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儿来的橘子?”陈阳更担忧了,弄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离家一个多月,他妹妹怎么就变成了百宝箱一样,什么好东西都拿得出来。
陈福香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嘴角往下压:“爸给我买的。”
“发生什么事了?”陈阳直觉出了事,不然那个愚蠢、懦弱的男人会给福香买橘子?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陈福香摇头:“没事啊,他带我赶集时买的。”
“他会那么好心?”陈阳轻嗤,还是不信。以前他也不是没有对所谓的父亲寄予过希望,可随着他们兄妹,尤其是福香在家里的日子越过越苦,陈老三却视而不见,陈阳早就对他死心了。
不过他不想把这些不好的情绪传染给妹妹,只撇了撇嘴就没再多说陈老三的坏话。
食堂都是连在一片的,吃的也一样,所以离得并不远。没多久就到了东风公社的地盘,问了几个人,陈阳总算找到了所谓的路叔。
“你就是路叔,听福香说是你送她过来的,谢谢你,福香给你添麻烦了。”陈阳上前热情地说。
路叔审视地打量着这个小伙子,听说才十八岁,不过个子长得很高,浓眉大眼,非常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就是太瘦了一点。
而且这小伙子能这么快找过来,说明对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老路送陈福香过来,纯粹是同情她,担心她一个小姑娘走丢了,没图啥,不过对方的家里人特意过来说声谢谢,领了他这份情,他心里也觉得舒坦。
摆摆手,路叔说:“谢啥,顺路,反正我也要过来看我家这两个小子,就顺便捎福香一程了。”
“几十里地,可不是捎一程这么简单,真的非常谢谢你。”陈阳再次道谢,然后把话题说到他最关心的事情上,“东风公社跟榆树村是两个方向,你们怎么遇上的?还有路叔,我妹子说猪油和鸡蛋是你们给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可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路叔也是人老成精,马上就明白了,陈阳是怀疑上了他的意图。也是,谁会白送人鸡蛋和猪油?
陈福香这丫头虽然有点傻,可她这个哥哥是个聪明又谨慎的人,而且自制力特别强,刚只扫了一眼,路叔就大概看清楚了,篮子里的鸡蛋没少,就连剥了的那只都还放在里面。要换了自己家的两个儿子,恐怕早不管东西事什么来历,先吃了再说。
他笑了笑,把篮子推了回去:“啥我送的,是福香自己挣的。”
人多嘴杂,被人听了去不好,路叔把陈阳拉到一边,悄声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后,陈阳还有种做梦般的感觉:“不是,路叔,你没搞错吗?我妹能把活的野山羊也给抓住?”
野山羊跑得很快,而且性子也比较烈,不像家养的那么温顺,别说一个姑娘家了,就是他这样的大小伙子碰上了也抓不住。
老路说:“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我看你妹妹是个有福的,你们好好对她。我老伴儿说,她其实很聪明,什么东西只要说一遍,她就能记住,好好教一段时间,就跟寻常闺女没啥区别了。”
“好,我知道了,让叔和婶子挂心了。”陈阳诚恳地道了谢,最后又问,“叔,福香怎么去了你们东风公社?”
“你还不知道?福香没跟你说?”老路诧异。
陈阳有种很不好的感觉,点头:“问她,她也不肯说。”
老路拿出烟,吸了一口,叹道:“这孩子是伤心了,不愿提吧,你爸把她带到东风公社,给她买了两只橘子,骗她说要去茅房,结果把她丢在了卫生院门口,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
咔擦!
陈阳一把折断了旁边的一截树枝,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他不是人。”
老路吸了口烟,没吭声,让他好好消化这个消息。
同样作为傻子的父亲,老路能理解陈老三心里的焦虑和担忧,但接受不了他这样的作法。不管咋说,都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了,有爹妈一口吃的就有孩子一口,哪能把孩子给扔了,这不是畜生吗?
陈阳气得直捶旁边的柏树,要是这会儿陈老三两口子在他面前,他铁定要提刀砍死这两个东西。
福香这么乖,这么听话的一个孩子,也没让他们供,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挣工分养的,他们就这么不能容她吗?
