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众人很快就看到了不合常理的一幕——
少年魔修手持长剑,这方天地之间的所有魔气竟争前恐后地向他涌来,一瞬间汇聚成一股强势无匹、劈山填海的巨大力量。
一剑纵横九万里!
风啸地动,眼前世界轰然倒塌。
这一日,神仙塚的无数人妖魔魇,都亲眼目睹了那座屹立神仙塚数十年的空桑佛塔的崩溃。
昔日被强大结界护佑着,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空桑佛塔,此时宛如泥做的玩具,就这样被人轻轻松松地劈成两半,颓然倒地塌陷成一地废墟。
而踩在这一地废墟之上,一身煞气持剑而来的,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魔修。
沈黛看到此景,第一时间涌上心中的也并非得救了的轻松,反而更加紧张。
事态彻底无法收拾了。
谢无歧已然暴露在仙门百家的弟子们眼前,哪怕他是为了救他们,可仙门百家如何能容下一个魔修?
伽岚君眸光冷凝地望着谢无歧此刻杀气腾腾的身影。
他看上去并不惊惶,也没有一丝愉悦,只是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无歧随手扔掉已没有用处的魔剑,一身玄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晦暗月光映着少年冷白面庞,他唇边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狐狸眼的眼尾细细扬起,在月下如勾魂摄魄的妖邪。
“伽岚君——”
“我的师妹,该还给我了吧?”
这样狂妄傲慢的身影。
沈黛的脑中,忽然划过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物。
第三十四章
沈黛曾与前世那位踏平修仙界的魔君,其实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并不是天上地下遥遥一眼的那种,是实实在在的,说过话的面对面。
在此之前,北宗魔域归墟君的名号已响彻十洲修真界。
在沈黛前世那个时代,他是所有人畏惧的存在。
诛妖邪,炼魔幡,杀尽所有不服从他统治的魔族,魔域历任魔君,没有人像他那样疯,更没有人是踩在同族的骸骨上,练就通天的修为。
因此不仅正道修真界对他闻风丧胆,就连北宗魔域的魔修也对他们这位新任魔君敬畏交加。
不过对于大部分修真界的弟子而言,归墟君只是一个远得近乎传说的存在。
像沈黛这样的普通弟子,每日睁开眼要面对的,是那些除不尽的魔修,杀不死的魇族,和修真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沈黛一直以为自己到死在战场上的那天,也不会见到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直到这位归墟君围攻上三千宗门,只差一步就能直取仙宗之巅太玄都的那一日——
拂晓日光洒满太玄都二十四城的金顶。
一众仙门百家的弟子乌泱泱聚集在太玄都前,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抬头望着半空中那个黑金玄袍的青年。
天光大盛,那位魔君戴着面具,不辨样貌。
他隔空拾起一朵开得极妍丽的红山茶,山茶花败落时从不一片一片的凋零,而是一整朵花轰轰烈烈地掉下,故又名断头花。
众人见他捡起这朵掉进泥泞里的山茶,纷纷以为是在隐喻着什么不详的征兆。
然而那带着玄铁面具的魔君只把玩着这朵山茶花,仿佛心血来潮般说道:
“今年春花开得不错,不打了,办个千宗宴吧。”
也只有这位魔君,会在春末夏初,百花凋零的季节睁着眼说这样的瞎话。
但比老谋深算的人更可怕的,是不讲道理的疯子。
归墟君无疑就是一个疯子,哪怕是身为正道修士的他们也明白,北宗魔域之人已经将仙山以下彻底包围,之前一战修真界大能皆伤的伤,死的死,再无抵抗的力量,此时不一口气攻下,更待何时?
归墟君却仿佛真不知道自己占着多大的优势,轻描淡写地下令让手下魔将开始点人参加宴会。
底下弟子惶惶然不知缘由,被点中的皆面如死灰。
纯陵十三宗自然也被点中了十多人,沈黛原以为这样的倒霉事自己必然逃不掉,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倒霉被挑中的却不是她,而是一贯运气最好的宋月桃。
沈黛全须全尾地看着点完人的魔族从太玄都撤退回山下,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归墟君离开后,修真界如今掌事的几位长老商议了一整日,衡虚仙尊回来时,天色全暗,太玄都云深雾浓。
沈黛那时还在照料江临渊和宋月桃。
他们二人一个在此前一役中身负重伤,另一个因体质契合,又习过一些医修调养之法,刚给江临渊疗伤,之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睡下。
“黛黛,你过来。”
“师尊。”沈黛闻言乖顺上前,“长老们商议得如何了?”
