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一整天, 咸雍城入夜了。
小说里的陈茵兮没来过咸雍, 因而书中也没有对这里的任何描写。
陈音希盘腿坐在华暖阁三楼屋顶吃果脯,一眼望过去最大的感受就是——黑。
蓬莱不黑, 蓬莱是彩色的。砖瓦琉璃, 霓虹灯彩,但凡陈音希能叫出名字的颜色,在蓬莱下城都能化成灯光于夜间闪烁。广告,投影,战船模样的飞艇, 等等等等一样不缺。白日热闹,夜晚更是喧嚣,一天十二个时辰,蓬莱永远没有安静休息的时刻。
但咸雍不一样。
落入陈音希视线的,是方方正正的主城构造。华暖阁坐落于这城的南门主干道边,一眼看过去,除却主路上有灵石灯之外, 其他的街道却是黑灯瞎火,万籁俱寂。
陈音希能看到的光源,除却璀璨星光外, 就是家家户户窗子里亮起的灯。
一个赛博朋克世界观下的城市,咸雍城竟然有宵禁。每日到了亥时,全城封锁,不得出门。
夜晚中的咸雍,就像是头庄严冷漠的巨兽,蛰伏于黑暗中休憩。
陈音希暗自咋舌:嬴子黎这是什么毛病?
想到那只狐狸,她抬头往北看去。
咸雍和蓬莱还不一样的是,西边的地方够大,因而建筑也不那么拥挤,不必要一层一层往高处加盖。咸雍分内、外二城,内城的建筑没有一处高于嬴家的宅子——或者说,宫殿更为合适。
嬴子黎的居所坐落于咸雍中轴线上,那座钢铁宫殿威武至极,却连一盏灯也没有。
怪渗人的。
“你可别给我添麻烦,这大晚上站在屋顶,要是让衙门的人瞧见,倒霉的可是我华暖阁。”
陈音希低头,看到三楼打开一个窗子,老板杜鹃正盯着自己说话。
“没事。”
她拍了拍腰间的木牌:“我有律法宗的牌子。”
杜鹃没话说了。
不是律法宗的人,有律法宗的牌子,证明陈音希是宗门客卿,严格说起来,比寻常弟子还要高出一等呢。
再想想同行的还有韩君……
杜鹃顿时有些心虚。
但再怎么心虚,老板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明明长得与百灵一样,杜鹃却实打实的不好惹。她叉着腰,不让步道:“看什么呢,这地界晚上空空荡荡,还能看出个鬼不成?”
陈音希:“咸雍城的居民也太惨了,都没个夜生活的?”
杜鹃冷笑一声:“怎么没有?不让出门,还不能上网么。”
陈音希:“……”
好的,她收回上言。
限制现实娱乐,让居民转向虚拟空间消费,这要不是赛博朋克,那陈音希真不知道什么是赛博朋克了——还是《X号玩家》的那种。
怪不得城主自己都是半身义体呢。
“那我——”
“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
陈音希话说一半,就听到楼下传来韩叔剑的怒吼。
两名楼顶的姑娘对视一眼,陈音希翻身进窗,和杜鹃循着声音下楼。
一进二楼韩叔剑的房间,陈音希就乐了:韩君好福气啊!
只见三个服务机器人把韩叔剑围在床上,一个帮他脱鞋,一个为他解衣,另外一个跪坐在一旁还端着热水,完全是要伺候着韩叔剑睡觉的模样。
而韩叔剑则是一脸惊恐,他死死拽着甲胄,躲着几位机械姑娘的手,鞋也不脱就往床上躲:“我自己有手有脚用不着你们帮忙,快走快走!”
陈音希:您就差喊个非礼了吧。
什么人啊这是!这要换陈音希,她早就乐颠颠躺平了!
这戏唱的还挺新鲜,陈音希见韩叔剑仿佛受辱般惊恐后退的表情,干脆不吭不声往屋外一蹲,看起热闹来。
陈音希劝杜鹃巴结着韩君,作为华暖阁的老板,这不就是最简单直接的“巴结”方式么。
一送送仨,够上道了吧。
主要是也没人来到妓()院留宿还作柳下惠,别说陈音希,就华暖阁的机器妹子们也没见过。
三个服务型机器人对视一眼,而后失笑,只当韩叔剑是在开玩笑:“韩君别嫌弃,我们可都是消毒来的。”
“我不是嫌你们脏——这话真说不清楚!”
韩叔剑一把从脚边的机器人手里夺回自己的战靴:“快走,不然我就把你们丢出去。”
跪坐在地上的机器姑娘不仅不动,反而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原来韩君喜欢玩这种,那……也不是不行……”
韩叔剑:“……”
这事真没完了。
从见到陈音希第一面起,韩叔剑就觉得这全天下都开始针对自己。关键是商君、李君说他几句,安排个活没关系。怎么下山来咸雍,连和机器人说话都说不清?!
