人间的野果子鬼魂能吃到?”
“那些祭祀给阴间先人的食物,如果被祭祀的人不在阴间,收不到祭品,那祭过来的‘食物之气’就会留在原地慢慢消散。及时捡到还能吃。”
“两税法早就按照银钱来收赋,现在还是直接收糯米、麦、绵、生丝和丝绢,这太愚蠢繁杂了。和渔民收什么税?小鱼干?”
“好像是。”
“怕是要被官府的狸奴(猫)偷走啊。”
“说起狸奴,陆游现在高价雇了一只猫,继续‘我与狸奴不出门’。”
“何不雇一个有口技的蹲在房檐下喵喵叫?”
“谁不会学猫叫?”
口技先生为了满足小动物爱好者的喜好,不仅能学斗蛐蛐的声音,还能学猫的各种声音。再辅以皮影戏,极其令人愉快,观众热烈的程度不亚于看皮影戏中的打斗。
但在目前为止,最令人狂热的皮影戏还是西游记,戏台上的鬼虽然会翻跟头,也轻盈,总不如皮影戏中那高来高去的筋斗云。
吴承恩刚到地府时,有点不安。“是因为我写过孙悟空大闹地府,阎罗王要降罪吗?”
“不是。”鬼差哈哈笑:“你别担心,俺们都爱你写的故事。”
吴承恩心说我生前不过是一个小官,写的故事也平平无奇,怎么会刚死就被阎君请去见面呢?感觉有点……不是尴尬,是要死。但是我已经死了。佛道两家都说我的西游记讥讽、侮辱他们,将来要下地狱,天可怜见,我是为了讽刺这黑暗官场和腐烂的朝廷!
等着见他的正是李世民。
他一听说吴承恩死了,就匆匆忙忙回去换衣服。
听见同僚们的笑声也不在意,就是觉得这有趣。
特意换了一件明黄色团花的龙袍,幞头倒是不用动,端坐在殿后半山腰的八角沉香亭中。
亭子里有八仙桌和四出头的官帽椅,到叫人不太舒服,和衣服也不相配,叫扈从把桌椅都搬走,拿竹席和凭几、金壶金杯来,备下笔墨纸砚。
鬼差带着吴承恩到了阎君殿前,才知道在后山等着。
又到了后山,拾阶而上,远远的看见一团金光,走近了一看才知道是人。
李世民一脸严肃:“吴承恩?”
吴承恩愣了愣,作揖:“学生是吴承恩。”偷眼往上瞧,只见是唐人打扮,生的相貌英俊威严,一股帝王之气——吴承恩虽然没见过皇帝,但见了他,忽然就知道什么叫帝王之气了。突然腿下一软,跪倒在地:“拜,拜见唐太宗,万岁,万万岁。”
就没有哪位好心的鬼告诉人间说,写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在自己死后会遇到啊。
李世民就是为了逗逗他,看着老头样貌一点都不年轻,奇怪,难道辞官回家著书很快乐:“免礼。赦你无罪。朕倒是很想活到贞观二十七年。哈哈哈哈”比起我其他的故事,你这都不算什么。
吴承恩伏在地上,被他亲手扶起来。
李世民笑道:“难道朕看不懂你这本书在讽刺什么?”
亲切的和他谈了谈写作中的瓶颈,推荐到翰林院去,又叫他写一下那几个主要的大妖怪对应的讽刺人物,其中玉帝、如来、西方各国的皇帝,讽刺的都是嘉靖皇帝?
吴承恩:“太宗陛下,这不是一对一的写,这其中讽刺了皇帝,也讽刺了各地昏庸的诸侯王。”明朝的诸侯王那是万里挑一的——一万个宗室里真有那么一个特别好特别爱学习的!
