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见阎王吧!!”
少女清越干脆的嗓音带着怒火炸开,兰越眼前一亮,拢起的眉心终于松开。
“你们——”
伽岚君来不及震撼,左眼的伤再见到沈黛手中剑芒的一刻下意识刺痛起来,他立刻要召来被炼成人器的宿璇玑,然而直到昆吾割玉剑逼至眼前,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回应。
余光一瞥,便见谢无歧捏住宿璇玑的后颈薄弱处,眼疾手快地将她制服。
“冒犯了,璇玑仙子。”谢无歧手中银丝瞬间捆住了人器宿璇玑的四肢,“我知道您也不愿伤害方应许,所以我保证,绝不会让他见到您现在的模样。”
宿璇玑瞳孔溃散,一双空洞的眼没有感情的望着他。
谢无歧见此情景也生出了几分不忍。
前世重霄君之所以败得如此迅速,除了有他身重毒素的缘故,也因为,当日前往太玄都灭宗的主力,正是伽岚君派出的宿璇玑。
重霄君已杀过她一次,又如何下得了决断再杀昔日妻子一次?
于是宿璇玑那一剑利落地贯穿了他的灵核,攻破了太玄都的最后一道防线。
谢无歧沉痛地抿紧唇线。
这一次,他绝不会看着悲剧在他面前重演。
一切还可以改变,一切都已经重来。
棋子星罗棋布,挡住了沈黛石破天惊的一剑。
伽岚君被震退数丈,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
“你们是如何从十方绘卷中出来的!!?”
非修习十方之术者,落入十方绘卷中只会被困在其中,就算打破了所处的一方世界,也只会迷失在十方世界的间隙,就算强如兰越,也绝不能就这样随便逃出来。
谢无歧却并不解释,只冷然一笑:
“你管我们怎么出来的,你只需要知道,你命中有我们这一劫!”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番话,话音刚落,挡在伽岚君身前的三百六十一枚棋子,竟猛然炸开一颗!
伽岚君赫然大惊,死死盯着眼前执剑的少女。
赤红披帛在风中翻飞,少女眸光沉静坚韧,如磐石无可撼动,只握紧手中利剑,近一寸,再近一寸!
那双杏眼里涌动的,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伽岚君仍不甘心地负隅顽抗,但紧接着,眼前棋子一颗一颗在他眼前碎裂,昆吾割玉剑一步一步越靠越近。
三百六十一颗玉髓棋接连破碎,化作风中齑粉。
伽岚君盯着烟雾散去后露出的那张脸,眼底刻满了两世不甘——
筹谋数十年。
历经两世。
他曾没日没夜地修习魔族秘术,耗尽所有力量只为扭转败局,怎能输给这些庸庸碌碌无知无觉的正道修士!
“命中有劫,我便破了这劫——!”
昆吾割玉剑直冲伽岚君面门而来,他却并不躲闪,任掌心再次被剑洞穿!
血流满掌之时,天边一道惊雷刺破穹苍,滚滚雷云后,赤红色的血柱从天而降,注入了雩泽珠之中——
是伽岚君引来的血池怨气!
魔族越杀便越强,纵使之前在常山昭觉寺积攒下的杀戮怨气被沈黛等人击溃,但血池本身怨气与雩泽珠结合,依然能将推动这场吞没一切的洪水,朝十洲修真界进发!
而此刻从北宗魔域临时赶来的衡虚仙尊,仰头望着空中血雨落下。
天地间皆被一股浓重死气笼罩,身后弟子骇然之际,他喃喃:
“是镇魔碑的血池……”
几年前血池中有异动,正是衡虚仙尊前去探查,也就是在镇魔碑的血池中,他被上古凶兽所伤,命悬一线,多亏沈黛寻来烛龙麟做药引才救活他。
此刻衡虚仙尊望着血雨倾盆落下,一种不详的预感将他全身笼罩。
眼前雩泽珠裹挟着涛涛洪水,只待越过九阴城,便可以灭顶之势覆压而下,侵吞十洲,将整个修真界沦为一片泽国。
他身后的无数弟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可怕性,萧寻与方应许没有夸张,十洲修真界已是危急存亡之时,若不阻止,恐怕修真界就真的要完蛋了!
“师、师尊……怎么办……这……这要怎么阻止……”
修士们绝望地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洪水,以他们的修为,在灭顶洪水面前,恐怕支撑不过一刻。
什么修仙,什么仙宗,什么长生,在这样的灾难面前,都是顷刻破碎的泡沫幻影,兵不血刃便可将一切摧毁。
身后便是无数城池山川。
衡虚仙尊在滚滚雷鸣中阖上双目,再睁开时,缓缓吐出两个字——
“开山。”
开山!!?
所有修士齐齐看向衡虚仙尊!
