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可有认清来人容貌?”
赵既怀再摇了摇头,“说是晨时掌柜清点柜台时发现的,并未看见何人送来。而来往江南时,我已派人打听过苏云息的住址,与这信封上所写不差。”
“吸溜——”
“明明!”
钟白皱眉瞪了眼那故意把粥喝得荡气回肠,努力刷存在感的小孩。
小孩瘪了瘪嘴,圆滚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钟白,一副犯了错,委屈巴巴的小模样。钟白倒是生了些纳闷,这小孩刚化出人形的时候,不是成天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这会倒是来讨巧来了?莫不是脑子坏了?
小孩抽了抽眼角。
你鸽爷爷的脑子好得很。
想他堂堂一届鸽王,上哪儿去不是夹道欢迎的身份,昨夜竟被这两人欺负得沦落个睡洗脚盆的地步,它何曾受过这委屈!一气之下,打道回府去寻仙君,撒泼打滚硬是不干这活儿了。
仙君向来和颜悦色,昨日却忽然板了脸,“你现在说这话可忒没良心了,若不是为了让你化出人形,我何至于冒着被众仙责难的险送你这一程!”
“可、可他们俩都欺负我……”
太虚那修了几千年的脸还光嫩得跟奶油小生似的,仙眸一挑,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这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哦,忘了与你知会,自你下凡,你的仙根便与他二人捆绑,若他二人成不了仙——”仙君顿了下,笑盈盈地拂过小孩脸颊鬓发,和蔼的笑容变得有些许瘆人,“——那,你也回不来了。”
!
仙鸽瞳孔地震,什么叫二人!此行不只有赵既怀一人有灵根吗!仙君要钟白的榆木脑袋回天上,是想给他年久失修的八宝楠木榻找一块木头垫桌脚吗!
赵既怀这男人虽心肠忒黑,嘴里没一句真话,可好歹人是命定仙君,身上带了灵根,早晚都是要成仙的。可钟白这人脑子笨,悟性低,空灵根,修炼几百年也难有结果,仙君这么做,是永世都不想看到它吗!
纵是绝望晕眩,但好歹作为一代鸽王,它定不能如此轻易放弃,往日鸽群之中,总有些后辈天资愚笨,一出门就找不着北,但经过它的悉心指导,如今个个脑海里都有了一份清晰的天界地图,偶尔帮仙君们送送信攒点福禄,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想到这,仙鸽顿时觉得钟白又有了希望,好歹她找得着回家的路吧。另一则,赵既怀灵根傍身,若是让钟白多与他接触接触,说不定还能蹭到一点灵根,如此想来,仙鸽就与赵既怀达成了互助互帮的友好统一战线。
它是打定了主意要督促钟白好生修炼,争取有生之年修个破烂灵根出来,这才软了脾气示弱认错的,而钟白自然是不知道它这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里装了这么多小九九,只觉得这小孩看她的眼神,怎愈发——像极了刚破壳的雏鸟看鸟妈妈的眼神。
钟白一阵恶寒,“你别用这种看娘亲的眼神看我,怪恶心的。”
对面舀粥的人手一颤,汤水溅了出来。
“怎么了大师兄?”
赵既怀抿了抿唇,脸色淡定,“没事,太烫了。”
他们下榻的客栈位于水城闹市之外,也恰好是繁华盛景与质朴烟尘的分界点,和昨夜短暂走过的那繁华不夜河畔街道相较,客栈之后的小巷子便显得安静而富有生活气息了许多。
走在青石方石铺就的小街巷里,粉墙黛瓦,绿树成荫,树荫下间或有几位妇人拿着针线一边闲聊一边缝绣。谈笑声时不时从三两人影里传来,充满质朴家常的气息。
来往江南水成的人多是前往那繁华街道游船赏景,倒是甚少有人会走来这不起眼的小道,钟白三人又都生得标志夺目,一时成了街角闲嘴妇人的谈论对象。
见周遭三两目光投来,钟白倒是丝毫不避,反而主动走到了其中一位阿婆面前,乖巧问道,“阿婆,您知道,青雨巷在哪儿吗?”
“青雨巷?”阿婆定了定眼,确认了一遍,这才压低声音,朝右侧方瞟了眼,“你们往那儿走,走到那颗槐树下,再往右拐,那儿便是青雨巷了。”
“谢谢阿婆!”钟白甜甜喜笑。
阿婆收回目光,神情有些古怪,“你们去青雨巷做什么?那儿可没你们要寻的人。”
“我们便是过去随意看看,多谢阿婆。”
见钟白亲近讨喜,旁边择菜的憨厚妇人出声问起,“夫人这是回家省亲呢?还是来游玩的?”
