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顿时浑身紧绷,谢无歧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师兄跟这位宿檀仙君关系可没那么好,她知道你,是她自己主动问的,你说师兄跟你提过她,她一听便知道是假话了。”
沈黛:……
沈黛:“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怎么能不来?你来得可正是时候呢。”
沈黛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算了,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谢无歧知道沈黛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也就没有再多留,对宿檀道:
“既没什么事,那我们就走了。”
沈黛有点意外:“你们不再多聊聊吗?”
不会是她真的妨碍了他们吧。
谢无歧瞥她一眼:“你很想让我跟她再多聊聊?”
沈黛认真沉思半响。
嗯……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的。
她悄悄看了眼谢无歧的侧脸,少年目不斜视,一双桃花眼便是不笑也带着几分潋滟春光,如兰越所言,生来就是一副轻佻风流的模样。
似乎察觉到沈黛在看他,谢无歧眸光流转,望着她笑道: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沈黛不是心里能藏住话的人,谢无歧问了,她便老老实实道:
“刚刚宫姐姐跟我说,昆吾道宫里有流言,说宿檀对你心生爱慕,颇有好感。”
谢无歧没想到宫泠月会跟她说这个,更没想到沈黛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正要为自己辩解一二,视线却忽然落在了沈黛垂首时露出的一截脖颈上。
平日里,她总是背脊挺得笔直,难得见她走路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谢无歧忽然就不想说那些原本想好的话了。
“嗯,确实有人这么说。”
他没有否认。
“……那二师兄,你也对宿檀有好感吗?”
“你猜?”
谢无歧忽然停下脚步,扬起的狐狸眼似笑非笑,藏着试探的光。
“师妹,你怎么对我的感情状况这么关心?”
“……”
沈黛抿着唇,半响才答:
“上次师尊跟我说,修真界鱼龙混杂,我们年纪尚轻,容易被骗上当,叫我们不要想着道侣的事,要专心修炼。”
谢无歧没说话。
十五岁……也不算小了吧?若是在凡人界,十五岁的女子都可以出阁嫁人了。
不过想到沈黛这好骗又容易相信别人的性格,师尊嘱咐她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于是他并没有多言,只点点头:
“师尊说得没错,但他说的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是师尊的弟子啊,这规矩又不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要是你真的想与宿檀结契做道侣,我就……”
沈黛的声音被一旁路过的蓬丘洞府弟子的大嗓门盖过,听不太清,谢无歧俯身凑近了些,侧耳倾听。
她忽然而见他长睫近在咫尺,阳光穿过他长睫落在眼底,明晃晃的,在发着光。
“你就怎样?”
于是到了嘴边的那句“我就替你帮师尊瞒着”,被沈黛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脱口而出的是——
“我就和师尊告状。”
谢无歧:?
沈黛自己说完也愣住了,刚要找补几句,却听谢无歧低低笑了几声道:
“好。”
沈黛一愣。
少年的声音悠悠飘来,并不恼怒,带着几分轻飘飘的愉悦:
“我可不能给你告状的机会,所以——”
“师妹,你以后可要好好管住我。”
*
沈黛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比如二师兄好像到最后也没说自己喜不喜欢宿檀,又比如他为什么要叫她来管着他。
……难道说她长了一张棒打鸳鸯的教导主任脸吗?
“沈施主。”
下午刚上完鉴衍大师的佛理课,众人皆昏昏欲睡之时,沈黛一抬头,却见鉴衍大师不知何时已到了她面前。
他垂眸看着沈黛桌上摊开的笔记,见上面字虽写得拙劣,但密密麻麻,记录得详实又认真,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意。
“沈施主课听得很认真,可知‘十方’作何解释?”