九阴城位于钟山之巅,要想开山,便要集齐在场所有修士之力,劈开钟山灵脉,以地脉之力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挡住这场即将席卷十洲的洪灾!
可此刻九阴城中百姓何止千人?数十万百姓被困九阴城中,哪怕给他们一天的时间,九阴城也不可能瞬间清空不留一人。
开山,便是意味着彻底断了九阴城数十万百姓的生路,以他们生魂为祭,换十洲其他百姓的平安!
数十万人的性命啊……
众修士望着不远处钟山上,城中密密麻麻的黑点,每一个黑点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这些修士,自幼接受的便是为天下万民修道,护一方百姓安宁的教育,如今要他们眼睁睁杀数十万人,如何能下得了狠心!
众人唇齿发寒,衡虚仙尊却知不可再犹豫,立刻御剑飞身前往沈黛等人所在之处。
铮——!
昆吾割玉剑被重归伽岚君手中的紫檀折扇格开。
他缓缓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在谢无歧回忆中见他时的模样。
沉稳持重的白衣身影立在风中佁然不动,手中折扇轻敲掌心,好似宫阙高楼中的玉面贵人,然当他睁开双眸望着沈黛时,那双眼的眼底流淌的却是化不开的血痕。
“我命从不问天意,既然谢无歧不能为我所用,便由我来承载这万千魔族的怨气。”
“你与他,对我而言都没用了。”
谢无歧瞳孔骤缩,立刻冲上前与沈黛一道合力抗住伽岚君这一击——
但血池中的滔天怨气与雩泽珠相融,令伽岚君几乎拥有了半神之力,不仅击退了沈黛与谢无歧二人,就连与洪水相抗的兰越竟也有了被压制住的迹象!
伽岚君立于天际,睥睨望着这师徒三人。
“便是你三人登峰造极,也终究是肉体凡胎,怎能与神力相抗。”
这个世界所有神祇皆已陨落,伽岚君犯下如此多的杀孽,窃走了神女伊阙的雩泽珠,相加起来,也不过只是半神之力。
沈黛纵有神武,也确实是肉体凡胎,怎可能胜过神力!?
衡虚仙尊正是在这时赶来。
“沈黛!兰越仙尊! 谢无歧!速速撤回!与我一道合力开山!!”
沈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兰越也眉间紧蹙。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九阴城还有数十万百姓,开山就意味着他们全都得死——”
“事到如今,为了十洲安危,只能牺牲九阴城了。”衡虚仙尊肃然打断了他,“九阴城不过数十万人,身后十洲还有数千万人!难道要为了这数十万人而让那数千万百姓一起死吗!”
朗朗之声。
是何等的大义凛然。
就连沈黛都有一刻仿佛觉得,衡虚仙尊才是这救世之人,而他们不过是目光狭隘优柔寡断的无能之辈。
可是——
直到今日,沈黛依旧不改昔日初衷。
“……人命不是物件,绝不可像这样,放在天平上称量。”
沈黛拭去唇角被伽岚君手中折扇震出的血痕,望着半空中那道圣洁无垢的身影道: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随意决定旁人的生死?衡虚仙尊,你修道多年,遇事不想如何解决,只知牺牲这个牺牲那个,这就是你修的道!这就是你的本领吗!!”
衡虚仙尊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沈黛如此尖锐的指责!
他咬紧牙关,震声道:
“事急从权,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你几句漂亮话就能救下来的,你再僵持下去,无非是死更多人!我此番决议,也是被逼无奈——”
“何为无奈!”
沈黛声声清晰,字字叩在所有人心上。
无论前世今生,无论牺牲的是谁,他都仿佛站在至高的道德高处,心安理得地将这一切都轻飘飘的归于“无奈之举”。
他真的觉得这是无奈吗?
决定牺牲少数人的时候,他从来便是大义凛然,认为自己的觉得天经地义,被牺牲的人唯有认命这一条路!
“你何曾无奈?牺牲的这些人,对你而言不过是理所当然,他们的死对你来说没有丝毫可犹豫的价值!你口口声声说着济世救人,不过是牺牲旁人的性命,成全你自己的声名——!”
“衡虚仙尊,你唯一有资格牺牲的,只有你自己的性命,你没有资格随意决定旁人的生死,你也绝无背负这九阴城数十万亡魂的觉悟!”
怒雷呼号。
声震九霄。
这几句话在这一刻刺破衡虚仙尊的心防,在他灵魂深处击穿了一道无法愈合的鸿沟!
曾经纯陵山门前,他质问沈黛,缘何上纯陵,修的又是什么道。
如今他反问自己,竟愕然发现他竟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修的道,是济世长生之道,可为何,他渡世人,亦杀世人,他只是想救人,为何要背负数十万的亡魂?
道心撼动之间,他胸中气息混乱,蓦然咳出大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