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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奔出数里才离开褐军势力范围,韩昭放慢马速,问燕三郎:“依你看,茅定胜真能为我们所用?”
从盛邑返回中部,这一路上他与燕三郎多有接触,印象比起初始已经大有改变。世间异士投奔王侯乃是常态,“英雄不论出身”这句话从来也不是说说而已。但这孩子见识心性远超自己年龄,可谓真正的表里不一。
“能。”燕三郎不假思索,“卫王不除,他就始终是反贼。再说,他就算想暗计你,也是告发无门。”
韩昭微微一笑。
很快,两人就与石从翼会合,在几名护卫簇拥下返营。
石从翼望着燕三郎哼了一声:“小子,见到茅定胜有没吓得尿裤子啊?”
韩昭从盛邑回来,身边就多了个毛头小子。权贵周围常有人才出没,大家各取所需,得胜王倒台,其麾下也是有一大批异士来投镇北侯,石从翼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少年才十三岁,居然就能让韩昭带在身边了吗?并且这回去见褐军大统领,是深入虎穴的冒险之举,韩昭为什么只带一个燕时初?
从前,那是石从翼的位置。
燕三郎听出他的不服气,淡淡道:“他不如侯爷。”
话外之意,茅定胜的威势不如镇北侯,他在镇北侯身边待久了,又怎会害怕区区一个褐军大元帅?
偏偏他是板着脸说出这句话,也没去看韩昭,倒显得他是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反倒令人信服。
石从翼暗呸一声“马P精”,一转眼看到他后背上的箱子,不由得微怔:“你这箱子,呃,你该不会把、把……”
话未说完,书箱盖子被顶开,一个白乎乎的猫头钻了出来,环顾左右。
它第一眼见到就是的石从翼,然后视若无睹,去眺望别的景致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石从翼好似从它那双鸳鸯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屑。
不过猫儿看人从来没有第二种眼神,石从翼挠了挠头,难以置信:“你带着猫去见茅定胜了?!”
好么,侯爷带着这小子,这小子带着猫。他连个猫的座次都没捞着……
慢着,他为什么要拿自己跟一只猫比啊?
“嗯。”
“为什么?”
燕三郎的回答,言简意赅:“放营里没人带。”
石从翼为这答案绝倒。
可燕三郎说的是实话。他跟着韩昭从盛邑回来、初进镇北军大营,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满满的好奇和揣测。韩昭往返盛邑是机密,知情者寥寥,对外也只说燕三郎是经人举荐过来的,偏又时常喊他去议事,这么一来,营里人想不注意到这个十三岁的少年都难。
尤其他走哪儿都要随着带一只惹眼的长毛白猫,不知多少将士看见他每天都把猫儿打理得一丝不苟。这可是军营哪,大活人都没能天天洗澡!
于是有人就想偷走白猫,给这又臭屁又作秀的小鬼一个教训。
结果自不必说,这人当天夜里就疯了,胡话连篇还满地打滚,连啃了好几天的泥巴才逐渐清醒。
所以燕三郎确实不放心,要是把白猫留在军营,那帮**子大概会偷去吃掉罢?
当然石从翼听见了又是另一番滋味,至少侯爷也没反对,就这么任臭小子胡来!
韩昭也正好向他望过来:“怎么了?”
石从翼赶紧将思绪拉了回来:“东南边传消息过来了。王上虽然下令从攸国撤军,但是攸国人不干,说你们卫人想打就想,想撤就撤,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于是发兵死缠烂打。至发消息为止,司明溢的大军还走不回国境。”
他说得眉飞色舞,可是韩昭却长长叹了口气。
石从翼大奇:“这不好吗,攸人替我们把司明溢给拖在东南前线了。”
卫国派去侵占攸国的,当然是精兵强将。现在攸人把他们死死按在边境线上,镇北军北上的阻力至少减弱了一半!
“打仗难免要死人。那也是卫国的子弟兵,本不该虚耗在一场无谓之战上。”韩昭面色沉重,“既然攸人已经出手,我们尽快北上。”
内战最伤国力,他要速战速决!
石从翼欲言又止,韩昭笑骂一声:“有话快说!”
“又一批物资到了。军需官方才来找我,说中南军人数比我们少,拿到的粮草和冬衣又比我们多,并且还有两千多双厚底新靴。”
寒冬将至,凤崃山的冬天比中北部地区更冷,吃不饱、穿不暖,对士气会是好大打击。何况物资配给这种事,一向是不患贫而患不均。明明几支军队都在一起剿匪,配给镇北军的物资就是不如友军。
石从翼又补充一句:“这是第三回了。”
“一点伎俩罢了。”卫王有意在几支军队当中制造罅隙,以防他们变作铁桶一块。韩昭摇头轻笑,“他们也真看得起我。”
树大招风,并不是所有将领都服他的。至少中北军的统兵大将历来就跟他不太对付。卫王的担心实是有些过了。
燕三郎轻声道:“王上既然在青苓城大捷后降下赏赐,就不该再动这种手脚。”
卫王那时奖赏镇北侯,意在安抚,不想令他再生贰心。这本是个极好的、修复君臣关系的机会,结果这才隔了几个月卫王就故态重发,又想着要压住镇北军。
第507章 小王子送饭(加更章)
当然现在对攸侵略已经中止,卫王大概觉得自己能缓上一口气了,不须再刻意安抚镇北侯。
说到底,卫王心底对韩昭的忌惮,已经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厌恶。
在燕三郎看来,卫王这么干,不仅先前的赏赐都做了无用功,也将韩昭彻底推到了卫王的对立面去。国君在战争时期尚且要处处为难他,那么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呢?