“如今我们势弱,只能暂时依他所言行事。”
归墟君所点之人不过一两百,有普通弟子,也有各家亲传弟子,人数不多不少,修为不高不低,实在是让人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如今的修真界,是没有底气拒绝归墟君的,若是拒绝,整个修真界都会在顷刻之间覆灭,他们没有选择。
衡虚仙尊没再提这个话题,而是从袖中掏出一瓶青釉小瓶,交给沈黛。
“这是九转聚魂丹,拿去吧。”
九转聚魂丹是无上灵丹,哪怕是仙门之首的纯陵十三宗,也珍稀难得。
沈黛上一次这枚丹药,还是为救命悬一线的宋月桃,而沈黛此次不过只是受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皮外伤,哪里用得着这样好的丹药?
她好像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了头,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诚惶诚恐地推辞:
“这太珍贵,弟子……”
“拿着罢。”
衡虚仙尊将青瓷小瓶又放回她掌中,他长睫半垂,语气难得柔和。
“明日千宗宴,凶险万分,有它在,只要你肉身尚存,能抵你一命。”
霎时间,沈黛浑身血液凝固。
她就知道。
她这样的运气,哪怕有一次好事发生,随后而来的就会是更大的灾厄。
“……师尊,魔族当日点的人不是月桃师妹吗?”
那日她就站在宋月桃旁边,几乎做好了被点中的准备,然而那魔将的指尖却划过她,落在了宋月桃的身上。
她看得清清楚楚。
衡虚仙尊沉默不语。
“您是想,让我替了她?您想让师妹活,是吗?”
说出这一句时,沈黛很希望听见衡虚仙尊的否认。
但他并没有否认。
衡虚仙尊凝眸看她,眼神中是难得的悲悯柔和。
若是从前,沈黛一定受宠若惊,无论是师尊吩咐她把什么让给师妹,她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但这一次,师尊要她让出的,是她的命。
而当时跨进门内的陆少婴听了却浑不在意地说:
“月桃师妹这几日为大师兄随行疗伤已经很虚弱了,宴会上若是有什么变故,她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只是去一趟宴会,若有变故以你的本事跑了就行,这比你上战场可安全多了吧?前些日子战前动员时你还说着愿为修真界抛头颅洒热血,怎么今日又怕了?”
少女眼瞳黑白分明,没有眼泪,唇色如新雪。
她歪头看向陆少婴,平静道:
“你若真心疼宋师妹,不如你去?若是大师兄醒着,他也必定不会让我们两个师妹去送死的。”
陆少婴变了脸色。
沈黛望着眼前的衡虚仙尊,深深俯首:
“我本身为纯陵弟子,如今魔族横行,以死殉道可以,但不明不白做个替死鬼,不行。”
陆少婴气急败坏,衡虚仙尊望着她,半响淡淡道:
“随你。”
沈黛一愣。
她没想到衡虚现在会这样轻易地应允。
“月桃确实不如你修为高,她若是能救人一百,你便能救人五百,但你要想好,你大师兄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入元婴之境,以他之能,能救成千上万人,修仙者修道心,图济世救苍生,而非一己私利。”
“月桃体质难得,临渊上次大战后玄阴之毒为消,若任由此毒侵蚀下去,他不仅修为不得寸进,还有可能危及性命,月桃此去若不归,修真界大战再起,十洲三岛眼看要化作血海地狱,临渊有救世之能,你要眼看着他变成一个废人,还是一具尸体?”
衡虚仙尊眸光如炬,一眼便可洞察人心。
沉湎于恋爱之中的女孩总是赤诚又愚蠢的。
沈黛在江临渊的塌边守了一夜,第二日便被和其他赴宴的弟子一起,踏上了赴宴的队伍。
千宗宴举行的地点并不在仙山之中,太玄都与凡人界的皇城离得不远,归墟君前来踏平修仙界的时候,顺便也将凡间皇朝也颠覆了。
凡人界繁荣了百余年,到这一代的皇室贵族耽于享乐,皇城建得金碧辉煌,一点也不输于仙宗。
沈黛与其他参加宴会的弟子一起被引入大殿之上,入目便是一群身姿翩跹的舞姬摇曳,还有琴师乐者奏曲。
这倒真看上去像个正儿八经的宴会。
但坐在金銮殿上的魔君显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君王。
他先是道这些舞姬太丑,琴师弹得太难听,又问云梦泽的乐修来了几个,让他们替琴师奏乐。
云梦泽修士的曲子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乐,归墟君将她们视为弹琴奏曲的乐妓,比杀了她们还来得侮辱人。
但无人敢忤逆归墟君的命令,悬剑宗的灭宗时的惨案还历历在目,众人疑心归墟君这就是在故意激怒她们,谁若是忍不住,就从哪一个门派开始屠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