一想到自己傻乎乎的妹子被孤零零地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天寒地冻,举目无亲,无处可去,陈阳就觉得心口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钻心的疼。
扑通一声,他跪在了老路面前,重重地给老路磕了三个响头:“路叔,谢谢你,你们家的大恩我陈阳没齿难忘,以后但凡用得着我陈阳的地方,你尽管说。”
“不是,你快起来,使不得,使不得……”老路被吓了一跳,赶紧扶起陈阳,“我们也没做啥,就是让福香在我们家睡了一觉,吃了两顿饭,都是小事,再说福香也带我们赚钱了,不然我今天哪有猪油给我家那两个小子吃。”
陈阳却认真地说:“对路叔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兄妹来说,却是一件大恩。你有所不知,我妹妹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脑子,智商停留在四五岁的时候,若不是遇上你们这好心人,我可能就找不到她了。”
“我说呢,福香看起来有点像小孩子。”老路听说了缘由有些唏嘘,不过又安慰陈阳,“不过我看福香没你说的那么傻,她就是单纯了点,你好好教,她应该能恢复正常的。”
他第二次提这个了,陈阳想起这次见到妹妹的变化,也觉得老路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好,谢谢路叔,我会的。等我们处理好了家里的事,我再带福香过来给你们拜年。”
老路点头:“行,我家那老婆子也挺惦记福香的,你们兄妹以后有空常来我们家坐坐。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赶不上,福香就先留在你这里吧,别让她一个人回去了。”
就是老路不说,陈阳也不可能把妹妹再跟那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单独相处。他点头:“嗯,路叔你路上小心。”
告别了路叔,陈阳回到食堂,看到自家妹妹在吹竹叶玩,不过她脸都涨红了,也没吹出曲调,只听到几声时断时续的呜呜呜声。
“哥哥试试。”他扯了一片竹叶放到嘴上,很快就吹出一段婉转的曲调。
陈福香眼睛一亮,小手使劲儿拍:“哥哥,你好棒。”
“这个不好学,竹叶边缘还会割到嘴唇,等回家哥哥砍竹子给你做一个口哨。”陈阳放下了竹叶,温柔地笑道。
陈福香听了更高兴了:“谢谢哥哥,你真好。”
看到妹妹天真无邪的笑容,陈阳心里的难过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压不住,他一把抱住陈福香,悔恨交加:“福香,对不起,是哥哥没照顾好你。哥哥不该把你留在那里的,哥哥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人伤害你了。”
“没有啊,哥哥对福香很好,你对福香最好了……哥哥,你哭了?”陈福香忽然感觉一滴水掉到她的脸上,她连忙推开陈阳,仰起小脸,抬起手给他擦眼泪,“哥哥,你别哭了,你再哭,福香也想哭了。”
“好,哥哥不哭,哥哥以后都不哭,福香以后也不哭,咱们都不哭。”陈阳逼回了眼泪,冲陈福香一笑,拉着她起来说,“走,哥哥带你去找食堂的于妈妈,哥哥待会儿要去干活,你就跟着她,在食堂帮忙烧烧火,饭也在食堂吃。”
食堂并不缺烧火做饭的人,来干后勤的大妈大婶小媳妇姑娘们也是有工分拿的。陈福香要在这里吃饭,得另外交钱才行。
陈阳摸了摸口袋,里面一分钱都没有。
于是走到食堂门口,他就又停下了脚步:“你等一下,我去找建永说点事。”
其实陈福香已经看到他摸口袋的动作了。
“哥哥是不是要花钱?”中午,他们俩就只打了一盒饭,后来哥哥没吃饱也没去加饭。
陈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容:“哥哥会想办法的。”
“不用啊,哥哥,我有钱,都给你。”陈福香拿出小手帕,塞给了陈阳。
陈阳打开手帕看到厚厚一叠钱,惊呆了:“这……这都是你的?路叔分你的?”
陈福香点头。
他听说野山羊卖了不少钱,不过没放在心上,毕竟卖野物都是路叔出的力,能分给他们鸡蛋猪油,并大老远地把福香给送过来,就很不错了。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分这么多钱给福香。
“路叔路婶还真是好人。”陈阳感叹。
他收起了手帕:“这个钱哥哥给你收着,等咱们有了自己的家,我给福香打个柜子,你自己放。”
这里人多,鱼龙混杂,要让人知道他妹子身上有这么多钱,不安全。
陈福香没意见:“哥哥拿着就是,不用给我。”
“傻丫头。”陈阳看着全心信赖自己的妹妹,既觉得幸福,又很是担忧,悄声对她说,“这个事,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否则这事要被梅芸芳知道了,肯定会往死里压榨福香,就更不可能放她走了。因此这个事一定要瞒得死死的。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要不了多久,梅芸芳那个精明的女人就会发现端倪,所以他得趁着他们什么都没发现之前一劳永逸,彻底解决掉这个麻烦。
陈阳心里有了决断,大步往水库里走去,准备找大队领导请假,明天就回去,给梅芸芳和陈老三一个天大的惊喜。
第13章
“什么?你……爸亲自把福香带到东风公社给丢了?”乍闻这个消息,陈建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福香可是他的亲闺女,他怎么做得出来?”
