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江临渊在说什么胡话,可他面色肃然,说起来条理分明,又不像是疯了。
进入第十重隐界的修士越来越多。
不断有修士越过半空中的八苦门,汇聚在这滚滚浪涛的海岸边,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纷纷围拢过来。
“那边那个……不是纯陵十三宗的江临渊吗?”有人摸了摸下巴,感叹道,“对面那位阆风巅的沈黛仙君,我记得,就是前师门是不是纯陵十三宗来着?”
沈黛的名声大噪正是从退出纯陵十三宗开始的,以至于她虽入阆风巅不久,但众人都只知她来自阆风巅,至于她曾经在纯陵如何,反而没什么人记得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二人不只同宗,还曾是同门的师兄妹呢!”
众吃瓜修士也不急着去探寻这第十重隐界了,眼前两位修真界年轻一辈翘楚的恩怨情仇,显然更有看头。
更何况他们言谈之间提及北宗魔域,还有伽岚君的名号,也勾起不少人的好奇。
一统北宗魔域的魔君?
北宗魔域内那三位魔君都混战数百年了,要能分出胜负,何至于延续百年内战,令魔族一日不如一日?
众人想不通江临渊话中的意思,却听有人忽然道:
“别的不说,看这架势,该不会这二人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仇吧?”
审命台江临渊受雷刑天罚的那一日,在场的许多人都曾亲眼到场见证,也目睹了眼前这个看似乖巧稚气的小师妹无情地要将江临渊置之于死地的模样。
一个心硬如铁。
一个仍存余情。
这样复杂的关系,唯有情之一字可以解释。
纵使像怀祯这样长居佛门的小和尚,见了方才谢无歧与沈黛的亲昵一幕,再看此刻江临渊的态度,也能察觉到这三人之间的微妙氛围。
就像沈黛希望江临渊永远不要再出现一样,江临渊对谢无歧,也是如此希望的。
所以即便沈黛对他的恨意更深几分,也不能阻止他举起手中的玄铁面具:
“你若真对他的身份没有一丝怀疑,便让他戴着这面具,一切自可分明。”
在场众人,唯有江临渊与沈黛知道这面具意味着什么。
这是归墟君的玄铁面具。
江临渊要让谢无歧戴着这面具。
一个可怕的猜想从沈黛的脑海深处浮现,与谢无歧口中珠女的故事,还有他轻狂傲慢的背影,一个一个重合在一起。
江临渊是认为……谢无歧就是归墟君?
这个结论令沈黛几乎瞬间心惊肉跳。
这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有着惊人重合的人,从前沈黛只是偶尔会萌生出这样对比的念头,却从来就没有往下深究过。
前世那个手染无数人鲜血,让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头,和眼前这个看似张狂不羁却内心温柔、甚至不久前还立誓要替她除去归墟君的二师兄,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分明就是天差地别的存在!
沈黛握着手中的龙吟剑,紧扣剑鞘的虎口用力得几乎要将剑鞘捏碎。
“你要我给他戴上这面具,是要我相信,曾经在神仙塚暴露魔核存在,只为了救下无数正道修士的谢无歧,未来会屠遍修真界的魔头?你要我相信,甘愿在心里种下护心铃,受仙门五首监管的谢无歧,是那个踏平无数仙宗的魔君?”
“江临渊,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他若真是你我熟知的那个人,当日你在神仙塚就早已殒命,何至于今日能站在这里来质疑这许多!”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沈黛的声音里夹杂着纯然的信任,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彷徨。
她不信这些所谓的证据,哪怕谢无歧在此刻戴上这玄铁面具,换上前世那一身黑金长袍——
纵使容貌修为千万般相似,唯有这一颗心,与前世那残杀无数修士的魔君之心,绝不相同。
江临渊未曾料到沈黛如此信任谢无歧。
她真的一丝怀疑都没有吗?
她真的就这样确信谢无歧不会滥杀无辜,屠尽修真界无数修士嘛?
他不信!
谢无歧就是归墟君,他绝不会错认!
“执迷不悟——”
江临渊从齿缝里挤出这淬满血恨的四个字,掌中玄铁面具化作烟雾消散,重新凝成了一把长剑。
“铁证如山,他不可否决,你怎能不认!”
江临渊脚下飞沙走石,元婴期的修为释放出磅礴灵压,沈黛金丹中期的修为在这样的灵压面前几乎无法站稳。
不只是她,就连身后的方应许,还有四周许多修士,皆感受到了江临渊这骇人的修为。
此刻那些不信江临渊生出心魔却反而修为提升的人,不得不相信了这不合常理之事。
二十九岁的临渊道君,每一寸剑意都是在刀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哪怕与他同样是元婴期的修士,论剑意领悟的程度与实战的经验,怕也与他相去甚远。
纵使沈黛天生仙骨,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就赶上二十九岁的江临渊。
感受到了这样的实力差距之后,沈黛心中更是千万般不服气。
尤其是江临渊水墨色的衣袍在风中扬起,凌厉剑意直逼谢无歧而来,她却被元婴期的灵压压抑着无法动弹之时——
那一刻沈黛的眼中,是近乎不死不休的杀意。
“师弟——!”