韩君彻头彻尾一个武卒脾气,见说不通,干脆就动手。
他一手拎着战靴,一手伸出床榻去,长臂一捞,就把距离自己最近的机器姑娘拎了起来,二话不说丢了出去。
动作粗鲁归粗鲁,却是留了力道。凭借机器人的处理器运行速度,丢出去的机器姑娘踉跄几步,也是站住了。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三名服务型机器人,全部被韩叔剑丢了出去。
这还不算完,堂堂韩君,穿着一只靴子、拿着一只靴子,就这么单脚蹦跶到门边,瞪了一眼杜鹃,又瞪向陈音希:“你给我等着!”
陈音希:?
她干啥了就等着,这事她也没掺和进去啊。
“怎么了,”陈音希莫名其妙,“你那执法记录仪开着也没用,杜鹃都说了,血腥镜头是不能播的,谷洪的尸首一露,频道就不会切到你这边来了!”
“我记住了!”韩叔剑说完,“嘭”得一声拉上门。
陈音希:???
她在这边莫名其妙,杜鹃却盯着紧闭的房门笑了起来。
难得这位老板的笑容中没带讥讽:“恼羞成怒了呢。”
闹这么大阵仗,周良也从走廊另外一段好奇冒头。
书生外袍都脱了,只穿着里衣,露出白净的一截脖颈来。在杜鹃和陈音希两位姑娘面前,周良也不害臊,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然后学着陈音希的模样,完全不顾形象蹲了下来:“这是被丢出来了?”
杜鹃:“本想阿谀奉承一番,却没料到韩君是个真棒槌,不领情。”
周良啧啧摇头。
陈音希看他:“你干嘛,嫉妒?”
周良一哂:“若是姑娘们是钦慕他本人,倒是可以嫉妒嫉妒。如此这般,不值得。”
陈音希:“冲着韩君去的,还能不是钦慕他本人?”
周良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古人有云——”
陈音希:“说人话。”
周良:“……就不能有一次让我云完么!”
他悻悻地收回端起来的架子:“姑娘们是冲着他那长柄麒麟金戈,还有一身麒麟铠去的。有求于人,不得不委身,算什么钦慕?无非也就是仗着强权在握,欺负人罢了。”
又来了,早就看出来,周良他确实不太喜欢修行人。
虽然不喜欢,但偏偏和他们混的不错,甚至与孔乐康能交上朋友,还让嬴子黎尊称一句周公子。
说他虚伪吧,他自己穷的叮当响,倒也不算站着说话不腰疼。
“韩叔剑这人还行,”陈音希想了想,说,“人傻了点,倒是不坏。”
“傻子都能混上分神修为,还不是强权欺负人——对了。”
周良话说一半,突然来了精神:“陈道友,你的义眼可以录像对么?”
陈音希:“你干嘛?”
周良:“不是要钓出凶手,你把刚刚他丢人的那段画面截下来,匿名传到网上去。就说韩君嫖完不给钱,还虐待机器人。”
陈音希:“……”
一时间,陈音希和杜鹃看周良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抓人归抓人,不带这么污蔑人的吧!”陈音希说。
“这怕什么?”
周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他穿着里衣,蹲在地上,抄着袖子笑眯眯道:“待到抓住凶手,再请杜鹃姑娘出面澄清,说视频是有仇家断章取义。不是韩君殴打姑娘们,是他与凶手对峙,怕伤及无辜,才将姑娘们送出房间。
“界时我亲手写个帖子,就说自己是同样暂居华暖阁的旅客,吹嘘一下韩君战绩——不止能还他清白,还能给律法宗增光,一举二得,岂不美哉?”
陈音希:“…………”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陈音希,可太熟悉这种自导自演方式了:社交媒体不是成天这么营销吗!
你当什么穷酸儒生呢,君乐康就该把你留在蓬莱做太微宗的危机公关。
“这,这不好吧。”
杜鹃刻薄归刻薄,但也有做人……做机器人的底线。她光学镜头闪了闪,为难道:“韩君为我等破案,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周良:“引蛇出洞,不得已而为之。大不了事后我向他道歉就是。”
“你够损的啊你,”陈音希简直对他另眼相看,“连韩君都敢算计?”
“非也,小生是有求必应。”
周良一点良心上的负担都没有,他笑眯眯道:“为人献策,得看人需要什么。爱读圣贤书的人,就与他讲孔孟之道;沉迷修行飞升的人,就与他谈谈五山六城的世家宗门。你看,陈道友,我是为你出谋划策,这主意自然是要对你的路数,对吧?”
陈音希今天算是明白了,祖宗们说得对,这天底下最损的永远不是地痞流氓,而是读书人。
她说他损,周良就拐着弯说,损的不是他,是因为陈音希够损,他才会出损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