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向往成仙,也是仙君与你说的吗?”玉棋问。
言梳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成仙的原因,她喜欢宋阙,想和宋阙永远在一起,而宋阙是神仙,此番下凡不过是为了改命历劫,等他的任务结束之后会回到山海,言梳既然要追随宋阙而去,自然也是要成仙的。
“我想陪在宋阙身边,必然要跟他去山海的,哪怕迟一些年,我也要去找到他。”言梳道:“而且当神仙有许多好处,虽说我没当过……”
言梳掰着手指头数了几个好处出来,她提起时不觉得有多向往,毕竟当神仙的好处,也是宋阙告诉她的。
玉棋道:“我先前一直以为,你和仙君是仙侣,再不济,应当也有超乎一般的情意关系,不过听你这么说,似乎是因为喜欢仙君才想要成仙的。言梳,若要你理解我不想成仙的心,首先便要你不再喜欢仙君,若是撇去这一层原因,你还愿意成仙吗?”
言梳一愣,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若她不再喜欢宋阙了,还愿意为了他去修炼吗?
“都说成仙有凡人无法达成的好处,但也有凡人承受不住的痛苦,修炼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长年累月,数不清多少日夜都要奔赴于此。心不能歪,性不可变,光是这两点就没几人能做到,何况是成千上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孤独呢。”玉棋摇头,眸中意外的坚定:“我不愿活成那样。”
玉棋体会过孤独,之前被人贩卖的十多年中,从未有过一人愿意听她的心事,问她的意见,她就像是活在孤单又渺小的结界中,唯一的用处就是给他人为药。
可她到了金家后,金世风在知晓她的身份之前与她说过许多话,偶尔心情好还会陪她找些事来做,他的眼里能看见她,那时她不是物件,不是药,是人。
“言梳,你想与仙君在一起,所以要成仙,那仙君呢?也是如此想的吗?”玉棋问她。
言梳嗯了声,捏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边吃便道:“那是当然了,我所有修炼之法都是他教给我的,凡是有不懂的地方也是他为我指点迷津,他说过他会在山海等我,那自然也是喜欢我,想要我去山海陪着他呀!”
“是吗?”玉棋深吸一口气:“那可真好。”
“等你哪一日成仙了,你与仙君两情相悦,便可合修,成为真正的仙侣。”玉棋转身,面朝着言梳轻声笑道:“我很喜欢你,言梳,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希望你能达成所愿,我希望你能成仙。”
言梳见玉棋说时认真,脸都有些红了。
以往她不曾与人说过这些话,也实在是没碰到能说这些话的人,她也把玉棋当成好朋友,与往常遇见的‘朋友’都不相同,她亦希望以后能有人像她这般对待玉棋,让她常常能如现下这般畅所欲言。
微风拂过,湖面上的白花一半被吹进水里,等风停了之后,一片涟漪,白花再度立出水面,乌篷船开始往湖岸边驶去。
顾秋在湖岸边两人上船的地方等着,手上不知从哪儿捡来的一根树枝,那树枝在水里洗得干净,在言梳和玉棋下船时探了过来,让两人扶着树枝上岸。
三人走了一路,言梳忽而想起来她们买糕点时的食盒忘在乌篷船的船舱内了,于是转身要回去拿,独留玉棋与顾秋二人站在垂柳树下。
顾秋很会察言观色,在他说故事时,提到被救的女子曾备受折磨那刹玉棋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复杂的神色暗含了些许疼痛,那是曾受过同样对待不自觉流露的共情,结合上回在客栈院子里,金世风对玉棋的态度,顾秋也知道玉棋过得并不好。
言梳去拿食盒是小跑着的,岸上路面被人踏出了一条小泥路,因为方下过一场雨,路还有些湿,言梳快到乌篷船前脚下打滑,挥着胳膊才勉强站稳。
玉棋连忙对她道了句:“小心些!”