“还有小人当县丞时遇到的上司。
官府层层压迫,一件事要传到皇帝眼前,亚似披香殿中的米山面山。
费劲千辛万苦呈递上去,大多是到了左右‘菩萨’手里,其中花销不计其数。
师徒四人奉了如来佛法旨,西行取经,一路上遇到的,都是‘自家人’设下的阻碍。
佛道之争,半是写党争。
每遇事,孙悟空都往南海紫竹林中求观音,这观音菩萨,就是内阁首辅,那爱和稀泥的菩萨,是内阁中其他人。菩萨虽多,却只差遣一位。
那鱼怪是观音池中物,将三套金箍昧下两套。
真假猕猴斗法时,天上地下神佛缄默不言,没一个秉公直言。”
吴承恩不安的说:“太宗陛下,这,这若是其他人要怪罪小人,求陛下救我。”
“恶人都已经下了地狱,其他人嘛,自不必担心。”李世民和姐姐、女儿们的关系都很好,对妹妹就有点淡了:“李玉英被人借尸还魂,这是何意?”你这是讽刺什么?
吴承恩:“是嘉靖爷的妹妹两遭骗婚。” 永淳公主的事,第一个驸马有恶疾,而且母亲是小妾,还已经改嫁了。第二个驸马……丑且秃。这种公主嫁入民间的事,当然是明朝事。
他一边说,一边写。
一听说写完之后要给明太*祖看,哇,又危险又兴奋,我可能会死。
李世民听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在山崖边负手而立,这要是一伸手能飞来一只鹰,那可快活了,偶尔往下扫一眼,还能看到吴承恩徐行下山。
半本西游记都解析出来了,就压在桌子上,静候他带回去。
魏征:“陛下!”
他的脸上写满了‘陛下您平时穿黑袍、红袍今天突然穿了黄袍还召见了一个陌生的新鬼,这其中一定有事,您又在找乐子吗?’。我有一言,请陛下静听。
李世民拿起桌子上压着的一沓字:“朕还忙!”
凭空一阵旋风,他就在魏征眼前飞走了!
忽然很快乐,生前每次被魏征怼的时候,就恨不得背生双翅飞走。到现在好了,真能飞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接回到帝镇,递给:“贤弟,你要的。”
朱元璋:“有劳二哥。”
朱厚熜期待的看着:“都是骂我吧?”
嘿不全是。
他被一脚踢开,命令滚回去重写。
人间。
对于自诩天朝上国的明朝人士来说,外国人想要忽悠他们,不是靠简简单单一句‘我爱中国、我来中国十年了’就能掌握财富密码。
西班牙人桑切斯和意大利人马泰奥·里奇两个传教士来到中国,前者回去给自己的国王菲利普二世提交了一封奏折《论征服中国》,希望国王立刻发动自己的无敌舰队,猝不及防的征服中国‘王上可以将世界上最大的一个民族置于自己的权力之下’。
马泰奥认为这是痴心妄想。
在宗教史中,有小半本是谋反。善于思考的朱元璋当然知道这一点,大明律明确规定了禁止宗教集会,巫师请神上身、兜售符水也是死罪——虽然执行起来有问题,但在想执行的时候,可以执行。
怎么执行?对官员不信的宗教干!
马泰奥一开始给为了安全和自保,融入主流,把头和胡子剃的光溜溜,穿上僧袍,假装和尚。混了几年之后发现不行,不好使,愿意来求学的人都是为了点石成金的炼金术。
决定转型,僧道终究不入流,有钱,是人家座上客,能忽悠皇帝,但地位真正高的是儒生。
他改换造型,换了利玛窦当名字,蓄法蓄须,开始学起儒家十三经。他极善于学习,本来就会拉丁文和希腊语,会使用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到印度之后学了一些印度语,并学习了一些日语用以对日本人传教,在到中国之前已经把中文学的很好了。
现在突击猛进的学习儒家经典,成功把自己打造成西方大儒,凭借他通晓而别人不知道的欧洲哲学、神学、几何、物理、化学、印度神学,非常博学多才,传播教授自己的知识,吸引人来跟他学习,李贽都夸他优秀。
同时制定了曲线传教的道路,删改圣经中不符合儒家思想的部分,包括禁止祭祖、生而有罪等,融入儒家,腾笼换鸟——将指代昊天上帝的‘上帝’替代为‘GOD’,希望多年之后人们提起上帝,只能想到GOD(画十字)。
万历只对他进贡的西洋自鸣钟感兴趣,别的都无所谓。
皇帝们则不这么想,他们拿到了圣经的《旧约》《新约》 ,也拿到了利玛窦改编版的圣经,再对照着一看,朱批写的勾勾点点,其中用心显而易见。当年容纳景教的唐朝皇帝们对此感想更深刻,回屋里一顿翻找,历尽千辛万苦,强迫症发作足足翻了三天,找出来一本当年景教的教义。
又对比着看。
朱元璋一看就懂,好熟悉的套路:皇帝鼠目寸光,大臣也无知无觉吗?
