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渊自然带头,沈黛那时也是几个弟子里最出众的,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便将豺狼精逼退至荒野山岭之间。
伏妖只差一步,奈何倒霉惯了的沈黛又在那时出了意外,也不知是哪个弟子没贴牢封印的符箓,被沈黛经过时粘在背后,封印破开一角,让豺狼精逃了出来。
沈黛万分自责,不等其他弟子通知江临渊,便自己追了上去。
不过也算误打误撞,沈黛虽不幸独自迎战妖邪,却也救下了花轿里即将被豺狼精拆吃入腹的新娘子。
那时的沈黛胡乱包扎了一下手臂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便匆匆赶去花轿旁安抚里面的人。
她掀开帘子,望着里面哭得梨花带雨,妆容糊了一脸的少女,从怀里掏出了还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让她擦擦脸。
还怕自己胳膊上的狰狞伤口吓着了对方,将手藏到身后,才对她道:
“别哭了,邪祟已除,你安全了。”
花轿里的新娘子怔怔看着她。
这便是沈黛与宋月桃的第一次见面。
之后,不小心放走豺狼精的沈黛回去自然挨了衡虚仙尊的一顿责骂,江临渊知道当面求情只会火上浇油,等衡虚仙尊离开以后,他才掏出伤药,将沈黛自己随便裹在伤口上的布料拆开。
沈黛坐在栏杆旁,偏头看着江临渊给自己仔仔细细地包扎,就算听他的数落也不觉得生气。
她双脚悬空,轻轻晃荡着,不远处一身嫁衣的宋月桃追来了他们落脚的客舍,跪在衡虚仙尊面前,说她不想嫁给太守之子,求仙尊可怜,收留她入仙门,哪怕是做个打杂的仆役也好。
她看着宋月桃磕破的额头,怜悯道:
“这世道不修仙,唯有任人宰割的余地,要是师尊能带她走就好了。”
衡虚仙尊当日没有立刻收下宋月桃,只说平溪郡弱水之滨有一株仙草,采摘不易,要是她能摘得,便是有仙缘,他可以带她回纯陵十三宗。
沈黛听到的时候替宋月桃可惜,因为她彼时也想摘得那株仙草献给衡虚仙尊,作为他晋升元婴中期的贺礼。
可任凭她怎么努力,弱水之上,连根羽毛飘过也会沉下去。
沈黛刚到平溪郡的时候一连试了十几次,就差和这弱水同归于尽,却也不能靠近水中央分毫。
然而衡虚仙尊这样知会宋月桃的第二日一早,她便采得那仙草,双手奉给了衡虚仙尊。
回纯陵的路上,沈黛好奇问她是如何得到的,宋月桃却只是微微笑着,随口轻松地告诉她,她最开始去弱水之畔也没有想到办法,但当她准备放弃,路过市集的时候见一只小乌龟可怜,便花钱买了下来。
谁料那乌龟是弱水中的仙龟,为了报答宋月桃的恩情,便替她渡过弱水,采下仙草送给了她。
倒霉惯了的沈黛听完这个故事羡慕不已。
这故事听上去美好得像是寓言故事,想必之下,她在弱水之畔的那十几次的尝试傻呵呵的,仿佛一个笑话。
这时回想起来,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宋月桃的好运气就已经初露端倪。
沈黛简单的将此事与陆夫人解释了一番,衡虚仙尊又补充:
“当日月桃直接同我们回了纯陵十三宗,这临霁镇收养她的一家待她并不好,便没有知会他们,镇上的人只以为她嫁去了平溪郡,并不知道她已入仙门。”
如果说之前来临霁镇调查的弟子,只调查到临霁镇确实有个叫宋月桃的人,并且也确实嫁去了平溪郡,但不知这身份和人是否能够对上,此刻宋月桃本人亲自来了此地,对镇上的一花一草,风土人情都了如指掌,便算是彻底证明了她的身份。
宋月桃望着陆夫人,镇定笑道:
“陆夫人若是对我的身份还有疑虑,尽可以去问收养我的一家人,还有这镇上的街坊邻居。”
有陆家修士不服气地质疑:
“就算你是临霁镇的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嫌疑,万一是有什么邪祟藏在此地,从小蛊惑你,给你洗脑,诱使你入了邪道,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宋月桃仿佛早已料到了他会这样怀疑,不疾不徐地答:
“这位仙君出身陆家,大约是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是如何长大的,不会仙术的老百姓,哪一个不是刚学会走路没几年,就要下地帮家里干农活的,我又是被人从河边捡来的孤儿,手脚再不勤快些,哪里还有饭吃?”
“从河边捡来的?”陆夫人蹙起眉头,“你是几岁被捡回来的?”
宋月桃淡淡地扫了皓胥一眼,答:
“七岁,虽然我被冲上岸的时候脑袋被撞过,但脖子上的长命锁却有我的生辰八字,不过之后这长命锁便被我养父母卖掉了。”
宫泠冰被掳走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
当初皓胥去纯陵认人的时候,比对过两人的生辰八字,就连生辰八字也是相同的。
再加上她容貌与宫泠月有几分相似,又是重羽族血脉,还撞坏了头被人从河边捡了回来。
如果不是宫泠月言辞凿凿的否认,说宋月桃绝不可能是她妹妹,任谁听了这些,都会觉得宋月桃就是宫泠冰。
事情仿佛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陆夫人偏不信宋月桃的身份当真如此清白,拉着她还要去当年收养她的那户人家问个清楚。
沈黛原本也打算跟着去,却被谢无歧忽然从身后拉住。
“衡虚仙尊,陆夫人,我们这么多人冲去别人家里,恐怕也会吓着人家,干脆就你们先去,我们几人就留在此处等你们如何?”