言梳回眸朝她笑了笑,玉棋回以微笑,顾秋见状,开口道:“玉棋姑娘多笑笑其实很好看。”
这句话叫玉棋收敛了笑容,有些警惕地朝他看过去,顾秋察觉出了玉棋的排斥,无奈耸肩:“我并非登徒子,这一点我想你应当清楚。”
否则二人有过几次单独相处的时机,顾秋又有一身武艺,怎会不占玉棋便宜。
他道:“我走南闯北多年,一直以来都以助人为己任,救过的人就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了,但还是头一次有人会在我危险时,主动接近救我。”
顾秋不是没遇见过濒死的危险,只是他很走运,总能安然度过危机,救人者被救,叫他很感激,加上玉棋特殊的身份,顾秋对她感激之余也多了几丝好奇。
“江湖人最讲知恩图报,玉棋姑娘救过我两回,我总想着要去回报你,这才与你多说了几句话。”顾秋道:“按理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能想到最好的报答方式便是让你自由,去你想去的地方。听玉棋姑娘先前几次提话,似乎对云登国还很向往,那你何必留在恶主身边,被人打压,放弃外面的世界?”
“恶……恶主?”玉棋眨了眨眼,想起来顾秋说的恶主应当是金世风,不过金世风对她的确称不上友善。
“在外人面前,你那主人尚且能对你毫不留情地责骂,可见在无人的时候又该怎么欺负你了。”顾秋歉然一笑:“抱歉,我幕天席地生活惯了,手上并无多少银钱,怕是赎不出你,但只要玉棋姑娘愿意,顾某还会一身本领,要把你从你那恶主身边带走,让他不再找到还是很容易的。”
玉棋抿嘴,不知如何解释她与金世风的关系了,只能摇头道:“不用,我……我挺好的。”
“你别害怕,虽说每次见你我都受伤,瞧着很不可靠,但我有那个本事带你走。”顾秋拍了拍背上背着的剑道:“我以我的佩剑起誓。”
“不必不必!”玉棋连忙摆手,只能为金世风狡辩:“他、他不是恶主,我……我是他的……”
金世风说过,不许在外人跟前道出他们真正的关系。
“我其实也没受欺负。”玉棋实在不知怎么说了,只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言梳,希望她赶紧回来解救自己。
言梳取了食盒便蹦蹦跳跳地跑回了玉棋身边,察觉玉棋与顾秋之间气氛诡异,眼神询问了玉棋发生何事,玉棋垂着脑袋,沉默不语,只是把言梳推到了她与顾秋之间,这般排斥,顾秋也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两声。
入了城后行人渐多,到达客栈的那条街口,顾秋就没再继续跟着二人,远远地看见言梳与玉棋进了客栈便转身隐入人群之中。
她们回来得不算早,宋阙看书也看得有些头昏,言梳凑到他跟前才发现他单手撑着额头,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看似认真地阅读,实则已经阖眼休息了。
桌面上的书页顺着微风偶尔翻飞,轻风扬起了宋阙的发丝,带着淡淡的忍冬香味。
言梳轻笑欲推宋阙的肩叫他回去,手还未碰到他肩上的衣服,便察觉一阵刺痛,仿若被雷电击中般,半边手臂都麻了。
言梳痛呼一声收回了手,讶异地望向宋阙。
宋阙听到声音睁开眼,抬眸见到言梳时自然露出一抹浅笑,见言梳捏着右手手腕盯着他的肩膀看,宋阙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后问:“今日出去玩儿得可开心?”