第384章
朱载垕来的时候比较好,他爹嘉靖皇帝刚好砍完了所有搭建脚手架需要的竹子料, 不需要他干什么。他本人虽然在后宫中沉迷女色, 上朝不多, 更是很少私下召见朝臣,可是朝政偏偏没什么大毛病, 一片平稳。虽然还不符合朱元璋的要求,但也没糟糕到他得挨揍的程度。
父子二人当年见面时的奇景,被引为笑谈。
朱厚熜当时见了他, 犹犹豫豫, 不是很确定:“你是我儿子?”
朱载垕的样貌三十多岁, 面相上看不出肾虚,只是有些空虚的样子。“你是……先帝?”
围观群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要是认不出别人还情有可原, 连自己亲爹都不认识?你可是三十岁时才死爹!
然后想起来当初二龙不得相见的传闻, 哦, 这父子俩见面的频率和朱载垕见朝臣的频率差不多, 都是零。
朱祐樘当时正习惯性的把儿子抱在怀里,不论厚照几岁, 他都是心头肉。看到这父子俩的关系非比寻常的疏远, 不由得感慨连连。
到现在, 过去了九年。这父子俩比生前没亲近多少, 反而更添尴尬, 见了面无话可说,偏偏每天都会见面。朱元璋对此深感欣慰,显然父子抱团对抗祖宗的事没有发生, 朱载垕巴不得有人开口免了他的晨昏问讯,又保留下自己的体面。
张居正都从内阁首辅、托孤大臣到病逝——被攫夺荣耀,抄家,差点灭门。
事情发生的太快,他的头七全都停留在人间,想看看自己死后七天会发生什么事。
太后对此不发一言,皇帝急于消去张居正的影响力和积压了整个青春期的压力,以及太后每逢他犯错就说的‘使张先生闻,奈何?’带来的压力,要消除这份压力,必须消除张居正的存在感。
朝臣们急于夺回自己的话语权、消除明确的法治和禁止抱团。
各地儒生最恨他,张居正整顿学风,杜绝了考试舞弊、教员贪污受贿,杜绝学生在上学期间先学会结党营私和贪污受贿、禁止私人开办学院,并制定了规则。
天下谁不恨他?
张居正知道,但他相信皇帝。没想到最令人失望的就是皇帝变化如此之快,不幸中的万幸,他现在还很勤政,从小勤勉读书,知道宫中内外的大事小情,冯保虽然有私心却仅限于贪财,对他很忠诚。
张居正痛心不已:“不修吏治,不遏党争,不惩豪强。一条鞭法就和过去那些改革一样,会渐渐沦为贪官污吏渔利的工具。”
王安石叹气,他原本有一点羡慕张居正,他的阻碍比自己小。之前只是想来探讨一下改革问题,第一天聊到了人们对于激进改革的看法——只要利益受损就是激进;所有读书人都知道兼并土地是国家大患,但有机会兼并土地的人,九成九都在干;国家鼎盛将衰时,那里是一潭死水,分明是流沙陷坑,根本拔不出来;李春芳的智慧不负责任;自古以来认真做事的人都难以善始善终。
他们俩在一起谈话的内容,被旁边人抄录下来,不用整理就够出书的。就像之前,唐宋八大家的称呼刚刚被定下来时,他们特意聚会聊天,据流传出来的几首诗和八篇散文来看,那真是异常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