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然注意到桃夭身边没跟着阿吉妈妈,已猜到怎么回事了,半是感慨半是劝慰地说:“这不是普通的幻林,老道看着里面的黑雾和幽都有些像,普通人进去就是个死,也幸亏皇上和皇后都有法力在身,侥幸捡条命出来。”
“幽都?那是什么地方?”桃夭问。
“传说是魔界的都城,偶尔会出现在人间,老道年轻时误闯过一回……”寂然蓦地打了个冷颤,蜡白着脸道,“不说了不说了,想想都要吓死了。”
这边楚离的脸色十分难看,“你确定这片幻林是魔界的东西?”
人们对魔界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有这种东西,但今日一见,他方知其中利害。幻林中的黑影人和南濮有勾连,如果魔界插手两国战争,大夏完全没有胜算!
还有其他将士在场,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军心必定大乱,还不等开战就败了。
寂然看他脸色便自知失言,忙道:“只是有点像而已,毕竟几百年都没有听说魔物为祸人间的消息了,或许是南濮妖人故弄玄虚吓唬咱们的,不可信不可信。”
楚离遂没有再说话,然而眉头拧了一路,回到营盘也没松开。
却不忘在桃夭帐外加两队巡逻的侍卫。
一松懈下来,体内积累的疲惫骤然爆发,每一块骨头都像是被拆开又重新装上,桃夭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但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阿吉绝望痛苦的脸。
用琉璃珠也不顶事,说来也怪,自打这珠子拿回来,光芒大减,有气无力的就像大病未愈的病人,功效也不如之前。
桃夭捏着琉璃珠左瞧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以为是自己元气大伤,累得琉璃珠也跟着遭殃。
等小狼采回来优钵罗华,自己好好养一养再看情况如何。
如是想着,桃夭心里又是一疼,现在,她身边只剩小狼一个人了……
可一连数日过去,依旧没有小狼的消息,桃夭耐不住,打算请寂然道长帮忙算一算小狼的吉凶。
侍从告诉她,这些日子寂然道长一直伴在皇上身边,若要找他,须得去皇上的大帐。
桃夭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来到楚离这里。
她进去的时候,恰好七八个将领前呼后拥着青荇出来,春风得意,走路带风,看见她也只是点头示意,连句问安也没有。
桃夭的心境竟然出奇的平和,没有泛起一点涟漪,直接挑帘进帐,倒是青荇狠狠吃了一惊。
若以前,这位姐姐准保讥讽她几句,她都准备好让桃夭再吃个哑巴亏,结果人家走了!
青荇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桃夭这一趟出去到底经历了什么,怎的连性子都不一样了?
她叫过张威,低声嘱咐几句,随即深深看了一眼摇晃不定的帘子,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桃夭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被请入内帐。
帐内窗子紧闭,四周用毡帘围了起来,虽是白天,也昏暗得像黄昏。
楚离的精神很不好,两腮的肉都瘦没了,下巴尖尖的,眼睛呆呆的,没了往日的光彩。
案头一缕香烟缭绕不散,寂然一面口中念念有词烧着符文,一面用眼神示意桃夭坐下稍等。
符文烧完了,楚离才勉强打起精神问道:“何事?”
桃夭直言请寂然算一卦。
举手之劳,寂然拿出三枚铜钱往书案上一撒,笑呵呵道:“大吉!皇后放心,不出三日,小狼必会回来。”
桃夭这才略略放心,起身准备告辞。
“别急,陪朕坐一会儿再走。”楚离突然攥住她的胳膊。
隔着长袖大衫,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火一般的热度。
“你生病了?”桃夭用手背试试他的额头,却烫得手一缩,简直是块烧红的炭团儿!
桃夭大吃一惊:“这如何了得?赶紧宣太医。”
“别声张!”寂然急急忙忙拦住她,“皇上是中了毒……唉,也不叫毒,忍忍就过去了,大敌当前,可不能乱了军心。”
“忍忍?忍多久?”
寂然一下卡壳,支支吾吾道:“几个月,几年……老道也说不好。”
桃夭问:“什么毒连你也没办法?”
“是幻林的雾气,没法解。”
“琉璃珠也不行?”
“不行。”寂然习惯性挠头,“那玩意儿就是幽都魔域的东西,天然就会引发内心最深的欲望,要么达成欲望,要么硬抗。”
桃夭看向楚离,“你是不是要一统天下之后才会好?”
楚离幽幽盯了她半晌,松开手:“都给朕出去!”
第19章 为什么皇上在这里?
楚离忽然变脸,桃夭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却也没有像从前一样揪着他的袖子非要问出个一二三来,她面色如常地起身、行礼,转身而去。
寂然讶然,“这就走了?不像皇后的做派,老道僭越问一句,皇后为何要偷偷离开营盘?想当初她可是要死要活跟着您……”
他看到楚离越来越黑的脸,十分乖觉地转口道:“皇后准是装出来的,您不理她她心里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话说您中了毒,皇后也应该中毒了,老道去瞅瞅。”
说罢一溜烟跑了。
寂然来到桃夭帐外,隔着帘子道:“皇后,老道奉旨问平安脉。”
“进来罢。”桃夭好笑道,“我都回来多少天了还问平安脉,说,皇上让你过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怀疑我是妖魔了?”