言梳讷讷地点头,好奇问了句:“方才是怎么了?我还没碰到你,就被一股力量打得好痛。”
宋阙抿嘴,总不好说他困顿时给自身下了结界,不受外界任何干扰,以免莫名将言梳从城外湖面上拉入他无意识营造的幻境内。
“可能是我睡得沉了,没察觉,灵气护体怕遇危险才会冲出来,现在还疼吗?”宋阙牵过言梳的手,他触碰时,言梳的手腕细不可查地颤抖了一瞬,似乎有些怕。
不过她依旧将手递给宋阙,委屈地扁着嘴,撒娇道:“还疼的。”
见宋阙眼底闪过自责,言梳又道:“你吹吹就不疼了。”
第63章 讨好 她甚至,都不爱她自己。……
其实言梳已经不太疼了, 她是习惯性地朝宋阙撒娇,因为她深知宋阙的脾气好,只要她稍微服软一点儿, 对方都能一应接受。
说完这话后, 言梳的脸颊红了些, 一双杏眸原是认真地盯着宋阙的,双方视线相撞时言梳又羞赧地瞥开了,只是一直手还被宋阙抓在掌心没有松开,而后没一会儿她便察觉到了吹在她指尖的热气。
言梳瑟缩了一下肩膀, 双眼偷偷打量过去, 见宋阙微垂眼眸, 卷翘的睫毛遮住他眼神中的笑意,他薄唇轻启,在对着言梳的手吹去之余, 毫不吝啬地度了几口仙气过去。
忍冬香味于二人之间散开,味道极淡, 但言梳闻见过, 所以有些震惊。
她曾经不问自取地在山洞中趁着宋阙睡着, 偷了他一口仙气。
仙气与凡间飘浮的灵气不同,每一缕仙气都是经神仙修炼而来,否则言梳也不可能因为宋阙的三口仙气化作人形。
当初在山洞中,宋阙对她的行径有些生气,言梳以为她吸了宋阙的仙气,等于盗了他的修为一般, 而宋阙对她的教导一直都是‘自力更生’,凭她自身的努力提升修为,慢慢朝成仙靠近。
那他现下这般直白地‘作弊’, 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宋阙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想替言梳止疼。
言梳说疼时,杏眸含着些许水润地看向他,明知道她是在撒娇,可宋阙依旧抵挡不住,舍不得也不想让她有分毫疼痛,所以宋阙便如此做了。
言梳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攥紧后还能感受到掌心的余热,只是相较于被仙气熨烫过的指尖,言梳的脸颊才更烧。
“我们回去吧。”宋阙道。
言梳嗯了声点头,乖巧地跟在宋阙身后,走到楼梯口时宋阙忽而止步,略微侧身等言梳站在他身边,疑惑地望向他时,宋阙抿嘴问道:“不牵吗?”
言梳眨了眨眼,低头看了一眼他于广袖中微微晃动的手,鸦青色的袖摆银云纹图样泛着微光,言梳伸手抓了过去,两手抱住宋阙的手指道:“牵!”
她抬着下巴扬起了一抹笑,杏眸弯弯,皎洁如月。
宋阙似是被她的笑容感染,双眼也弯了弯。
回去他们自己住处的半路,言梳对宋阙说了许多关于下午她和玉棋一起游湖的事儿,提起了城门附近的那家糕点铺的糕点是真的不好吃,可是意外地很讨湖里鱼群的喜欢。
宋阙以为她嘴馋,转了方向多绕了一条街,带言梳买了她爱吃的糕点再回去。
言梳玩儿了一下午也没怎么吃东西,眼下糕点在前也不矜持,让宋阙替她提着食盒,自己拿了一块糕点一边吃,一边继续说话。她吃完了就会低头从食盒里拿一块,宋阙依着她,把食盒捧高凑到言梳跟前让她选。
言梳道:“我们还碰见了顾大侠,宋阙你还记得吗?顾大侠就是先前被人追杀的那位侠士。”
宋阙点了点头,似有印象。
言梳笑弯了眼道:“我今日与他说了好多话,他这人很有趣,见多识广,虽说只闯荡江湖十几年,但去过的地方比我们去的要多很多,也远很多。”
“是吗?”宋阙微微挑眉,注意力放在了言梳说她今日与顾秋说了好多话这上面。
言梳以为宋阙来了听故事的兴致,便道:“对啊!他与我说了好些他行走江湖时的所见所闻,不得不说,他们这类江湖侠士眼里所见的世界着实与你我不同,原来我们都去过睦洲,都去过橡山,他也曾在京都城外的古灯寺姻缘树下求过签的!”
