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是低血压了。”杜鹃扶着她走到沙发上坐下:“上一杯温牛奶来,加点蜂蜜。”
“是。”佣人答应了一声,没一会儿端着牛奶走了过来,杜鹃伸手一摸,温温热的正好,递给和仪让她喝下去,叹了口气,面带哀愁:“这大早上的都怎么了。不行,我还是不放心,顾姨啊,帮我约‘济世堂’的号,晏晏,听妈妈的,明天咱们去看看。”
和仪忍不住一笑:“给我开药的还在呢,妈妈你这么说好吗?”
星及正好端着一碗银耳粥走了过来,听到这话表示:“去看看也好,换个大夫没准有点新思路。”
这事就这样拍板定下了,家庭医生来得很快,给林太太看了一下,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病者本人倒是精神不少,摆摆手表示:“我没事儿,就是心口有点发堵,回头再去医院看看吧,麻烦杜医生走一趟了。”
早餐时林太太走下来,已经是光彩照人的了,一身绛紫银线绣牡丹的旗袍,耳边是颜色殷红惊艳的红宝石耳环,妆容精致、明艳端庄。
然而和仪却看得出,林太太的状态只怕不如这妆容所展示出来的。
她心里有了点头绪,却还差一些佐证,于是暂且压下,低头吃早餐。
餐后上楼换衣服,旗袍合身,发髻挽起,星及却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皱着眉表示:“那一串菩提子挂珠怎么不见了?”
和仪一惊:“不见了?”
杜鹃也连忙跟着找,林毓晴:“这东西不可能平白无故地不见了,是不是挪动了又忘了?”
杜鹃找了两圈也没找到,问和仪:“能不能把你手腕上那一串挂到领口?这样大的场合,压襟少了不好。毓晴,你去我房间里,是不是有一块平安牌……”
她这边说着,和仪见确实找不到了,外头又催着,就随手打开匣子,拿出了周存普老先生送的那一串玉珠挂上。若是让她把串着银铃的配珠解下来挂到领口,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和氏一族串银铃的配珠历来都选取槐木打磨,又经多年蕴养,几乎与银铃融为一体,能够帮助银铃发挥出最大效用,也能蕴养银铃中的鬼魂。
这东西以前都是腰间挂着,一扯就能用,后来放到手腕上,用着也方便,但挂在胸口就不一样了,又是旗袍这种难缠的琵琶扣,等到了真章上要用,光解这玩意就不知道要用多久,谈何动手了?
杜鹃也是一时着急没想起来这个,看到和仪把这一串挂上了就送了口气:“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好了,下去吧,那边的人都来了。”
和仪点点头,林毓晴扶了她一把,娘仨出了门往楼下走。
大厅里已经是人声鼎沸的了,杜鹃拉着和仪认识了一圈的人,有人叫她,她叮嘱和仪两句,就抬步过去了。
和仪灵脉紊乱那一茬刚过,还有些不适,坐在椅子上慢慢闭目调息,忽然听到有人说:“摆什么谱啊!果然不是在正经家里长大的,看着过得去,其实待人接物都差远了!”
“就是就是,见了长辈叫了人就不说话,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高跟鞋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和仪一睁眼睛,看到林伯母站在灯下,颈上珍珠串着红宝石的项链熠熠生辉,她面对着那说话的两个人,不说趾高气昂,但也是高高在上:“不过仗着公婆辈的脸面进来,也有脸在这议论我们晏晏?”
那二人说话的地方离和仪不远,林伯母看向和仪,眉眼倨傲:“就让她们这么说着?伶牙俐齿都去哪了?你就是把天捅破了,你爸爸妈妈也能圆上!何况这又是自己家里,只有你嚣张跋扈,没有人踩到你头上的份儿!”