越想陈建永越气:“我都快搞不懂了,福香和你还有那个陈燕红到底谁才是他亲生的了。陈燕红就比福香小几个月,还在念书,你11岁就下地,13岁干青壮年的活拿十个工分,15岁起每年冬天都到外面修水库,挖沟渠,可陈燕红和陈小鹏两个人下过几天地?他帮别人养女儿倒是养得蛮乐呵的,却把自己亲生的给丢了,呵呵,我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
陈建永深深地为陈阳不平。他不但帮他老子养儿子,还要养继女,也就陈老三这糊涂蛋才能干出这种事。
陈阳冷笑:“在他眼中,我跟福香是捡来的。我过来跟你说这个事,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你说。”陈建永拍着胸口,“能帮的,兄弟一定帮。”
陈阳冷不丁地放了一个炸弹:“这里没福香住的地方,我打算今年就先干到这里,待会儿去找大队请假,明天带福香回村里。回去也不打算再来了,趁着年前把家分了,过个清净的年。”
“分家好,早该分了。你挣的工分,加上队里划拨给福香那一份粮食,你们兄妹单独开伙比跟他们凑合到一块儿划算多了。”陈建永极力赞成分家。
根据规定,村里不下地的老人和小孩虽然没工分,但每年村里也会划一份口粮给他们。陈福香年龄虽然大了,但因为她脑子不大好使,属于残障人士,队里照顾,也按那标准,每年给了两百斤粮食。加上陈阳挣得多,兄妹俩温饱总不成问题。
陈阳点头:“嗯,正好我也成年了。”
他以前之所以容忍他们趴在他身上吸血,还是顾忌福香。他若是出去干活赶不回去,福香一个人在家,连饭都做不好,让他怎么放心?
不分家,怎么说也有个照应,至少有福香一口饭吃。但现在看来是他太天真了,他们是连一口玉米糊糊都舍不得给福香吃,趁着他不在就迫不及待地想把福香给甩了,他不在的时候,福香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福香就是他的底线,他们连他的底线都敢动,陈阳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知道他心里难受,陈建永拍了拍他的肩,转开话题:“那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陈阳说:“你明天请一天假,天亮后,带着福香回榆树村,不用着急,慢慢走,下午到家都没关系。”
“那你呢?”陈建永纳闷,他带福香,陈阳去哪儿。
陈阳目光幽深:“我先回去。”
——
安顿好一切,次日凌晨四点,还一片漆黑,陈阳就摸黑起了床,背起自己的破被褥往榆树村的方向走去。
他到村子的时候,天刚刚亮,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冒着烟,大部分人家里的早饭刚端上桌,陈老三家也不例外。
陈小鹏打着哈欠,抓起鸡蛋在桌子上敲了敲,目光一侧就看到了杵在门口的陈阳,吓了一跳,蹭地站了起来:“哥,你,你回来了?”
他最怕这个哥了。
在灶房听到声音的梅芸芳立即端着粥出来:“哟,是阳阳回来了,还没吃饭吧,赶紧洗手吃饭。你咋这时候回来了?水库那边的活完工了?”
没听到风声啊,梅芸芳心里有点慌,但她告诉自己,这事天知地知,她跟陈老三知。她不说,陈老三不说,陈阳铁定不知道。
陈阳点了点头,将破被褥放在屋檐下,目光在屋里屋外找了一圈:“福香呢?还没起床吗?”
说着就要去陈福香的屋子。
梅芸芳见了,心跳骤然加速,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她匆匆放下碗,跟在陈阳的背后,一脸为难地说:“那个,阳阳啊,三娘有件事要跟你说,那个福香她……她不见了。”
陈阳刚好推开门,看着屋子里空荡荡的,他蓦地回头,目光锐利如刀:“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梅芸芳低头,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伤心欲绝地说:“前天,福香出去玩,到晚上都没回来,我们在村子里喊也没人应。村里的叔叔伯伯小伙子们都帮忙找,昨天你大根叔又带着人上山找,方圆几里地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福香。大家都说福香可能是走丢,也可能是被人拐跑了。阳阳啊,是三娘对不起你,没照顾好福香。”
说到最后,她哭得跟死了爹娘一样。
哭声惊动了隔壁的三花婶,她跑过来作证:“是啊,阳阳,大伙儿都帮忙找了,一直没找到,你三娘可着急了,昨儿哭了一天。”
陈阳面沉如水,没搭理她们:“陈老三呢?”
听到陈阳连爸都不叫了,梅芸芳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好,陈阳这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还大,希望陈老三关键时候别掉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