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难买她开心,早知如此,她就应该早点与沈黛义结金兰,将她从阆风巅里忽悠着来长洲宿家玩。
前面的龟仙也悠悠感慨:
“宝珠配美人,宝剑赠英雄,若是有缘者,别说这些不值钱的珍珠,就连我们龙神之主的天元剑也能取走呢——”
龙神之主。
沈黛反应了一下,才知龟仙说的应该是这溟涬海的主人,传说中的战神应龙。
应龙一族好战,尤以那位战神应龙为甚,所以据说在这第十重隐界中,刀枪斧钺的仙器多得数不胜数。
不过这些仙器曾为战神应龙而战,杀的都是上古神祇,所以也就格外的心高气傲,一般的心性,一般的修为,自然是打动不了他们的。
但来了这里的修士,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自己是普通人。
所以听了龟仙口中的天元剑,所有人都是眼泛金光,目光遥遥投向那苍晖宫的方向,恨不得越过这慢悠悠的龟仙一步便直接跨进去。
唯有龟仙知道,他这话根本就是说着玩的。
哪怕十洲修真界再是人才济济,无数年轻修士前仆后继而来,又有几人能够得天元剑的青眼?
天元剑,可是战神应龙的武器。
众人心思活络起来,而沈黛却又开始神思不定的发呆。
战神应龙有天元剑。
归墟君也有一把衔烛剑。
她倒不是将战神应龙与归墟君作比较,只是忽然想到归墟君的玄铁长剑锋芒无匹,每每出鞘,剑气可直冲云霄,绝非凡品。
这样一把绝世灵剑肯定大有来头,但沈黛当初读遍古籍,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衔烛剑的蛛丝马迹。
衔烛剑和归墟君,都仿佛是从地底里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但怎么可能凭空冒出来呢?
沈黛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江临渊所说的那些话,一股冰凉寒意从脚底升起,令她手脚冰凉,无法将这个猜测从头脑中除去。
她一遍一遍的在心里问自己:
不可能吗?
真的不可能吗?
归墟君和二师兄……真的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吗?
在她们身后,故意落后几步的方应许与谢无歧并肩而行,故意用讥讽的语调道:
“现在知道宿檀的厉害了吧?刚刚与师妹互通心意,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话,就要被宿檀一个女孩子抢了先机,师弟啊,你还有今天呢?”
谢无歧凝望着沈黛的背影,没吭声。
脑海中闪过的是,是那个昏暗厢房里沈黛同他说的那些话。
还有江临渊声声狠绝的质问,沈黛神思不定的模样。
魔君啊……
“这位郎君生得倒是俏。”
一旁的摊子飘来一个带着兽面的女子声音,她手里握着一只漆黑的黑金面具。
“生得这样俊俏,偏又有了意中人,还是戴上我的面具,莫要再招花引蝶了。”
铜制面具描摹出一个狰狞野兽的嘴脸,颇有些上古时期的古朴风格。
面具凸起的獠牙格外锐利,雕刻在面具上,却好似下一秒就要穿破面具,死死咬在什么人的身上。
谢无歧垂眸,修长手指执起那狰狞兽面,忽然想起了江临渊手中的那一枚令沈黛变了脸色的玄铁面具。
前面的沈黛与宿檀已经走得有一段距离了,谢无歧忽然戴上面具,转身问方应许:
“师兄,我这样看上去,可怕吗?”
方应许并不知道什么魔君,一时间也没有将这个与江临渊那张玄铁面具联系在一起,只当他又是少年心性,故意玩闹。
他弯起食指,敲了敲谢无歧脸上的面具。
“宿檀可不怕这个。”
他只当这是小孩子的玩具,却不想戴着面具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是前世十洲修真界多少人的噩梦。
屠尽十洲,割下无数掌门的脑袋,捏碎宿檀的头颅,烧光纯陵十三宗……
光是沈黛言语之中透出的这些只言片语,就连谢无歧也为之胆寒。
这种感觉,就仿佛又回到了他脑中一片空白地从郊野荒冢中醒来的那一夜。
一个人平白空缺了十几年的记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没有父母,没有来处,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以前做过什么,到底是被父母庇护长大的幼子,还是……满手鲜血的恶鬼。
谢无歧以为这令自己时常在午夜梦回惊醒的空白已经足够可怕,却不料更可怕的是——
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
“二师兄?”
