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越昨日回了阆风巅,还不太清楚沈黛第一天来昆吾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见他不知,真武堂的弟子们叽叽喳喳,给他声情并茂地学了一遍昨日在衡虚仙尊课上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沈黛的那两句““都是我师尊教得好”“就算不用九曲伏魔阵,这诸魔圣杀,我一样能破”。
那个模仿的弟子学了七成像,虽然大家并不是嘲笑她,不如说其实还有些敬佩,但她还是很不好意思把脸埋进掌心里,恨不得藏桌子底下。
兰越听完之后掩唇笑了笑。
“我明白了。”他揣着手坐回最上首的书案前,“不过,我可不敢居功,你们想要的那种一日千里的修炼心法我不会,黛黛之所以能短时间内进步这么快,是因为她本就是天生仙骨。”
江临渊和宋月桃两人都愕然抬眸。
其余人就更不用说,真武堂内一片羡慕之声。
“原来是这样吗?”
“天生仙骨这也太让人羡慕了,怪不得这么快就修到了金丹期。”
“真好啊,我也想要这样的天赋。”
众人议论纷纷,江临渊却仍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若她真是天生仙骨,为何这么多年在纯陵都无人发现,难道师尊就没有……”
“不知道也不奇怪。”宋月桃忽然开口,语调轻柔中带着几分淡淡愁绪,“毕竟在紫府宫,师尊最用心培养的弟子只有你和二师兄,对四灵根的黛黛,就没有那么上心了,对吧?”
江临渊无法反驳。
上面的兰越扫视底下议论纷纷的弟子们,唇边含笑,又不疾不徐的继续说:
“虽是天生仙骨,但想要这么短的时间晋升至金丹期,也不是那么简单。”
有人不信,反驳道:
“这样的天赋,就是随便修修也能躺着晋升吧。”
兰越笑着摇头。
“并非我在吹嘘,光是从不睡觉这一点,就很少有人能办到。”
“不、不睡觉!?”
怎么可能,就算身体不会困,但精神不需要放松吗?
众人朝沈黛投去视线,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若真有你们所说的,能让修为一日千里的秘诀,那就是专注、坚持、自律和能吃苦,你们只看到她如今风光,但风光之下,是业火雷电淬炼的体魄,和密集得没有喘息之时的切磋练习。”
“她如此,每一个有所成就的修士亦然。”
兰越说到此处,没有再多言。
“闲话就说到这里,今日要讲的东西还多,收收心,开始上课了。”
然而这一节课,后面半节课江临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沈黛是天生仙骨。
然而,她在纯陵十三宗八年,却无一人发现。
江临渊一直觉得纯陵待她或许不够有人情味,但于公理上却无亏待她之处。
以她当初四灵根的天资,放在其他仙门五首中,或许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努力一些,可以成为晋升内门弟子,但能被长老选中成为亲传弟子的概率微乎其微。
她拜入衡虚仙尊门下,纯陵数千弟子都要喊她一声小师姐,他放权给她,让她管束紫府宫的弟子,更觉得是对她的倚重。
但他们却连沈黛是天生仙骨这件事都没发现。
若早点发现,八年时间,或许她早就突破金丹,晋升元婴都不是不可能。
……是纯陵耽误了她。
……是他们,从未重视过她。
兰越的课堂结束了。
江临渊恍恍惚惚从真武堂走了出去,见那些弟子围在沈黛的身边。
他们听说她现在还不会御剑,都大惊失色,十分热情踊跃的要教她御剑。
回雪剑已破破烂烂,谢无歧便将自己的本命灵剑借给沈黛踩,剑不过离地一尺,沈黛颤颤巍巍地踩上去,有些局促不安地死死拉着他的手:
“不行,我不行,我要下来!”
谢无歧忍着笑意:“怎么不行?平日我带你御剑,也没见你害怕啊。”
“那不一样!”
作为一个脚踏实地拳拳到肉的体修,沈黛对这种需要自己操控并且很不稳定的东西非常没有安全感。
“下次、下次再说吧,这次就算了,下次等我做好准备……”
“御剑还需要做什么准备,怀祯,你几岁会御剑的?”
一旁围观的怀祯老老实实答:“梵音禅宗不御剑,不过我的法器是个葫芦,我是五岁学会的。”
谢无歧闻言转头道:“你看!人家怀祯五岁就会御葫芦了,同样是少年天才,你可是我们阆风巅的骄傲,总不能输给梵音禅宗的神童吧?”
