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掳走的——”
伽岚君淡淡地弯出一个笑意:
“重羽族宫泠冰,宫家血脉,族长候选人之一,重羽族应桃,应家血脉,百年前协助族长一起歼灭我魔族而死的副将后裔,应桃,这才是你的名字,这才是真话。”
不是伽岚君神乎其神,为宋月桃制造了一个就连重霄君都无法探查出完美身份。
而是她本身,便是当日与宫泠冰一起被人从浮花岛上掳走的重羽族之人。
他做的唯有两件事,一个便是修改了宫泠冰与宋月桃的记忆,一个便是给她重新造了一张与宫泠冰一模一样的脸。
沈黛望着伽岚君,被他平静眼眸中潜藏的可怕恶念惊得浑身不自觉战栗。
这个人……太可怕了。
她这一生,未见过比伽岚君更恶意深重之人。
“你骗我——!是你骗了我——!!!!”
宋月桃目眦欲裂,几乎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将伽岚君撕个粉碎。
沈黛连忙收束缚仙绳将她拽回来,可即便如此,沈黛也差点拉不住她,可想见宋月桃此刻已癫狂到了什么程度。
曾经她信以为真的一切,全都是假话。
她的身份,她的家人,她曾经相信的一切,只不过是伽岚君为了复仇给她施加的假象。
而她就被这样的假象蒙蔽。
这一生,恨错了人,害错了人,活得像个笑话。
有终于醒悟过来的纯陵弟子看着此刻的宋月桃,想到方才被她骂又蠢又毒时的场景。
于是忍不住升起几分报复心,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被骗了也是活该,谁让你分辨不出真话假话的……”
话音刚落,宋月桃便猛然回头,一双眼如巨蟒盯住猎物般摄人:
“你以为你就很聪明吗?你们整个纯陵十三宗不也被我耍得团团转,连我哪句真哪句假也听不出吗?”
那弟子被宋月桃的眼神惊到,一时失语。
旁边有人替他说话:
“宋月桃,就算你有隐情,也掩盖不了你身为魔族内奸为魔族卖命的事实,你勾结魔族,败坏我纯陵十三宗的门风,等回了太玄都见到重霄君,你必死无疑,有什么脸面来训斥我纯陵弟子?”
宋月桃大笑出声,分明是张狂笑声,但沈黛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悲凉。
“我没有脸面,你们这些引狼入室的眼瞎耳聋之辈,就有脸面了吗?”
此言一出,就连衡虚仙尊也变了脸色。
宋月桃已然被伽岚君口中真相逼疯,她知道自己这些年在纯陵十三宗都做了什么,哪怕再有缘由,再是被人诓骗,也无法洗清她身上的罪孽。
她也索性将这些年憋在心中的话一口气说完,死也要死得痛快。
“从我入纯陵十三宗开始,我便着意讨好每一个人,记住你们的姓名长相,生辰爱好,我为你们缝衣熬汤,驱寒问暖,你们要逃学下山去玩,我从不阻拦,师尊师兄们因你们疏于修炼而责罚,我只会宽慰你们,说是师尊师兄们要求太高。”
“我之所以能做到这些,是为了卸下你们的防备,好探查情报,之所以能温声细语说些你们喜欢听的话,是因为你们修为高不高,扎不扎实,日后下山会不会被凶猛妖兽杀了管我屁事!”
“说我识人不清,被人蒙蔽,你们犯了错是沈黛替你们隐瞒,你们修为不到家在试炼中差点没命也是沈黛救你们,她冷着脸督促你们好好用功是不想你们荒废时光葬送前途!”
“这些我都能看明白,而你们不是内奸,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可你们不是照样视真正对你们好的小师姐为洪水猛兽,将我这个真正包藏祸心的内奸当做需要你们维护的弱者吗?”
宋月桃言辞激烈,一字一句比刀锋还要锐利,每一句话都仿佛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所有人的脸上。
陆少婴咬着后槽牙,忍不住反驳:
“我们之所以那样对黛黛,还不是因为你从中挑拨——”
“是我让你在紫府宫为我提前过生辰而大摆宴席,却忘了那一天恰好也是沈黛的生辰吗!”
宋月桃看向江临渊。
“是我让你次次遇险先来救我,反而将真正受了重伤的沈黛抛在一边吗!”
宋月桃又看向脸色阴沉的衡虚仙尊。
“师尊,你来说说,我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有这样的能耐,操控着你们每一个人,挑拨你们每一个人,让你们都按照我的心意去折辱一个处处维护你们、为你们可以连自己性命都不顾的弟子吗?”
江临渊看着此刻面目狰狞的宋月桃,幽幽开口:
“你将罪责全都推到我们的身上,是想说你所做一切,全都是被逼无奈,沈黛这些年受的委屈,与你一点无关了?”
“你若是真对她好,她受委屈时你为何闭口不言,无人记得她生辰时你为何不阻止陆少婴替你大摆宴席,师尊每每要责罚她的时候,你又可曾替她挨过一鞭子?”