“是是是。”和仪忍不住一笑:“有些不舒服,在这儿歇会,就碰上不长脸的了。”
那二人本是仗着杜鹃不在,和仪又是个年纪小的,觉得她脸皮薄,自恃身份来说两句,谅她也不好意思告诉家里人,但先是被林伯母冷嘲热讽,现在又被小辈这样一说,一时面色青青白白,很不好看。
林伯母笑容却绽开了,轻哼一声,施舍般地挽住了和仪的手:“走,带你见见人去。你妈也是的,就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坐着,你那个‘护法’呢?没跟着你?”
和仪算是知道了杜鹃口中“心不坏”的大伯母的性子,顺着她说了两句,外人看来倒有些其乐融融的样子。
开祠堂的时间是算准了的,林正允牵着女儿的手走在前列,低声道:“等会如果不舒服了就跟爸爸说。”
和仪眉眼间俱是无奈:“我真没有那么脆弱,就是这两天事赶事连在一起了……”
林正允轻声说:“你妈妈和我说了,回头咱们去济世堂看看,或许有什么不一样的说法呢?”
和仪只能答应。
林家祠堂不同于别墅那边,修得古色古香,一进门高台上满满当当的牌位,累世大族的风范迎面而来。
众人按家按户分列在室内两边,留出中间的空地来,林正华与林伯母夫妻二人站在最前方,林正华西装笔挺,林伯母旗袍华丽,二人均是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室内多是这样的搭配。
林正华列了一大张纸的说辞,慷慨激昂地自“庚子年万象更新”念到“第九世孙正允一女仪,自幼流落在外”最后一句“今列入族谱,周而告知,毓仪小女,若得列祖列宗庇佑,此甚幸哉。”
然后请族谱,点清香,纸稿入火焚烧,林正华提起狼毫笔走龙蛇在林正允名字下面添了三个大字,林伯母忽然喊了一声:“毓成!”然后身体软软倒向地面。
第25章 . 和师一拳打过去 该出手时就出手!……
林家准备的香是上品, 香火引燃的那一刹那,和仪只感觉飘飘欲仙,灵魂轻松, 仿佛要冲破沉重的躯壳。胸口一股暖流热意流入五脏六腑, 因为强行咳血而一直隐隐不适的心口疼痛消弭,她忍不住闭眼, 享受着这一瞬间的轻松。
林伯母的呼喊声打破了这样的安适。
和仪猛地一睁眼,林正华就在林伯母身边, 已经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妻子, 满面焦急地呼唤着昏迷的林伯母。
体内灵气充盈的感觉对和仪而言称得上“久违”, 和仪快步上前去探林伯母的脉, 偶然间抬头,却见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光辉流转, 反而蒙着淡淡的阴晦之气。
这与林家现在的如日中天是不符的。
和仪皱着眉,手下林伯母的脉息称得上稳健有力,但以她恢复了的眼力, 却能看出林伯母生机的流逝。
感受着林伯母手愈发冰凉的温度,和仪快速取下簪子划破指尖在林伯母天灵上画了两下, 一道灵力封进去, 却发现只是降低了生机流逝的速度, 如果不能从根源解决, 仍旧于事无补。
“林毓成!”林毓昭怒喝一声, 大家纷纷回头去看林毓成, 却看到了那一张白净的脸上没来得及收起的得意与期待。
林伯父手紧紧握拳, 顾不得问和仪什么,就要站起来打他,不等他动手, 一位族老一拐杖已经打了过去。
那位族老已知耄耋之年,却仍然目光清正,刚才和仪听杜鹃的介绍,是一位叔祖,刚才只觉得目光清正慈爱,现在却看出那一身耀眼功德,拐杖作为随身之物,也沾染上几分。
那一拍没用十分的力也差不多了,但拍过去那一瞬间,和仪能看到林毓成体内灵台魂魄迅速的震荡。
老人恨铁不成钢张口要骂,不想林毓成却瞬间换了个表情,满是痛苦急切地向前伸手:“姐姐救我!”