沈黛闻言神色一凛。
阆风巅的骄傲。
不能输。
仿佛输入了什么神奇的密码,沈黛顿时定下心神,也不说下次再试了,凝神屏息地专注在御剑上。
江临渊看着她松开紧紧拉着谢无歧的那只手。
看着方应许昂着头在底下护着,生怕沈黛从剑上摔下来。
看着兰越在不远处噙着笑意默默注视。
普通人学御剑总要狠狠摔上几次才能灵活自如地用灵力操控,但沈黛却很聪明,一次都没有摔。
她其实一直都很聪明。
“黛黛看上去,好像过得很开心。”宋月桃悠悠开口,“在纯陵的时候,我从未见她笑过这么多次。”
江临渊显然也发现了。
他想让沈黛担的那些责任,想给她的重视,她其实并不想要。
她想要的,不过是这样能有关心她的师尊和师兄,能在修仙一途上一心一意地走下去。
什么名利地位,她从不在意。
江临渊闭上眼,神情冷漠:
“你没来纯陵的时候,她一样过得很开心。”
若是从前,江临渊绝不会对宋月桃说这样重的话。
他待宋月桃,和对待别的师弟其实没什么两样,不过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要更关切几分。
但自从陆少婴失踪之后,一切便不一样了。
陆少婴前去常山除祟之前,曾私底下与他说过,若他此去出了什么意外,不用怀疑,一定是宋月桃动的手,还要他务必趁机找到宋月桃的破绽。
他本以为陆少婴是胡说八道,没想到他去了常山不过两个月的时间,那边真传出了他失踪的消息,江临渊这才重视起来。
谁料之后重羽族便找上纯陵,说宋月桃很有可能是重羽族之人。
海内十洲三岛,无人不知重羽族当年为护修真界而仙脉断绝的惨烈,要说重羽族人有别的什么陋习或许有人会信,但要说重羽族与魔族勾连,对修真界不利,这绝无可能。
江临渊知道自己此时出言怀疑宋月桃无人会信,便只能按下不表。
更何况不久之后,宋月桃还在思过崖撞见他入魔一幕——
若非江临渊及时回神,那时的宋月桃差一点就被他斩杀于剑下。
回过神来,茫茫风雪中,少女柔柔对他轻笑,是一贯的温婉无害的模样,然而从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江临渊战栗不已。
“大师兄,你这样,是因为黛黛吗?”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是纯陵紫府宫的大师兄,也是我的师兄,往日你护着我,我自然也会护着你。”
明明说着温柔体贴的话,江临渊却彻骨生寒。
“原来是因为我来了纯陵,所以黛黛才不开心。”
宋月桃并未被江临渊那句话刺伤,只是望着沈黛那边轻轻笑道:
“那为何黛黛现在还能同我说几句话,见师尊和师兄,却连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呢?”
江临渊眸光冷凝,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寒冷刺骨的冰渣:
“——你究竟想做什么?”
宋月桃却不解地看着他:
“师兄为何这样问?我如今才刚刚筑基,这个年龄才筑基,此生在修为上都不会有大作为了,难道师兄真的相信那些传言,认为我是什么魔族内奸吗?更何皓胥仙君已经证实过,我的的确确是重羽族之人,我有什么理由向着魔族呢?”
江临渊又一滞。
那边的沈黛并没注意到江临渊和宋月桃的对话,她正哆哆嗦嗦地御剑,好不容易将高度从只比谢无歧身高高一点,升到大约有真武堂屋檐那么高。
随后她便看到昆吾道宫山门外,有一众人正浩浩荡荡而来。
“宋月桃在哪儿——”
为首那人沈黛认得,是陆少婴的母亲,流洲陆家的陆夫人。
她手里提着一柄寒光四溢的长剑,一路杀气腾腾而来,声势如此浩大,很快便惊动了在另一边试剑台上授课的衡虚仙尊。
众人围在真武堂前。
陆夫人身后是数十名陆家修士,皆是筑基期以上,气势汹汹簇拥着这位修仙名门的陆夫人而来。
陆少婴生得其实很像陆夫人,尤其是眉宇间那股桀骜气质。
不过这气质在陆夫人身上是霸气,在陆少婴身上就显得有几分少年狂妄蛮横的感觉。
“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