“此话从何谈起?”寂然眼睛瞪得溜圆,“皇上根本就没提过这事!他担忧您也中了毒,打发老道过来看看。”
他神情不似作伪,桃夭怔了怔,这样说来楚离并没有把幻林发生的事告诉寂然。
黑影人摆明了是来寻自己的,而寂然已确定幻林来自魔域幽都,按楚离狐疑的性子,竟然不对自己起疑心?这简直不像他!
帐外一阵霍霍的脚步声,夹杂着兵戈撞击甲胄的金属声响,隐约能听见兵勇在询问口令。
桃夭忽地平静下来,一回来就加了两队侍卫监视她,楚离仍是那个楚离。
寂然烧一张符文,又细细诊了脉象,捋着胡子半晌没说话,只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桃夭。
桃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抽回手道:“有问题尽可直言,别故弄玄虚。”
“不是不是!”寂然忙摆手道,“您身子没有一点问题……可正是没问题老道才觉得有问题。 ”
桃夭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会儿,猜测道:“也许是龙鳞甲在保护我。”
“龙鳞甲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难道也能抵挡无形无状的雾气?”
修道之人对神物有一种天生的向往和追求,寂然也不例外,一时心痒难耐,腆着脸说:“皇后,老道教您召唤咒,能否让老道摸摸龙鳞甲?”
桃夭无奈道:“我试试,但不一定能唤出来。”
“心诚则灵,您集中精神使劲想,想龙鳞甲的样子,想象穿着它的感觉。”寂然喋喋不休道,“嘴里要念着咒文,不要停不要停。”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桃夭念得口舌发干,龙鳞甲还是没有出现。
寂然垂头丧气道:“上古神物啊,果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摸的。”
桃夭调侃道:“要不然你砍我一刀试试?说不定它就出现了。”
“别拿老头子开顽笑,我可不敢。”寂然不无遗憾地说,“我就想看看这条龙是龙族的龙,还是别的龙。”
桃夭不解:“不都是龙吗?难道还有区别?”
“传说龙族是上古蛮荒时代就有的,血脉最为纯净正统,法力也最强。其他的龙,有蛇化龙,鲤鱼化龙,先成蛟,后化龙,自然不能和龙族相比。现今人世间偶尔能见蛟,真正的龙却是几千年都没出现过了,更不要提龙鳞甲这种神物。”
寂然怅惘地叹出口气,“尤其你的龙鳞甲还是生鳞,我本想记下来留给后人,省得他们不知此为何物,结果……看来老道没福气。”
桃夭抱着双膝,也跟着叹道:“我也想知道龙鳞甲的来历,它是怎样一条龙,谁将它的鳞片剥下,又是谁制成龙鳞甲,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还有这条龙,是不是已经死了……”
“多半死了,就算不疼死,没了鳞甲的龙也和泥鳅差不多,那种高贵骄傲的神物根本受不了这种屈辱,肯定羞愤得自刎而亡。”寂然啧啧的直咂嘴,“我更想知道屠龙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这可是要受天谴的!”
桃夭默然,只觉心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又挥之不去的酸楚,搅得她心口一酸,几欲坠泪。
她忙低头拭泪,转而掩饰般地问道:“皇上的毒真没办法解?”
“没法子。”寂然干净利落脆回答,“他死活不配合,只能硬抗,不过不会危及皇上安危,就是让他难受,比方说针扎、刀割、虫咬什么的感觉,也会消耗他本身的法力和元气,你看他精神头多差。”
“那可有的他遭罪了,光一个南濮就打了好几年,更别提……”桃夭突然咬住话头不说了。
更别提西卫!
若他真的想要一统天下,西卫会是他最大的障碍,十几年,恐怕几十年都不见得能如愿。
那他一辈子都要忍受苦痛的折磨。
而且西卫还是她的故国,两国开战,她又将如何自处?
她又一次产生了逃避的念头。
夜深了,虫声繁密,月光如水。
一个壮实的人影猫着腰,做贼一般从一处阴影摸到另一处阴影,慢慢靠近了桃夭的帐篷。
他蹲在地上,屏住呼吸,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待巡逻的侍卫过去,便掏出匕首在帐篷上割开一个口子。
他哆哆嗦嗦从靴筒里拿出一张符咒,手举起又放下,正犹豫着,一道亮光从身后照过来,但听有人低声喝道:“谁?口令!”
张威吓得浑身一哆嗦,见是几个巡逻的士兵,忙摆起大将军的架子,一脸的肃穆:“不认得我?例行巡查,你们忙你们的去。”
那几个侍卫一见是他,自然没有起疑心。
待巡逻的侍卫走后,张威抹了一把汗,看着手里的符咒又开始纠结不定。
这监听符是青荇给他的,命他偷偷放进皇后帐内:“皇上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可皇后却没事,跟皇上走的侍卫一个没回来,我料其中必有蹊跷,稳妥起见,咱们要掌握皇后的动向。”
张威的确不喜皇后,也认为她德不配位,可暗地里使幺蛾子他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瞒着皇上!
他紧张得脸皮发僵,手脚发麻。
黄色的符咒在月光下闪着幽暗的微光,冥冥之中似有有一个声音幽幽在他耳边说:扔进去。
张威一闭眼,一咬牙——转身走了。
大丈夫男子汉,要干明着干,拼着皇上一顿骂,等天亮他就谏言皇上,陈述疑点,直接审问皇后。
也许是太紧张了,不知怎的脚下一绊,他一个跟头跌在地上,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一抬头,帐门前的阴影里似乎坐着一个人,张威揉揉眼睛,吓得声都变了:“皇上?”
楚离的脸显得心事重重的,声音很冷:“别嚷,不要惊动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