然后神情就一直在痛苦与得意惊慌中变幻,一旁的林正麒与其夫人紧紧抿唇盯着这边,难掩急切与焦心。
和仪彻底冷了脸,对林伯父说了一句:“放心,伯母没事。”就快步起身走了过去,狠狠给了神情刚刚转为惊慌的林毓成一拳:“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她说着,手中银铃不知何时已然褪下,银光流转,在林毓成灵台处一敲,和仪怒道:“云鹤霄你好大的胆子!祖宗牌位在前,祠堂里拘魂!这是林家的吉日,可未必是你云鹤霄的吉日!”
她三两下从林毓成的身体中揪出了被身体排斥的魂魄,但不知二者磨合多久,现在竟然隐隐有了相融合的趋势,她揪出这个魂魄的时候,林毓成的脸上痛苦满满。
那个魂魄还张牙舞爪地叫嚣着:“贱女人!你不要坏我好事!”
祠堂内瞬间像炸开了锅一样,和仪听得闹心,一摆手为众人开了天眼,同时警告一声:“安静!伯父你别动伯母,这事有蹊跷。星及!去余庆堂找周存普老先生!问问他,这港城地界上出的污糟事,他到底管是不管!”
和仪面露怒容,另有一番威势,祠堂内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杜鹃拧眉对和仪道:“这是林毓龙。”
林毓昭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到了林正麒夫妇身前,脸色沉得吓人,整个人好像一锅滚油,一点火星就能让把整个祠堂点燃。
她紧紧咬着牙,手攥拳:“三叔,三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们。”
“这、毓昭,我们不知道啊!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家毓龙会在毓成的身体里?”林叔母就要冲出去质问和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使了什么妖术!”
“快省省吧!”杜鹃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满是寒意。
林正华眯着眼看了过来,满面怒容,却对林毓昭道:“阿昭,回来,不要对长辈失礼。”
一字一句,落地有声,透着寒意浓浓,停在林正麒夫妇耳朵里,直让二人忍不住瑟缩。
和仪已经把林毓龙揍服帖了,顾不得审他,四下看看,直接把林毓昭和林毓中叫过来,手在他们二人手掌里画了两下,似符似咒。
她冷声道:“把他拉到那边去,我在他体内留了咒,让他疼痛难忍,他迟早要招!把他拉到旁边去,问他:和云鹤霄是什么关系,这件事是怎么办、谁提起的。他要是敢不老实,直接上手!”
林毓昭听明白了,试探性地抽了林毓龙一下,林毓龙脸上登时出了个红印,她手打在上面的感觉也和人脸无二。
当下狞笑着提起林毓龙,扔到一旁的大柱子边上,狠狠两脚踹了上去:“我让你搞我弟弟!我让你搞我弟弟!”
和仪把林毓龙甩了出去,再次划破手,快速在林毓成的天灵上结咒封壳固魂,低喝道:“别挣扎!老实蹲着!我保你,看今天谁能把你召走!”
虚空中对林毓成的拉扯力越来越大,林毓成脸上痛苦的神情让站在旁边的林毓望眼圈都红了,她走到柱子那边狠狠踹了林毓龙一脚,却踹空了,就要来找和仪。
杜鹃按住她,“去,去看着你妈妈去,别给你晏晏姐捣乱。”
和仪一手掐诀,一手将银铃想着虚空的方向甩了过去,一击即中,一根红线露出踪迹来。
一般红线颜色鲜艳,有“姻缘牵”的美名,这一根却是颜色暗红发黑,如同血液干涸之后的颜色。
上面黑气缭绕,祠堂内被开了天眼的不乏胆小之辈,刚才看到是自家人还好,现在瞧见这么个怪异的东西,无论信不信神佛的,心里都慌了,三五个挤作一团,到底因为和仪刚才的警告,没敢出声。
杜鹃和林毓晴忍不住地揪心,林正允紧紧握住杜鹃的手,盯着和仪,见她脸颊染上薄红,目光炯炯有神,才稍微放心。
“云鹤霄!”和仪狠狠扯过那条红线,一手改决,灵识出窍,银铃显出虚影,顺着红线的方向飞向了天边。
林毓成已被和仪封窍,魂魄暂时保住没被云鹤霄扯去,林正麒夫人不忍心看这儿子惨遭毒打,已经招了:“是我!是我干的!你们别打阿龙了!阿龙是无辜的啊!我是联系的云先生,是我眼红大房的富贵!一切都是我干的,你们快放了阿龙吧!”
