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犹豫,下一秒,结界便被轰然炸开——
陆少婴离得最近,差点被这磅礴之力伤到,好在陆夫人第一时间护住儿子。
原本围绕在结界周围的怨鬼流魂都被这股力量荡平大半,远处的怨鬼还没赶来,因此没了结界众人也得以有片刻喘息之机。
但当陆少婴缓过神来,见眼前这一幕,却比任何怨鬼流魂都还要可怕。
“大、大师兄……?”
缠绕在江临渊身上的,并非灵力,也非魔气,而是一股混沌邪性的力量。
这是心魔。
江临渊,心魔已成。
按照纯陵门规,心魔,当诛。
“江临渊!你在做什么!”
……怪不得这些年来,他时常独自在思过崖苦修。
他定然是早就有了心魔横生的征兆,所以希望借助思过崖的冰霜酷暑淬炼心境,镇压心魔。
却不想此次恰好入了紫陽万华境,更助长了他的七情六欲,反倒促使他心魔结成!
衡虚仙尊看着眼前这容貌大改的徒弟,心情百味杂陈。
本该二十一岁的江临渊,此刻看上去约莫二十八九。
他眉眼深邃,身量更长,手握龙渊剑立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度绝非是从前的那个纯陵紫府宫的大师兄可比。
更重要的是,他的修为,已至元婴期。
衡虚仙尊当机立断,顾不得许多,立刻催动灵力镇压心魔,若是能在紫陽万华境中将江临渊的心魔诛杀,那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若是等回到纯陵,等到江临渊的便只有被压上审命台处死的下场。
到底,这是他第一个徒弟。
也是最深受他重视,得他所有真传与栽培的弟子。
“让开。”
江临渊眸中暗潮汹涌,杀意腾腾,哪怕是望着衡虚仙尊,这位于他而言如师如父的人,也没有丝毫收敛。
沈黛已经走远了。
外面怨鬼流魂难以计数,他若不去,她就要死了。
衡虚仙尊怒喝:
“孽障!再不镇压心魔,你就要被心魔彻底吞噬了!”
“师尊,让开。”江临渊缓缓抬起手中龙渊剑,剑锋直指众人,“我要去救师妹。”
“她有她的师兄,用不着你救!”
后有怨鬼窥伺,陆夫人带着陆家修士艰难抵御。
前有已被心魔渐渐吞噬的江临渊,修为与他旗鼓相当。
衡虚仙尊默念镇魂诀束缚他的神魂,但不管是刚才替弟子们清除毒素,还是张开结界,都让他消耗过多,此刻对着江临渊的心魔,已是有些力有不逮。
陆少婴怔怔望着眼前的江临渊。
衡虚仙尊觉得这是他的心魔,但唯有他觉得,这不是心魔——
这是前世的江临渊。
“师、师兄?你是师兄吗?你……”
江临渊对周遭的一切声音充耳不闻,见衡虚仙尊仍不肯让开,龙渊剑高高扬起——
剑气轰然荡开!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浑厚无匹的剑气击飞。
衡虚仙尊更是首当其冲,当即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碾碎,口中涌出大口鲜血。
上一次受这样重的伤,还是在镇魔碑旁,被镇守血池的上古妖兽所伤。
衡虚仙尊还从未想到,自己亲手带大,亲自教养的徒弟有朝一日会将剑指向自己,给他这样惨烈的一击。
“师尊说错了。”
江临渊语调平静,眸中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神色,不像人类,更像这万华境中的怨鬼流魂。
他站在此地,像是不知道今夕何夕,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
“她没有别的师兄,师尊不不愿救她,我会救她。”
这一次,他不会再看着她死了。
第四十九章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跟在沈黛后面的谢无歧忽然说。
“你也发现了?”