钟白往两侧看了看,并无其他人,确定她是在唤自己,“夫、夫人?”
“是啊。”那妇人望后努了努嘴,“那二人难道不是夫人的夫儿?”
钟白愣了下,回头看向柳树下等候的两人。男人一袭长袍,俊逸的脸上挂着温柔笑意,大掌牵着小孩的手,小孩乖巧白嫩,画面和谐得好像一幅画。
钟白张了张嘴,舌头在嘴里打了个结,“不,不是的,他们是——”
“娘亲——”
小孩迈着碎步跑来,稚嫩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钟白惊悚回头,小孩便直冲上来扑进她的怀里,差点将她撞倒在地。正要跌倒,男人有力大掌覆来,堪堪扶住了她。
赵既怀微皱眉心,紧张地扶着钟白查看一圈,轻责道,“明明,爹爹晨时嘱咐过你什么,娘亲肚子里还有妹妹,你该稳重些的。”
钟白错愕,“??什么?”
小孩低了低脑袋,撇着嘴点头,“知道了,爹爹。”
男人眉眼含笑地带过她鬓角青丝挽到耳后,又与那几位妇人微笑颔首,“多谢阿婆指点,夫人心性小,容易害羞,不好意思说这些。”
“哎呦呦,瞧瞧这夫妻,多恩爱啊!”
“真好,男俊女美,还有个白瓷一样的小娃娃,要再生个妹妹,就完美了。”
在阿婆们艳羡夸赞的声音中,钟白面红耳赤,被这一大一小看似温柔实则强势地牵搀离开。
行至街角,离了那些妇人的视线,未等钟白开口,赵既怀便倏然松开了她的手,冒犯似的后退了两步,沉声道,“此行不宜暴露身份,一对男女带着小孩,的确容易让人生疑,这便出此下策……小白,不会介意吧?”
“嗯嗯!”仙鸽点头。
钟白愣了下,连忙摇头,“不介意,自然不介意。”
循着方才阿婆的指点,从那槐树下拐进了街尾旧巷,白墙绿瓦的外墙边都爬满绿苔,瞧着是极为悠久了。
拐进了巷子,仿佛摒绝了小街上的闲谈声,巷子里未闻有家户的生活气息,仿佛只剩了他三人。
钟白提着裙摆走在前头,脚步稳健轻巧,赵既怀牵着小孩,步履沉稳无声,小孩情绪高涨,走起路来蹦蹦跳跳,履跟落在青石台上,发出嗒嗒的清脆响声。
如此画面场景……可不就像方才阿婆说的,一家三口……
钟白的脸变得滚烫,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赵既怀挑眉,也加大步子跟上,大掌却被轻轻拽了下,俯首,小孩笑得狡黠与他招了招手,示意赵既怀凑近点。
那人犹豫了下,俯下身子,侧耳便听得小孩道:
“她害羞啦!”
巷子冗长幽邃,两侧的白墙上有绿藤曼从里爬出,仿佛卯足了劲儿想要逃离,愈往里走,藤条愈发遮天蔽日,小巷周遭屋舍也都是破旧紧闭,仿佛尘封多年。
终于,钟白停在了一处双开小绿门前,整条巷子都落满尘埃,唯有此处小门光亮如新漆,估摸这儿,便是整条巷子里唯一的住处了。
钟白抬手轻叩门环,等待片刻,巷子里一片寂静,再敲了敲,仍无人来应。
“莫不是出门了?”她回过头看大师兄。
赵既怀没有应声,沉眸望向身边的小孩,等待他来回答,后者顿时担负期望,小胸膛都挺得更直了些。
“她在家,只是不想开门。”小孩皱了下眉,忽然回头望着巷子的出口处,“有人来了。”
……
“苏云息,苏云息你给我开门!”