宋阙嗯了声,言梳继续道:“我们去睦洲是为了当地的青云瀑布,我只记得瀑布很高,水声很大,但顾大侠说,那瀑布的上方有个山庄,是天下第一庄,山庄里藏着遗世的宝藏图,许多江湖人为了宝藏图挣破脑袋,所以那条青云瀑布下也冲过许多尸体。”
宋阙眼底的笑意淡了许多。
言梳舔了舔嘴角的糕点屑:“还有橡山,我们是去看两千多年的古树,他是去挖百年难遇的药材!就连他去古灯寺也不是冲着古灯寺的名声去的,而是半道救了一个小沙弥,一路将人护送到了古灯寺,因为他有轻功,还答应了几个来许愿的人将红绸挂在树梢上。”
“要是我当时遇见他就好了。”言梳有些惋惜道:“那样我写的愿望,也能被挂在许愿树的最高处。”
宋阙已经沉默了许久,在听见言梳这话后终于没忍住开口:“他那时还没出生。”
言梳咧嘴一笑,毫不在意道:“我知道啊,所以我也只是说说,我去古灯寺许愿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顾大侠才三十一,肯定不能帮我挂许愿红绸的。”
“你们萍水相逢,他就与你说了这么多故事了?”宋阙脸上看不出喜怒,口气也淡淡的,言梳嗯了声道:“他很直率,因为身上充满了故事,所以有很多可以聊的。”
“我还以为,他与玉棋姑娘更有得聊。”宋阙说完这话,言梳还打算去他手中的食盒里拿糕点,结果宋阙将食盒换了一边道:“快到客栈了,得吃晚饭,糕点太甜,吃多了会不舒服。”
“哦。”言梳的兴致淡了一些,但情绪依旧还算高涨:“玉棋不太爱与人说话,她似乎并不觉得顾大侠有趣,反而我觉得他这个人挺有趣的,你说他去古灯寺时,会不会意外撞见唐九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阙仿若听到了自己的理智啪嗒一声断裂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不如我帮你算算,唐九是否还活着?”
言梳啊了声,似乎才反应过来:“对啊,我们离开京都已经四十多年了,若算起来,唐九已经六十多甚至七十岁了,很少有人能活到这般高龄的,说不定前几年他就已经过世了。”
凡人的生命不如仙灵的长久,灵也有身故的那一日,可一旦成仙,那便可以与天地同岁,言梳忽而有些伤感,她觉得唐九在于她跟前,正如她在于宋阙跟前。
若她不能成仙,对宋阙说再多也是空话,她终有一日会灵力枯竭老死于人世,而那样的一生对于宋阙来说,可能就是言梳眼中短短的几十年。
宋阙见言梳提起唐九可能已死时,情绪一瞬降了下来,眼中闪过不舍与伤感,似乎在为此事分外难过,他心口一闷,有些意外。
普普通通一个唐九,几十年都不曾见面,如今言梳想起他的死活,竟也能这般被牵动情绪吗?
宋阙提着食盒的手微微收紧,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去安慰言梳的情绪,他没有去算唐九的寿命,为了一个曾改过命的凡人,他无需折道行去费那个心思,哪怕只需花微薄之力。
骗言梳唐九会长命百岁的话挂在嘴边,宋阙又说不出口,他纠结了片刻后有些失神,惊叹自己居然也会有进退两难的时刻。
不想让言梳过于关注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又不想言梳难过。
“你在想什么?”宋阙问。
言梳讷讷地抬头,她望着宋阙的脸,心口的跳动略微加快了些。
她是很喜欢很喜欢宋阙的,也是很认真地想要为宋阙成仙,或许是因为宋阙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缘故,言梳很难想象到她与宋阙分开的那一刻,她的潜意识里认为,她就该和宋阙长长久久地一直生活在一起。
哪怕言梳知道,宋阙终有一日会比她先去山海,他那是回去,言梳这边不同,她得跨越许多困难,历经天劫,长出仙脉,生出内丹才行。
她在这一刻才恍然忆起她与宋阙提过玉棋不能和金世风生子时,宋阙对她道,他们也不同的真正意思。
彼时谈论的,不光是不能怀孕生子,而是他们不是一类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仙,遥不可攀,玉棋每回见到都要毕恭毕敬地行礼,不敢直视。
一个……只是普普通通的灵而已。
言梳原本觉得自己修炼还挺勤快的,当下,她却反应过来自己每日不是吃喝玩乐就是睡觉,也只在睡前或醒后打坐修炼一番,甚少真正投入心思在上面,她这是懒惰,是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