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谁啊?”
“不知道,来参加千宗法会的别宗弟子吧。”
“敢笑话师尊,大师兄回来要知道,定把他赶出纯陵!”
这十六七岁的少年似乎也不知道害怕,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仿佛这位纯陵十三宗的长老、元婴期第一人,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不足为惧。
衡虚仙尊地位尊崇,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因别宗弟子笑了一声就拎他出来责罚,也未将这样小门小派的无礼弟子放在眼里。
恰在此时,遥远云层里传来动静。
衡虚仙尊抬眸看向天穹,修士耳聪目明,一眼分辨出那云海中的身影,冷笑一声,对地上跪着的沈黛道:
“正好,你大师兄回来了,让他看看他教出了个多有出息的师妹!”
临渊师兄回来了!
众人随衡虚仙尊的视线看去,身着纯陵墨白门服的身影乘风而来,仙姿俊逸,风华无双,目似清冷月华,一望便教人沉沦。
江临渊。
纯陵十三宗衡虚真人的大弟子,第十三宗弟子们的大师兄。
正值千宗法会召开期间,江临渊作为纯陵出类拔萃的天才之一,被长老们派去了太玄都交流已经五日有余,今日才刚回纯陵。
水墨绘卷般的衣摆拂过青石台阶,江临渊看了眼跪在山门前的沈黛,还有满面怒色的师尊,还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剜心鞭已抽上了他的背脊。
力道不留丝毫情面,江临渊压下喉间闷哼,单膝重重落地。
“师尊……”
“不用叫我师尊!”衡虚仙尊怒极反笑,“如你这出息的师妹一般,也客客气气称我一声衡虚仙尊罢!”
江临渊不解蹙眉,还是旁边的陆少婴用传音术将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听完前因后果之后,江临渊诧异地瞥了一眼沈黛,似是不相信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眼中有惊疑,但更多的还是不赞同。
沈黛却挡在了江临渊身前。
“退出师门是我自己的事,与师兄无关。”
十三岁的小姑娘身形单薄,其实根本护不住身后的人,但她依然固执地张开手臂,阻止衡虚仙尊再一鞭子抽在江临渊身上。
她倒也不是对江临渊余情未了。
只是让江临渊为自己挨鞭子,倒像是欠了他人情。
“我没有做错事,师兄自然也没有……”
咔嚓——!
金丹期的威压迫使沈黛不得不重重跪了下来,膝盖骨磕在坚硬的石面,骨裂声令人胆寒。
金丹期。
是大师兄。
她心下诧异,还要再挣扎起身,却又被一只手按住肩膀。
“黛黛,休要放肆。”
是江临渊的声音。
他压着沈黛下跪,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还对她道:
“向师尊道歉,随后再去向月桃师妹道歉。”
他的口吻一如既往的无情冷厉。
衡虚仙尊时常闭关,师尊不在,大师兄就是纯陵第十三宗弟子们的第二个师父。
从教导弟子到生活日常,江临渊要操持的事情不比一宗之主要少,更何况他自己的修炼也不能懈怠,就算修士可以不眠不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江临渊那样事事周密。
因此沈黛仰望他。
从她踏入纯陵的第一日就仰望他。
就好像她在学校里仰望那些永远占据年级第一的学神们那样。
为什么学神可以一边模考第一,一边还有精力能参加那些国际科技比赛?
为什么江临渊白天督促内门弟子们练功,晚上还要处理宗门事务,修为却还是比每日刻苦钻研修炼的她要厉害?
仰望变成一种憧憬。
憧憬又变成了朦胧的爱慕。
修仙路漫漫,十多载的时光,沈黛仰望着前方那宽厚稳健的背影,从不觉得寂寞。
可为什么——
为什么前世江临渊却会抛下她,明知她落入敌手,却还能寸步不离地守在宋月桃榻边?
沈黛垂眸,浓长睫毛敛去一闪而过的雾气。
只是嗓音里带了点哑,像受了委屈却绝不低头的小孩子般又冷又倔。
“我没错。”
江临渊眉头拧得更紧:
“黛黛,你从前,不会这样不懂事。”
沈黛闻言一怔。
她从前确实懂事。
前世昆吾颠陷落的那一日,最后的仙宗宝地成了一片焦土,曾经自负修仙名门的弟子们伤的伤,残的残,如落水狗般狼狈不堪。
江临渊背着腿伤的宋月桃,手中龙渊剑有敌人的滚烫热血缓缓滴落。
他与沈黛共同杀出一条血路,但众人生路依然渺茫。
江临渊猛然回头:
“黛黛,前面就是凶兽蚩吾,只有我能与之一战,你若能撑一会儿,我先将受伤的师弟师妹们带出去,再回来支援你——你还能撑得住吗?”
沈黛那时已是强弩之末。
可江临渊的身后,那些负伤的弟子们,用那样恳切又希冀的目光望着她,仿佛她是垂死者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黛是身后万魔千妖,浩浩荡荡,杀意腾腾,她从未孤身一人应对这么多的敌人,她也害怕,她——
她对上了江临渊的视线。
干涩的喉间一滚,吐出的话却是:
“我,我可以。”
因为那个人,希望她能留下来。
所以她不害怕,她不可以害怕。
临别的时候,沈黛紧紧地拽住江临渊的衣袖。
她从未有过这样小女儿的姿态,但她那时心中已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使得她一遍又一遍地说:
“那师兄,你要快点回来。”
江临渊一愣,指尖也轻轻回握了她一下。
“等我。”
可直到她被俘虏,被折磨拷打了整整五日。
纯陵上下,也无一人来救她。
她身死那一日,纯陵弟子已撤出纯陵,大家都在想法医治宋月桃的腿伤。
在幻化出的水镜里,沈黛看见江临渊守在宋月桃的床边,担忧地询问医修她的腿还能否治好。
他的神情那样关切。
床榻上的少女因疼痛微蹙眉间,在睡梦中轻呼了一声谁的名字,江临渊微怔,低声回应:
“安心睡吧,我在。”
但沈黛死在青檀陵活祭阵的那一夜,回应她的,只有万鬼吞噬她血肉的声音。
……
——过往之事不可追。
沈黛从回忆中抽离。
她安慰自己,今日之后,就会是新的开始了。
“若我今日,执意要退出师门呢?”
沈黛昂起头,那原本是一张乖巧可爱的脸,但笔直昂起的脖颈又藏着一股倔强,看上去绝不会被一根鞭子抽得低头。
远处倚着树遥遥眺望的少年仙君有些意外。
江临渊眉心紧拧,按着沈黛肩头的那只手越发用力,好似想要把她肚子里那些离经叛道的狂妄之语都摁回去。
沈黛冷汗津津,抿着唇不吭一声。
“呵,你以为纯陵是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衡虚仙尊怒极,随口道:
“若真翅膀硬了,便在宗门大比上拿个前五给我瞧瞧,不说叛出师门,我算你出师!”
这话一出,远观的弟子们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上三千宗门举办的宗门大比,多少天才厮杀?就连大师兄去年也不过才拿了第四呢!”
“更何况小师姐才十三岁,筑基才多久啊,她再努力也比不上别宗那些天才吧?”
宗门大比……
沈黛隐约记得,前世似乎是有这一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