沈黛一个激灵,瞬间感觉到了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但自己却答不上来的慌张。
“这个……”
沈黛快速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没回想起来,又试图翻翻笔记,还没翻两页,便被鉴衍大师含笑打断:
“沈施主不必惊慌,这不是我上课时讲过的内容,是你托怀祯给我的典籍名单里所记载的。”
患有九年义务教育后遗症的沈黛松了口气。
她的确是让怀祯将那份名单交给了鉴衍大师,这还是兰越告诉她的,这份当年纯陵十三宗藏书阁失窃的名单里,除了一些纯陵心法之外,还有一些禅宗典籍。
当初并不知道失窃一事与魔族有关,只以为是什么邪修鬼迷心窍来夺纯陵心法,顺手偷走了写记载着禅宗秘宝的几本典籍。
如今宋月桃内奸身份被拆穿,知道了这是魔族处心积虑要偷走的东西,那么这条线索就很值得深究下去了。
“十方……是什么?”沈黛想不到这与魔族会有什么关系。
鉴衍大师徐徐解释:
“十方指宇宙洪荒中,十个不同的方位,即上天、下地、东、西、南、北、生门、死位、过去、未来,上古神祇从日升月落中参悟佛理,以十方天位,定乾坤五行,破生死天机——”
生死,过去,未来。
这朦朦胧胧之间,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雾中渐渐清晰,沈黛似乎隐约窥见了一些端倪,但又不完全清晰。
“这就是魔族冒着这么大风险要窃走的东西?”
鉴衍大师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本陈旧泛黄的典籍,递给了沈黛。
她接过展开,见第一行第一列,便用雅正的笔锋清楚写着一行字:
十方绘卷。
“沈施主应当知道,修真界法器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品阶,皆由炼器师打造,但是十方绘卷却并不属于这几个品阶之列,而是具有上古神力的仙阶法器。”
这本典籍并不厚,其中记载的只有十方绘卷这个名字,还有“以十方天位,定乾坤五行,破生死天机”这句话。
名单上其他的典籍,虽说也都是些禅宗秘宝,但都是当世所存,所持者不是梵音禅宗的长老,就是天资出众的佛子,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录得清楚,反而没什么问题。
唯有这十方绘卷,只有寥寥数语,且百年前便下落不明,显得格外可疑。
沈黛又有些疑惑:
“您的意思是,魔族意在这仙阶法器十方绘卷?可他们不去偷绘卷,来偷一本记录了十方绘卷的典籍做什么?要不是他们窃走了这典籍,说不定都没人知道还有这种东西……”
鉴衍大师:“寻常人不知道,但我们这些仙门五首的掌门和长老们却知道。”
沈黛并不笨,听他这样说,恍然了悟:
“您的意思是,他窃走典籍,是因为……这十方绘卷,本就在魔族手中?”
所以,他们不寻十方绘卷,却冒险偷走记录十方绘卷的典籍。
“贫僧也是这样猜测的。”
鉴衍大师掏出沈黛给他的名单,指着其中一本《博古灵器录》道:
“这本《博古灵器录》是百年前的一位炼器宗师所撰,其中记录了众多法器的来历和破解之法,因其中提及了一些禁术,所以被前代修真界所焚毁,成了禁书被封存,几十年来只剩下纯陵十三宗的藏书阁有一本残卷。”
虽不知道魔族是否真的有这十方绘卷,也并不清楚这从未示人的仙阶法器有何等威力,但鉴衍大师想到常山昭觉寺的惨案,难免有些沉痛不安。
佛子明寂是他门下的弟子。
昭觉寺酿成如此惨案,既是他心性不坚,也是敌人精心筹谋。
如果再这样事事被动下去,迟早又会重蹈覆辙。
沈黛沉思片刻,问:
“《博古灵气录》已成孤本,就没有其他人知道里面的内容了吗?”
鉴衍大师面含淡笑,徐徐道:
“或许有。”
“谁?”
真武堂外有人大步走来,鉴衍大师回头望去。
“就是这位方施主的母族,十洲修真界的炼器世家,长洲宿家。”
方应许拿着锦盒走到沈黛面前的时候,鉴衍大师已经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