方应许之前只是猜测,但见了沈黛刚才的样子,才有几分确定。
“紫陽万华境能催动人的七情六欲,在此境中无限放大,有人被放大了恐惧,有人被放大了怨气,还有我们师妹——”
如果是平时的沈黛,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她虽对纯陵众人始终心有芥蒂,但往事如云烟,她拿得起,放得下,不是会沉湎于过往的人。
是紫陽万华境影响了她。
或许还影响了所有人。
谢无歧和方应许密切盯着沈黛的一举一动,然而走在前面开路的沈黛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那股令人憋闷的怨怒在她胸中盘桓,令她每一剑带着凌厉剑意,那些怨鬼流魂甚至还没近身,就被她周身万千剑光捅了个灰飞烟灭。
几人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到了松风堂门外。
这一路过来除了他们之外,整个昭觉寺都毫无人气,之前为他们应门的小和尚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沈黛原本也觉得这里不一定能找到佛子明寂。
然而一推门,烛火摇曳的佛像下,那满身悲悯的佛子仍如他们来时那样,平和沉静地坐在蒲团上。
只不过这一次,他手中捻着的并非是佛珠,而是一把沾血的匕首。
而被缚仙绳捆住的宋月桃就在他面前躺着,鲜血顺着她下颌线的方向无声流下,在地面晕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沈黛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宋月桃已经断气了。
“黛黛……”
她声音已经很微弱,门扉打开而映入的一点月光落在她眼中,像溺死者见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
血流得太多,她已没了说话的力气。
方应许看着眼前近乎虐杀的一幕,不免有些不适地蹙起眉头:
“明寂,你犯下这些杀孽,到底是想做什么?”
缠枝烛灯下,佛子明寂的神情如霜雪冷寂,黑色僧袍没入黑暗之中,无人能窥得他想法。
“她没死。”
明寂垂眸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宋月桃,收起了缚仙绳,对她道:
“是何人给你做的这一张脸?”
做的,这一张脸?
沈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有……谁。”
宋月桃被松开后,立刻给自己止住血,一步一步后退,往沈黛等人所在的方向挪。
“我生来,便是这副模样,我是宋月桃,是临霁镇宋家捡来的孩子,我小时候每隔几天就会来给昭觉寺送菜,十四岁那年,你给太守公子批命,与我合了八字……”
“不要激怒我。”
明寂望着宋月桃这张脸,眸如点漆,似悲悯,又似无情。
“你这一张脸,与她的确很像,你站在我面前,就好像她又回来了一样。”
清冷的佛子说出这样的话,仿佛一番动人情话。
“可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宋月桃被他眼眸中的冷色冻得浑身一抖。
“你们生前是那么亲密的朋友,我本想剥了你这张脸,免得你死后带着这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去见她,她会不高兴。”
“但你太会演戏,没了这张故意模仿她的脸,或许你还要再去骗她,对吗,阿丑?”
怀祯怔怔看着他许久。
眼前这人分明是小时候给他留饭、晚上给他留灯的明寂师兄,可什么看起来又如此陌生。
被佛子明寂注视着双眼,叫出这个已经许久没人再喊的名字时,宋月桃心中满是恐惧。
“不、不——”她音调陡然变高,“你认错了!我不是阿丑!阿丑已经死了!”
佛子明寂静静看着她,洞察人心的视线能看穿所有的谎言。
宋月桃一路退至沈黛面前,她转过身,血淋淋的双手抓住沈黛的裙摆,目光带着楚楚可怜的恳求。
“黛黛,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若是真想杀我,你可以亲自动手,我绝无怨言,但我求求你,不要把我交给这个人,他根本不是什么佛子,他是个疯子,他不仅要杀我,还要折磨死我,我宁愿死在你手里——”
她眸光哀恸,声声泣血,卑微到了极点。
谢无歧却蹲下身,似笑非笑地对她道:
“脑子倒是反应挺快,你这么说,无非是太过了解我师妹,她不喜欢动用私刑,不喜欢亲手杀人,更何况你身上魔族的秘密还未查清,她怎么都会留你一命,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