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天帝说什么,他都一口接下来就是了。
“这些臣都记得,陛下若是要罚臣也去历劫,臣也绝无二话,只是……陛下神体安好?”
历劫失败的后果,修为越搞,后果越为严重。可能提前出现天人六衰,从天人道轮回到其他五道。
“本神很好。”天帝缓缓平息自己心里再次激荡起来的情绪,比起下界那条白龙原有的情绪,在这上面又生出了被欺骗的愤怒。那愤怒将原本被他强行压下的情绪全数挑起来,要冲破那层束缚往外冲。
“陛下,”勾陈君见天帝抬手擦拭了下嘴角的血,干净到极致的衣袖上多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陛下是否真的动心了?”
勾陈君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么一个可能。
天帝或许真的对那个魅妖动了心,那个魅妖或许长得好看,但皮相这个东西,在上神看来最为虚无缥缈,而且神界的容貌比起下界的精灵,从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他也见识过情爱这东西是如何不讲道理,动心就是动心了,毫无半点理由可言,甚至动心的那个人自己都很绝望,为什么爱上的是那个人,而不是别人。
“动心?”天帝嘴角挑起一抹更为讽刺的笑,他看向勾陈君,“可能吗?”
勾陈君盯着天帝隐含怒意的眼神,只觉得后背湿透了的衣裳又湿了一层。
他还真没见过天帝有任何私情,他所有的一切情绪,都和私情无关。
但凡人里头还有一句话,叫做老房子着火,年轻人动心动情起来要死要活,可老房子着火,房子越老,火烧的就越大,比起年轻人都还要疯狂。
凡人虽然寿命短,百年就算是长寿了。在上神的眼里不过是只能活上百天的蜉蝣。饶是如此,可是凡人的很多话还是说的很对。
“臣错了。”勾陈君低头干净利落的认错,他才不信天帝的这话。
如果真的毫无感觉,应当是风淡云轻,那魅妖只不过是众生之一,除非她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不然众神之首不会在她身上放上任何的注意。
勾陈君低头认错的很快,天帝推开他,不让他上前。
“现在本神已经元神归位,不日就会举行大朝会向诸神告明此事。”
勾陈君闻言,忍不住问,“可是现在陛下神体违和。”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对上了天帝投来的视线,他顶着天帝的视线不由得又低头下去。
“本神神体何来的违和?”
勾陈君看着天帝衣袍上沾染上的血迹,粘上衣物的血迹此刻已经干透了,如同白雪里的红梅,点点绽开。炫目且妖冶,就和此刻的天帝一样。
“是臣弄错了。”
天帝挥了挥手,让他去办事。
勾陈君领命而去,到了外面一头遇上了元灵。
元灵也是天帝身边仙官之一,当初为保天帝最后一世能顺利渡劫,保全记忆受尽千刀剐肉之痛,化身下界仙门朝云宗弟子陵阳。
他不敢忤逆天道,对于檀烨经历的一切都是束手旁观,只是在最后生死关头,挺身而出替檀烨挡下了那一击。
“陛下如何了?”
天帝归位,神界四海八荒都有感应,哪怕没有上北斗宫打听,他也知道天帝归位了。
勾陈没有当初元灵那般忍受天罚的勇气,只有在下界里寻了那么一个跳出天道之外的魅妖,现在闹成这个局面,他自己都傻眼了。早知道,他还不如学元灵,挨一顿剐,下去寻人去。也好过眼下这种旁人完全束手无策的境地。
感情的事,完全不讲道理,而且还能令人性情大变。所以情和欲,这两样东西,上神和上仙完全是避之不及,对于上神和上仙来说,这些犹如火坑,也只有那些下界的芸芸众生才会是视作蜜糖。
可是上神和上仙一旦沾染上,到底能不能完好的脱身,这谁也说不好。
这些勾陈都不敢告诉元灵的,他只是含糊了两句。
“我总是有些不对。你也知道,陛下在下界还有……”
勾陈连忙摆手打断了元灵的话,“陛下不让谈论此事。”
此话是实情,但也透露出了其他不可言说的意思。
元灵显然也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深意,面上也变得沉重下来。
“我在下界的时候,就知晓那个女子的事。难道陛下回来之后……”
勾陈君吃惊于元灵的不通人情,连连做了个收拾打断他的话,“你怎么在下界呆了一段时间,还是这么一根筋。”
他神识扫遍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别人经过的气息,心绪稍安,“陛下既然不让提,那么就不要说出来。”
元灵抿紧唇,双手插袖,也是一番苦恼,“难道这情劫就这么难过?”