方应许高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道蓝色剑光刺破谢无歧的肩头,暗红色的血花在他肩头炸开,温热血珠顷刻落在他脸颊。
两秒之后,回过神来的方应许几乎暴怒。
江临渊这是动了杀心!
在这武库隐界,他修为当属第一,他想要在这里将谢无歧置于死地!
第十重隐界的海岸边,已进入了水月镜能够监视的范围,谢无歧被江临渊刺中之时,隐界之外的观战席也有了反应。
啪——
兰越手中的茶盏落在了手边的四方桌几上,声响不轻不重,但茶盏叩响的瞬间,却已释放出能碾压在场所有掌门灵力威压。
从前这位兰越仙尊总是笑脸迎人,仙门各宗的长老虽知他是不世出的大能,却并不能清晰意识到他的修为几何。
但此刻他难得不加束缚地放出几分实力,便足矣能在座众人骇然——
这观战席上坐满了十洲修真界顶尖修士,却无一人能够压制他!
即便是修为当世第一的重霄君,也不能!
“这边是纯陵所谓的,心魔除尽,正本清源?”
兰越清越动听的声音响在众人耳畔,恍若催命符咒。
“武库隐界争夺灵器可各凭本事,生死天定,却不知道贵宗大弟子江临渊不为灵器,不为机缘,平白无故对我徒弟下这样的死手,也是一个名门正派弟子会做出的事?”
每吐露出一个字,那令人喘不过气的灵压便加深一分,这些仙尊长老面上虽不显,心中早已无比惊骇。
这兰越的修为,究竟高深到了何等地步?
这样的实力,起码已至化神期,为何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出兰越的来历?
震惊,畏惧,还有对未知秘密的探究,在观战席上弥漫开来。
唯一知道此中真相的重霄君在上首默然不语,显然是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更何况兰越这样护短的性子,他想要劝架也是无用。
一片肃穆之中,纯陵十三宗的掌门九玄仙尊缓缓开口:
“待江临渊离开武库隐界之中,纯陵十三宗自会给兰越仙尊一个交代。”
语罢,九玄仙尊看向了衡虚仙尊。
后者的眸光中也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
谁也猜不到,好不容易心魔除尽的江临渊从生死一线捡回了一条命,竟然还不珍惜!
非要去招惹沈黛!
非要去招惹那阆风巅!
此刻众目睽睽,江临渊无故对谢无歧大打出手,哪怕离开武库隐界,纯陵但凡再要一点脸皮,就决计不可能再放他离开纯陵。
衡虚仙尊藏在袖中的拳头寸寸握紧,是彻底的恨铁不成钢。
一步错。
步步错。
水月镜中的谢无歧肩头血浸透一身玄衣,玄衣如墨漆黑,倒也看不出伤口有多惨烈。
他被剑气逼退数十步才将将站稳,昂头望向天幕中的某处,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重霄君,你应允我保命时可动用魔核,现在总该是生死关头了吧?”
江临渊神色一凛——
他是故意的!
虽然谢无歧从进入武库隐界之后就将灵核转化成了魔核,还故意与宿家修士争抢法器,但谢无歧依然守着最低的底线,哪怕抢法器,也并不与人真刀真枪的动手。
而此刻,映在众人眼中的谢无歧已是气息大变,紫色魔气从他脚底腾起,在他周身缭绕不息。
汹涌纯粹的魔族之气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意,顷刻如拉满的□□刺破长空,直直朝着江临渊而去——
魔婴期对元婴期!
二十岁的谢无歧对上二十九岁的江临渊,竟然无丝毫逊色之意,甚至还隐隐压过他一头!
两人交战,江临渊手握的是本命天阶灵剑龙渊剑,而谢无歧却是赤手空拳,他的法器只认灵力,而此时浑身魔气的谢无歧已然无法驾驭它。
但即便如此,谢无歧手中的牵丝万钧线也依然凌厉,伴随着魔气凝聚的风刃而来,竟是与巅峰期的江临渊势均力敌!
……属于归墟君的衔烛剑呢?
江临渊的心中蓦然划过这个念头。
前世那柄玄铁剑身的衔烛剑染遍了十洲修士的鲜血,衔烛剑一出,便生千千万万的冤魂。
难道说此时的谢无歧,还没有取得那把仙阶法器衔烛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