陆夫人忙着求证宋月桃的身份,谢无歧去不去对她不重要,衡虚仙尊更是见了谢无歧此人就厌烦,更不会说什么。
“什么吓着别人,我看就是想躲懒……”
“小点声,别被他听见了。”
谢无歧装作无事发生,待他们离开之后,皓胥才问:
“谢无歧,你又想什么坏主意呢?”
沈黛严肃地纠正他:
“我二师兄不会想坏主意,他想的都是一些聪明主意,对吧二师兄?”
皓胥:……
他有时候觉得沈黛很聪明,但有时候,又觉得她真的好傻。
谢无歧原本是刀枪不入的脸皮,但不知为何,见沈黛这样信任又依赖的眼神望着,竟然神奇地觉得——
还怪让人心虚的。
“看方才宋月桃的表情,就算去了收养她的那户人家,你觉得能查出来什么吗?”
沈黛回忆了一下方才宋月桃的神态。
的确,不仅没有一丝心虚,还有一种他们越查,她越高兴的感觉。
沈黛忽然灵光一闪,抬眸看向谢无歧。
“你是说——”
刚才树下的那个老爷爷!
一行人折返回去。
“爷爷,您这个年纪,没想到下棋还下得这么好啊。”
谢无歧蹲在棋盘边上,看了眼棋局,笑盈盈地说道。
那白发白须的老爷爷难得有人吹捧,笑得皱纹深深。
“别小瞧我老头子,我不仅棋下得好,脑袋也不糊涂。”
旁人都笑,谢无歧却顺水推舟地问:
“那是自然,我方才见您还能认出那个宋家姑娘,就知道您脑子一定不糊涂。”
“那是自然。”
老爷爷摸了把胡须,回忆道:
“那小丫头也算是我们镇上的人看着长大的,可不容易,当初从河里将她捡回来,瘦得像个小猴子,那时大家都穷,没钱给她请大夫,便凑了些小米白面,喂了三四天,好悬才睁了眼。”
“是吗?”谢无歧又接着套话,“不瞒您说,我们与这宋姑娘是朋友,却很少听她提起临霁镇的事情,您记忆这么深,一定也是觉得宋姑娘乖巧懂事,讨人喜欢吧?”
谁都没想到,这老人家听了谢无歧后半句话,忽然笑了起来。
“乖巧懂事?讨人喜欢?哎呀,看来这些年桃桃真是长大了,都有人会这样形容她了。”
他这么一说,沈黛等人皆神色一凛。
不对劲的地方出现了。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谢无歧就从这老人家的口中,套出了不少和宋月桃有关的事情。
有趣的是,他口中的宋月桃,与沈黛等人认识的宋月桃,很有些不同。
临霁镇的宋月桃,虽然失忆流落至此,但却并不是个柔弱可怜的性子。
收养她的人家将她当做家中儿子的童养媳,那男孩见她生得漂亮,在她八九岁时就对她手脚不干净,宋月桃绝不忍气吞声,提着菜刀追了她哥哥一里地,吓得那男孩当场尿了裤子。
因为这个,她养父母时常打她,可即便被揍得鼻青脸肿,下次她哥哥再欺负她,她也还敢还手。
实在打得很了,她就往外跑,在镇上到处大喊大叫,叫得街坊四邻都知道,她养父母也知道人言可畏,便不敢再下手太狠。
她就这样倔强张扬地长到了十四岁。
十四岁那年,她去给昭觉寺的僧人送菜,途中遇上了太守家的公子,太守公子自幼邪祟缠身,听闻昭觉寺内有仙人高僧,便驱车来此地,想寻个办法为儿子驱邪避灾。
太守夫人便得了一卦,说需要命属纯阳的女子与之相配。
消息传了出去,临霁镇上有女孩的人家,便争相将八字送往昭觉寺,就连宋月桃的养父母也凑了个热闹。
没想到就是这样巧,宋月桃正好命属纯阳,被太守夫人挑中的,当即就下了重聘,决定娶宋月桃回家。
此后的事情,就和沈黛知道的一样。
众人听完这些,既觉得好像有些事清晰许多,又仿佛觉得这件事变得更加复杂了。
怀祯在此时开口:
“我觉得有个地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沈黛:“什么地方?”
“就是说,太守公子需要与命属纯阳的女子相配这里。”
怀祯一贯埋头修炼,涉世不深,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因而不是很自信,但还是认真分析道:
“你们不是禅宗弟子,可能不太清楚,这种邪祟缠身的命格,配一个命属纯阳的另一半,虽然确实可行,但却不是上上之策,比起随意将女子许配给人,我们禅宗还是更偏向于用辟邪的符箓法宝之类的。”
谢无歧却不甚在意道:“这又如何,或许是这昭觉寺的弟子水平不够,不会写什么辟邪符箓,也没有什么高阶法宝——”
“一定不是。”
怀祯很认真地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