“她所受的痛苦委屈,没有你的推波助澜,又怎会发生?”
沈黛一手握着缚仙绳,感觉到紧绷的绳子渐渐松了几分。
宋月桃的背影平静下来,沈黛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到她用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说:
“我做过的事,我没有不认。”
“只不过,我若要下十八层地狱,你们便该下十九层,大师兄,你觉得呢?”
周遭一片死寂。
伽岚君忽然想起了当年在临霁镇时的情景。
当年他将重羽族的两个女孩掳走,修改了两人的记忆,让她们认不出彼此,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原本的计划本是毁去应桃的脸,让她妒忌宫泠冰,杀了她,再引出佛子明寂的恶念,完成他的计划。
但当他出现在临霁镇,告诉宋月桃,他知道一种秘术,可以替人换脸。
只要宫泠冰死了,他便能令这张脸出现在她的身上。
但宋月桃却并没有如伽岚君所料的那样欣喜若狂。
那时候的宋月桃还是阿丑,她坐在树上,望着地里挽着裤腿,弯腰插秧的少女。
明明是大汗淋漓,狼狈污浊的模样,但少女依然美得不容忽视。
阿丑的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妒忌与恶念。
“她长得真好看啊,在临霁镇,她是最漂亮的姑娘,有这样一张脸,哪怕流落街头,也会有人愿意施舍一顿饭,而不是像对我这样,就连让我蹲在门边,也嫌我碍了他们的生意。”
“最过分的是,她人比我好看,心地还比我善良,真讨厌,太讨厌了!她越善良,我就越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内心也不好看。”
坐在少女阿丑身旁的白衣青年悠悠道:
“其实,只要她死,这张脸便是你的了。”
少女阿丑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妒忌她,恨不得她有天在外面遇见意外,被人在脸上划出一道难看的疤,这样她就和我一样不好看了。”
“……可我不想让她死。”
阿丑嫉妒宫泠冰,想成为她,却并没有一定要她去死的程度。
想到这里,伽岚君缓缓道:
“坏若不能坏得彻底,不过只是个自欺欺人的软弱之辈罢了。”
伽岚君不欲于众人缠斗,沈黛一方人数众多,拖得久了,对他没有好处。
伽岚君身边的紫菀语笑嫣然,媚眼如丝:
“是了,到底还是正道修士的后人,可惜现在当不成好人,也当不成坏人,不像紫菀,这一次紫菀修为精进不少,日后必然能为伽岚君的大业出一份力——”
“可惜。”
伽岚君瞳孔骤缩,猛然回头。
谢无歧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紫菀身后,夹在两人中间,他冰凉的手指已经落在了紫菀白皙的脖颈之上。
少年轻佻狂妄的声音响在伽岚君的耳畔:
“连我已经靠得这么近都没有察觉,伽岚君,你这功力大跌至此,恐怕也是大业渺茫啊——”
“谢无歧——!!!”
伽岚君面色骤变,袖中黑白棋子飞出,直直朝着谢无歧的脸而去。
沈黛与方应许同时跃起,合力击碎那一枚棋子。
谢无歧攥着紫菀退至后方,笑意浅浅道:
“对了,我还很好奇一个问题,之前你的法器是一柄玉扇,那扇子是天阶法器,威力非凡,如今却没见你用了,难道是你的力量日渐虚弱,所以才用不了天阶法器,只能用这种储存魔气的不入流的法器?”
伽岚君被他说中,眸光阴沉,恨不得将他这个一身反骨的侄子诛杀在此地。
“谢无歧,你以为你天生不修炼魔核也能日渐强大,就无坚不摧,没人能杀了你吗?”
他的视线落在沈黛身上,眼中似有无底漩涡。
“再强大的人也有死穴,在那个死穴面前,你连一丝还手原地都没有。”
沈黛直觉觉得他好像意有所指,但又想不到伽岚君说的是谁。
他看着她做什么?
难不成觉得她会有朝一日杀了谢无歧?
这绝不可能。
谢无歧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他手中捏着魇妖紫菀,周身魔气萦绕,已是将灵核转换为了魔核。
哪怕紫菀吸收了再多紫陽万华境的力量,在他手中也要略逊一筹。
“我的死期你不必管,但你这个手下的死期,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谢无歧唇畔弯起极其恶劣的弧度,在紫菀惊恐的目光中手指稍稍用力,只听清脆的咔嚓声——
那一颗妩媚动人,风姿绰约的脑袋顷刻碎裂。
下一秒,就连剩下的残骸也化作一缕紫烟,消散在天地之间。
伽岚君设下这样大的一个局也要搜集到的人魂之力,归于虚无。
握着轮椅扶手的那只手指节发白,胸中几度怒火翻涌,竟生生逼得他呕出一口鲜血。
谢无歧见状也有些讶异,旋即又缓缓一笑,眼尾扬起一个妖异的弧度:
“伽岚君,你大业未成,可要保重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