前面传来沈黛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谢无歧将手中的面具藏至身后,快得连方应许都侧目瞧了他一眼。
沈黛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只是她回头见谢无歧流露出几分寂寂神色,长眸也凝着化不开的浓黑,她虽然时常不明白旁人为什么开心为什么生气,但也不会迟钝到感觉不出喜怒。
见沈黛回头望过来,他展颜,全然看不出心中揣着多么沉重的心思。
“怎么?”谢无歧负手而立,扬唇露出一个笑容,“黛黛和小姐妹不是逛得很开心吗?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个失宠的师兄了?”
他眼底阴霾敛尽,望着沈黛的时候,总像是头顶明晃晃的日光一样明朗坦然,纵有些不详的影子,也融化在那一双潋滟春光般的深情眼中,并不会使人惊惧不安。
宿檀察觉到沈黛想走,立刻又紧挽着她:
“你不是还要问我《博古灵器录》的事情吗?还有十方绘卷,你跟我一道,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听。”
她余光瞥向谢无歧,少年孤身站在夜风里,许是因肩头的伤,薄唇泛着令人怜惜的苍白。
……真可恶啊。
宿檀磨了磨后槽牙,心有不甘。
她用苦肉计,他就用美人计吗!
果然,身边的少女抽出手对她道:
“宿师姐要还是脚疼,我让大师兄来扶你吧,至于《博古灵器录》的事情……反正一时半会大约也说不清,等出了隐界我再登门拜访如何?”
宿檀:“我难得心情好才肯和你说,下一次,就不一定有这样的好心情了。”
沈黛却抿唇笑了笑:
“那我下次来给宿师姐带面镜子,宿师姐对着看两眼心情便好了。”
原本冷着一张脸的宿檀略有些诧异地看向沈黛,像是在讶异她这样老实巴交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转念,又想起了不远处的谢无歧。
恐怕是耳濡目染,哪怕是块石头,在蜜罐子里泡久了,也有了一丝甜味儿吧。
“带什么镜子。”
宿檀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那副清丽绝伦的面容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方应许十岁时摔坏我一对镯子,你让他赔我一对,若来找我,带着镯子来便是了。”
说完便快步走在了前面,不再理会身后的人。
沈黛望着宿檀的背影,半响才品出她话中的深意。
这是允许她登门拜访了。
“盯着她看做什么,难不成她比我好看?”
谢无歧的身影从后颈传来,气息贴着她的耳廓,令沈黛猛然回过头。
两人离得极近,可以清晰地在彼此眼中找到对方的倒影。
沈黛叹息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无歧在不开心什么。
“二师兄,你好小气。”
连女孩子也要计较的吗?
“不错,我是小气。”
谢无歧两手空空,已将面具收了起来,面上看上去一如既往,还能装作一副柔弱姿态,单手搭在沈黛肩上,厚着脸皮靠着她。
“方才宿檀明显就是在捉弄你,一个修士要是磕碰一下就要人搀扶,那她还去什么昆吾道宫?修什么仙?”
沈黛不信他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宿师姐也是要面子的,你让她出出气,又不会少掉一块肉。”
沈黛想了想,还多了几分底气。
“说来说去,这似乎也是你自己招惹的桃花?”
反正他们现在吊在队伍的最后面,无人会回头注意他们。
谢无歧便肆无忌惮地揽着沈黛,故意软了语调道:
“黛黛这是怪我招蜂引蝶?那我下次出门不如戴个斗笠,谁也不给看,只给你一个人看,如何?”
他从前还有几分遮掩,如今被那块三生石公然说了什么“天作之合”,似乎就越发胆大。
沈黛有些脸热,想要推开他。
谢无歧却不仅不松开,反而幽幽叹息一声:
“时间不多了,就这样多待会儿,好不好?”
语调似初春的绵绵阴雨,卷着几缕些微寒意。
沈黛似有所察,动作一顿:
“什么时间不多了?”
这话听上去很是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