“无知妇人!”都说夫妻一体,林正麒明白自己算是彻底抽身不出了,怒骂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快速扑上前一把薅起了跪在林伯母身边的林毓望,退了两步,背靠摆放牌位的高台,面对众人,手里握着根不知道从那抽出来的簪子,抵着林毓望的脖颈:“都出去!都出去!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小丫头!”
林三太太也就是林叔母彻底慌了,不知进退如何。
林正华一身威势彻底摆了出来:“老三,你别动毓望,咱们一切好商量,你要是伤了我的女儿,我定要你好看!”
“哈哈哈,你以为你倒是还有给我好看的资本吗?”林正麒冷笑:“我告诉你吧,毓龙替换林毓成只是一手准备,我已经托云先生把你们大房的气运通通转给我!老太爷偏心!当年就在大宅里找先生立了法阵,保主支昌隆,怎么不想想我们?现在我就把那些气运生机都转到我身上!哈哈哈,他也白为你谋划一场!”
“我看未必!”和仪将情况终于稳定下来的林毓成放在一边,昂首阔步上前,穿着旗袍硬生生走出了上战场的雄赳赳气昂昂,一下就把林正麒手里的簪子卸了,将林毓望捞了出来。
她冷声道:“你以为云鹤霄是真心为你办事?我告诉你,你也不过是拿你当一个窃取林家气运生机的工具!”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祠堂内,看着那一层扎眼的隐晦之气,冷冷一笑:“是我伤势未愈拿大了,竟然没发现这林家气运的不对劲。”
她说着,一道劲力打出去,祠堂内的窗子应声而开,入眼的就是繁花锦绣的花园。
然而此时落在众人眼里的并不是花园里工匠细心打造出来的美景,而是那灰蒙蒙的“气”。
在场也有对这些事情有了解的,又依附着主支,听出不对劲来,连忙问:“那这可怎么办啊?”
“凉拌。”和仪冷冷回了一句,看向林正麒的目光满是厌恶,“最烦你这种帮别人把手伸到自家的人了,脑子呢?”
“喂狗了。”一向以温文儒雅示人的林正允冷声道,又看向林正华:“哥,这回你还要保他吗?”
林正华目光冷厉:“我也少不得要做一回‘不肖子孙’了,老子怪罪也没法子,他把手伸到我妻儿身上,又妄想颠覆公司,我容不得他。”
他看向和仪,十分恳切地询问:“这种事情法律受理吗?”
祠堂内众人刚才已经脑补了一番非常不文明的手段,听到这句话却恍然大悟:哦,法治社会了。
林毓齐把自己的脑子从看过的各种不可描述小说中收了回来,面带钦佩地看向了伯父:不愧是伯父!思想觉悟就是高!
和仪对这种事还是有经验的,思考一下,说:“内地的制度是由特殊事件管理部处理,港城好像是协会制度的,我已经让人去请周存普老先生,再等等吧。不过在此之前——”
她回头看向倚着另一根柱子休息的林毓成,冷声问:“我问你,招惹过一个姓云的女孩没?”
“当然没、不,好像还真有一个。”林毓成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又在和仪凌冽的目光中脑袋高速运转,迅速反应过来:“有一个,酒吧里认识的,不过分手之后我就把她拉黑了,大家好聚好散,我也没少给她买东西,没对不起她啊……”
林毓成越说声音越小,林毓昭已经快步过去,一巴掌抬起又怕把他拍坏了,和仪淡定道:“脑袋拍不得,其余随意。”
林毓昭于是拉他一把,狠狠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你可真行啊你!”
她何其敏锐,听和仪这样问,再联想到那位姓云的先生,一下子明白了大半,对着这个弟弟,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她是练过的,手劲大得很,林毓成挨了两下,却不敢喊疼,感觉到自己怕是惹祸了,低着头在那受着,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