男人一身蓝缎碧袍,腰覆蟒金赤带,却是骨瘦如柴,神色萎靡,他手中提着一樽酒坛,瘫倚在绿木门的石墩边上,大掌胡乱蛮横拍打木门,发出震天响声。
饶是隔了不少距离,男人身上浑浊酒气仍然远远传了过来,令人不禁嫌恶地拧紧眉心,腹中一阵反胃,忽有沉香袭来,钟白错愕偏头,对上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颚。
有人来时,他们为了躲避,藏进了两墙之间逼仄狭窄的幽道中,横向仅能容纳单人,赵既怀自身后贴近了她,一手搭在她的肩头,另一手携着衣袖轻轻捂在她的口鼻之上,微俯首,视线恰能看清绿门前的男人。
陡然贴近的距离让钟白一时慌了心神,那人身上自带的幽邃沉香味好闻得紧,强势驱散了周身令人作呕的酒气,也顺势扰乱了她的心绪。
“大师兄……”
男人的指尖轻抵住柔软丹唇,落下一片温热馥郁,“嘘。”
作者有话要说:*仙鸽和赵既怀达成统一战线,一起追妻惹!
*有没有宝贝发现俺添加了卷标,有惊喜,本卷由99%的甜分构成爱你,贴贴!
第36章 垆边人似月
喝得烂醉的男人在那门外拍打臭骂了许久,那辱骂污秽的言语极尽肮脏,至最后赵既怀拧着眉抬起宽大掌心,掩住了钟白的耳朵,想替她遮掩下那不堪入耳的声音。
耳尖被一片温热笼罩,她愕然地愣了下。
前一世被砭进冷宫时,其他嫔妃何曾不落井下石,在深闺中的名门闺秀骂起人来,可丝毫不差市井之流,多么下贱的地位她都一个人熬过来了。如今还能被人捧在心尖,当作未经世事小姑娘呵护。
钟白咬了咬唇,努力掩下鼻尖酸楚,抬起眼眸想将那人俊逸侧颜一一刻进脑海。
“嘎吱——”
沉寂的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条门缝,娇细却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自里传出,“你有何事?”
还未看清人影,便听“嘭”的一声巨响,男人猛然踹开了门扉,里头女子躲闪不及,延着门扉跌倒在地。
“你还知道开门,我当你死了,正要寻人来给你收尸呢!”男人提起酒坛猛灌一口,又猛然喷了出来,酒渍参杂着星点唾沫尽数喷洒在地上女子的素月轻丝裙上,女子的脸叫男人遮挡住,钟白只见了一双嫩白纤细的手拉着裙角往后缩了下,语调冷然,“他晚上要来,你让我穿什么见人?”
“我呸!”
东倒西歪的男人又狠狠啐了一口,“你穿什么?你伺候人还要穿衣裳?苏云息,你莫是还把自己当作大小姐呢?”
女人没有发出声音,只看见撑在地上的掌心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爷可没空来理你这婊、子,我且问你,上回让你要的一千两你拿了没有?”
女人犹豫了下,缓缓开口,“他最近来得少……甚少夜宿……”
男人赫然而怒,酒坛子重重地砸在了青色裙边,发出炸裂巨响。
钟白倒吸了一口冷气,便听得男人再次开口,破口大骂。
“你少跟我扯什么借口,他为什么来的少,那还不是嫌你伺候得不够好,我看你伺候过的男人也不少了吧,少搁这给我装贞洁烈、女。我且告诉你,下一回我再来便要看到那一千两银票,我不管你是跪着伺候还是趴着伺候,总之,若是我看不见一千两,便把你送进窑子里去,我就不信,做个妓、女你挣不到那一千两!”
男人淬了口口水,又狠戾地踹了下绿门,堪堪破败的门扇摇摇欲坠。
待人离去,钟白才将地上女人的容颜看得真切。
与她脑海里预想的相近,女人有张温柔的鹅蛋脸,柳眉弯弯,笔挺的鼻小巧凝脂如玉,柔情内敛的柳叶眼,整个人便是温婉而含蓄的。
男人远去,她缓缓撑着身子站起,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受到刚才那人辱骂的悲愤羞恼,始终没什么表情。她缓缓行至廊下觅了根扫帚,将地上破碎的瓦片扫进畚斗里,忽然动作一顿,几双足靴落入眼帘。
她停下手中动作抬起眼,目光扫过来人,柳眉稍拧了拧,露出排斥不喜的神色,语气冷淡“几位贵人有何贵干?”
“小姐可是苏云息?”钟白亲和问道。
“是。”
“太好了。”钟白望了眼身侧的男人,“我与师兄乃飞云峰弟子,此行是受潜山帮帮主所托来寻苏小姐的。”
女人提着扫帚转身,冷然道,“没听过,你们找错人了。”
“那,苏小姐可认识洛长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