镇北侯能有什么好下场?
韩昭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看出来了。”
他的神态平和,显然对卫王已经不抱幻想,只是有些惊讶,这孩子才十三岁,就能把时局和人心揣摩得这样清楚,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会儿快到冬天了,卫王却连下几道命令,把军队死死摁在凤崃山,让他们抓紧讨逆,给的物资又不够。上位者的忌惮之意,实是有些明显了。
石从翼低低骂了一声才道:“运去中北军的物资还在路上呢,从前两回来看,最是丰富不过。”中北军的大营距离镇北军还有一段距离,“要不我派人假扮褐军,把物资给抢过来?”
他一向异想天开,韩昭张了张口,还没训他“胡来”,燕三郎已经接口赞了一句:“好办法!”
韩昭目光一阵闪烁,居然也道了声:“嗯,可行。”
石从翼反而呆住了。他也就张嘴那么一说,哪晓得两人均表赞同?“真、真可以?”
“抢物资是个好主意。”韩昭笑道,“但不须我们假扮。”伸手往凤崃山主峰的方向一指。“这种风险,我们不背。”
大山里,有的是人手。
回到军营,韩昭自去忙碌,燕三郎则是缓步走回住处,逗猫、看书、练功。
昔日他一同护送小王子回到南方,韩昭就请他留在军中,一切军需按将领规格提供。是以他有一顶帐篷可以独住,并且驻营期间每日都有热水可用,就连饭食都比普通士兵多两块肉。
但千岁一直抱怨,军队的伙食营养太差,要燕三郎想方设法加餐。
虽然她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神情,但燕三郎怀疑,还是千岁大人自己吃不惯粗茶淡饭。
他从入定状态退出时,天已经黑了。远处传来饭菜的香气,虽然油腥味儿很重,但足够安慰辘辘饥肠了。
燕三郎站起,正要出去取饭,外头却有访客到来,轻声唤道:“三郎可在?”
小王子来了。
燕三郎出迎,见他精神奕奕,手里还提着一个红漆食盒。
小王子萧宓自逃离险境之后,面色日渐红润,也有了笑容。同行十多天,他和燕三郎年龄相近,比起镇北侯、贺小鸢和杜衡等人,两个少年无疑更有共同话语。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也混熟了。
炉上的水不够热,燕三郎随手就加炭,也不往外走了:“你怎么来了?”
小王子拍拍食盒:“礼尚往来。前几天吃了你的肉脯果干,今天算是回礼。”
那盒子有点大,并非密封,燕三郎已经嗅到香气了,却还要问:“是什么好吃的?”
萧宓指了指烧水的炉子:“水烧开了再揭,不然一揭就凉了。”左顾右盼,没见着那人,心里有些失望,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
恰在此时,帐帘一掀,红影幢幢,千岁走了进来,瑶鼻轻嗅:“好香,是什么好吃的?”
她问的话,和燕三郎如出一辙。
萧宓眼睛一下就亮了:“千岁。”
千岁发尾犹湿,显然刚浣发而回。她虽然有自洁的神通,却更喜欢流水漫过发丝的感觉。
这儿离水边也就是二十丈远,初冬时节水面还未结冰,但已通凉刺骨,寻常女子哪能这样直接入水洗澡?便是千岁,也是两颊晕红,偏偏一双凤眼也是湿漉漉地,盈润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萧宓看到她,就想起方才站在帐外看见的晚霞,瑰丽不可方物。
她刚在桌边坐下,两个少年就闻到一点幽香。萧宓低声问:“栀子花?”
“不错啊,鼻子很灵光。”千岁瞪了燕三郎一眼,这家伙还自诩辨药能耐,怎么从来闻不出她用了什么香气?
燕三郎拿茶叶,根本没注意她的眼神。萧宓却笑吟吟道:“我、我大姨也喜欢,她有一盒脂粉就是栀子花香。”
“哦。”千岁脸上笑容立刻淡了。和廖红泫有同样的爱好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那女人到现在还处处提防她,也不知怕个什么劲儿。
“饿了。”她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
水也快烧开了,萧宓轻揭盒盖,从里面取出一只大木盘子。
盘子上,卧着几块金红色的烤肉。
这东西才搬出来,浓郁的肉脂香气就溢满整个帐篷,三人还能看见油水沁出来,掉落在底盘。千岁深吸一口气:“唔,迷迭香?”
也不知她从哪里变出一把小银刀,一下扎在烤肉表面。“嗤”地一声,表层酥皮被划开,袅袅烟气飘了上来。
这火候,真是恰到好处。
第一块,燕三郎切给千岁,第二块给了小王子,然后才轮到他自己。入口脂香浓郁,表皮弹牙,内里软嫩,明明有些筋膜,却事先就被划散,因此吃在嘴里只有劲道。
这么好的肉,蘸料只有最简单的盐巴和味椒,就能将鲜味儿提到极致。
千岁吃了两口就知道了:“鹿肉。”
“杜叔今日进山,猎到一头大鹿,我们三个人哪里吃得完?”萧宓看向千岁,“这是最好的肋条,杜叔叔的手艺好,一定要送来给你们尝尝。”
燕三郎点头:“确是火候拿捏得正好。”但他心底明白,送鹿肉必是小王子的主意,否则拿食盒过来的就是杜衡或者廖红泫自己了。
谁敢让未来的国君送吃的?
大口吃肉才过瘾。千岁姿势虽然优雅,但速度着实不慢,转眼间已经吃掉四块鹿肉,是燕三郎和萧宓相加的总和。
盘里只剩两小块了,她这才收手,却还意犹未尽地舐了舐银刀的刀锋,半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