勾陈君觉得可能元灵这么下界走一趟,除了缺心眼子之外,其他什么都没学会。
元灵见勾陈君瞪着他,也早知道自己一张嘴上已经说错话好几次了。北斗宫乃是天帝居所,神界中枢,只要天帝想,他的神识便布满这里的每一处,刚才那话被天帝知道了也是极其有可能的。
元灵只有好好闭上嘴。
“现在就看时日了。或许时日一长,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勾陈君忧心忡忡之余,心底下又生出一丝希望。神界里的仙神寿命动辄几千年的活,时日一长,很多东西再如何深刻,也全都忘记了。
“不是不让说么?怎么你也说?不怕被陛下知道么?”元灵在一旁忍不住发问,看勾陈君的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嫌弃。
勾陈君冷不防被他这么摆了一道,摆了摆手,也不说话,免得被元灵继续抓住什么错处,直接走了。
两日之后,九天天宫上的九极殿内开始已经旷别的大朝会,天女于天殿两侧奏响箜篌,无极天天光垂下,仙鹤拍着翅膀从云霄里飞过。天钟伴随着箜篌仙乐,诸神迈入天门朝见天帝。
天帝已经千年没有举行朝会,虽然千年对于神来说不算很久,但也不算短了。所以这千年之后头一遭的大朝会显得那么新鲜。
有资历尚浅的神,头回参加这等盛会,跟在前辈身后,迈入殿内,斗胆往前一看,只见着高高御座上坐着银白衣冠的人,冠上垂下来的玉旒轻轻的压在他的额头上,没有将他的面目遮挡住。
玉面也因为这压在额头上的旒珠越发的精致,但原本身上就有高位者的威压,两者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融合成了高高在上瑰丽的威严。
“看上去这么年轻。”
那一瞥已经足够让人惊艳和惧怕,哪怕御座上的人不看他,也依然能感觉到那股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
身前的神回头看了他一眼,“陛下已经存世万年了,只是样貌年轻而已。”
年轻且资历浅薄的神灵头低垂下去。
天帝千年来的头一次露面,显得格外庄重盛大,天帝的一切,除非是有意让外界知道,否则一个字也传不出去。
千年来天帝从未出面的疑惑在此刻全数打消。
九拜九叩,诸神见过众神之首。
天帝归位,神界里原本压着的,需要天帝过问的事,如流水一般送入了开阳殿。
开阳殿是天帝处理公务的地方,所有的公务都会集中放在这里。
神界并不是永夜或者永日,和下界一样也会有日夜轮换。
外面的夜色沉了下来,天帝手里的笔一勾,将一桩事给做了了结。
此刻夜深人静,他不喜欢喧闹的排场,所以北斗宫内仙侍一般除非他有召唤,不然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天帝将手里的笔放在一旁,此刻开阳殿内只剩下他一个。
冷寂如同流水,从四面八荒涌过来,将他一人淹没。这种感觉他作为天帝的时候从未有过,但作为檀烨,这种感觉如附骨之蛆,令他恐惧。
那股恐惧随着如水夜色腾起来,天帝蹙了蹙眉,他试图平静下心绪,但那股恐惧却越发强烈。天帝一把扶住自己的手臂,广袖下的那只手竟然也跟着那股不断浓烈的恐惧颤抖起来。
“我还真是小觑了你。”天帝压住自己那条手臂,神情里颇有些意外。
那条白龙所有的喜怒哀乐,他都一并重重的压了下去,打算从此之后,再也不让那条白龙再见到天日。可是竟然这么快,属于他的喜悲竟然又生了起来。
他强硬的将那条颤抖的手臂死死按下,并且平复心绪。这次和元神归位的那几日几乎是一模一样。
心绪激烈,越是想要平复,就越是波涛汹涌。天帝眉心越发紧了,他干脆动用了神力,神力压制下去,顿时起了作用,几乎是一压到底,他疗伤的这两三日,几乎每日都是这么渡过的。他再做起来十分顺手。
心绪的激烈在神力的压制下,瞬间恢复了平静,那条颤抖不止的手臂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天帝放开了对手臂的压制,正要继续把刚刚放下的事重新捡起来的时候,原本被神力死死压制住的情绪瞬间冲破了那层层加上的束缚,瞬间充实在自己心里。
波浪般的爱恨几乎刹那间将他整个人都充斥满,再度和他整个都融为一体。
他压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那条白龙就是他,而他就是那条叫做檀烨的白龙。他们本身就是一个人。
失落和得知被欺骗的狂躁和愤怒,也一同再次生起来。
握紧的手颤抖不止,他以为的那些深情是假的,他以为的她曾经爱过,也是假的。到头来全都是假的。
神力开始不受控制,当面前昆仑玉案经受不住逐渐暴烈的灵力,发出细微的破裂声响。
那声音将他的神智拉回来。
“那是你。”天帝道,“这一切的一切,有什么想不通的,又有什么不甘?”
他坐在那里许久,末了起身往外走去,此刻夜深人静,外面除了在宫门处把守的天兵之外,已经见不到人了。
这静谧反而让他越发难以忍受,他直接去了天河之下的那道暗河,暗河下是一个巨大的转轮,以十天干和十二地支组成,掌控下界一切生灵的命运。
天帝到这个□□前,他仰首看了这巨大的□□一眼,手掌轻轻压在了上面,才放到□□上空,□□就发出一道耀眼的光,然而下刻天帝的脸色变有些诧异。
“竟然没有?”
这里有包含万生万物的命理,包括妖族在内。但他竟然在这里寻不到半点关于她命运的痕迹。
天帝后退了几步,看着重新恢复原样的命轮。
他回身去了通天镜,这里可以看见下界的一切。
在命盘里寻不到她任何痕迹的,但在这里却能看到她的人。
镜子里的人已经换回了她原本的大红衣裙,她一手枕在那里,脚下晃了晃,好一副悠闲姿态。
果然这一场只是他自己完全沉湎进去,对于她来说只是一场游戏,游戏过后,她依然还是可以优哉游哉。
只有他一个人付出了真心。
真心这东西,一旦付出去了,就难以收回。
“你真的以为你能高枕无忧吗?”他仰首看着镜子里自在的少女问。
“实在是……太过狂妄了。”
第94章
此言一出,天帝稍愣片刻。
如果说疯狂的追求自己梦寐以求的,是那条白龙。但方才那话却是出自他自己的本心。
意识到这个,天帝心头一阵烦躁。镜子里的人对他的窥视半点都没有察觉,她已经完全恢复了遇见檀烨以前的习惯,火红的衣裙逶迤而下,只是裙尾处露出两点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