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文睿看看怀王,咬了咬牙。福生子掉落,紧接着就是时来运转——噩运当头了。横竖自己也是难逃一死,干脆他就尽力将司家捞清:“爹想交出兵权,我不肯。我想,要是暄平公主失踪,卫攸两国或会重新交恶,就无暇来顾西疆。”
怀王紧握的拳头都在发抖,大步上前,就要去掰司文睿肩头:“睿儿,莫要胡言!”
儿子这是豁出去了,要拼得一身剐换司家平安。他明白,但心如刀割。
石从翼等几名将领见他满脸胀红,眼睛快要喷出火来,早就暗自戒备,这时就踏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众臣无不怵然。
这是赤果果的谋逆,司文睿承认了!
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我所言字字属实。”司文睿呼出一口气,“若有谬误,教我立毙当场!”
王廷尉点了点头:“诈死以逃罪责,嫁祸燕时初,你认不认?”
“是我所为。”人证都在这里,司文睿不认都不行。
旁人都明白,如非心中有鬼、自知难逃罪责,他何必要诈死?
“击倒燕子塔,谋害天子。”王廷尉紧盯着他,一字一句,“你认不认?”
偏殿当中,落针可闻。
怀王怒极而笑,“我儿并非异士,没有修为在身,哪来的本事击断燕子塔!午后那里层层戒严,二三百丈内都无人能近!”卫王小儿太急了,这种罪名能逼他儿子认罪么?
司文睿却长长呼出一口气,以认命的语气道:“我认。”
光是谋害公主就是死罪一条,认一笔和认十笔没有区别,反正下场都是一死。只要他痛快点,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司家满门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这下连怀王都是满面煞白,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司文睿不敢看他,转向萧宓:“我用了奇物福生子,能把一分运气放大成十倍,只要随便一箭,都能射倒燕子塔。”
燕三郎皱了皱眉。
千岁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了?”
“司文睿认罪认得太干脆了。”燕三郎低声道,“简直就是供认不讳,他像这样干脆的人么?”
千岁得承认,不像:“萧宓用了些手段吧?”
卫王召集群臣夜审,想来是胸有成竹了。
“好,下一桩。”王廷尉再度提问,“你趁我王大婚,在王后的雪貂身上偷放剧毒赤星斑蝥,再度谋逆弑君,并企图嫁祸护国公夫人。你不认?”
再度?群臣已经惊得麻木了,怀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这司文睿当真胆大包天,打断燕子塔弑君不成,还想再试第二回!并且听王廷尉此言,他把毒放到了王后的宠物身上,而今晚王上大婚,与王后必然亲近……
燕三郎蓦然动容:“今晚?”
不出他所料,司文睿果然打算赶在福生子的效力消失之前,再度出手!人死不能复生,只要他杀掉卫王,哪怕噩运随之而来,这片江山从此也不再姓萧了。
山河一乱,偏安一隅的司家就稳了,说不定还有问鼎天下的机会。
“王上差点就要喝下参鸡汤。”石从翼低声道,“我算过时间,恰好是我们诱来福生子之时。在那之后,护国公赶到,打翻了他的汤碗。真是好险!”
参鸡汤?亏得燕三郎从前见识过贺小鸢的手段,也知道赤星斑蝥的特性,否则听到这个词儿真要如坠云雾里。
赤星斑蝥、通沸草、公鸡,这是实打实的催命组合。
燕三郎一下子就弄清了来龙去脉。司文睿一计不成再使一计,这回找准了暄平公主下手。
难怪王廷尉梳理罪状,说司文睿要嫁祸给护国公夫人。昔年贺小鸢就是用这套组合毒杀卫国将军钱定。此事许多人还记忆犹新,只要查出赤星斑蝥之毒,护国公也难辞其咎!
“这小子心狠手辣,真是个干大事的。”千岁啧啧两声,“也不能说时运不济,他有福生子相助,怎地偏就栽在你手上呢?”
燕三郎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看来,有福生子在手也并不是稳操胜券。
第843章 江山稳健
的确,司文睿精于算计、擅于栽赃。他指使季楠柯劫杀暄平公主时,就要把这笔罪过栽在卫国、卫王身上;他诈死逃罪,就要嫁祸给燕时初;他使计毒杀卫王,就想让护国公夫人替他背锅。
按理说,这三回栽赃怎样也该成事一回,尤其后两次他有福生子相助,可算是盛邑里运气最好的人。
怎么到最后,都是功亏一篑呢?
“也许,福生子的效力并没有想象那么好。”燕三郎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说话间,王廷尉已经返身向卫王禀报:“怀王世子司文睿劫杀公主、谋逆弑君、嫁祸护国公夫人及清乐伯,现已供认不讳。”
萧宓点头:“司文睿,你背后可有主使?”
“这都是我一人所为、一人密谋!”司文睿气息不稳,双目直勾勾平视前方,“父亲及司家都不知情!”
“好。”萧宓问王廷尉,“依大卫律法,该如何处刑?”
“司文睿妄想动摇国体、弑君谋逆,罪大恶极,依律当处磔刑!”
磔刑乃是大卫最可怕的酷刑之一,要将人活剐三日三夜。据说技艺好的行刑者,能让犯人受足三千六百刀再死。
怀王眼前一黑,险些咬碎满口钢牙:“不,不!”
他奔前两步跪地,就要向萧宓求情,司文睿却大呼一声:“父亲!”
他蓦然抬首,却见儿子向他摇头,面带哀求。
“好,就这样办吧。”萧宓转向司达光,“至于怀王——”
他拖长了语调,司达光即强迫自己从椎心的痛楚中清醒过来。
司文睿犯的是诛九族的重罪!
他看向萧宓,天子眼里只有无情。
司达光猛然一惊。儿子没了,可司家上下还有几百口人呢。
保不住儿子,难道他还要将司家其他人也拖进无底深渊吗?
忧急攻心,司达光只觉心口猛地一缩,喉间发甜,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他来不及擦拭就向萧宓求情:“犬子罪大恶极,老臣教养无方。可是司家满门老小都不知情,他们无辜,求王上开恩!”
这一趟进都,当真是来错了!
暄平公主被劫的消息传到西疆,卫王又要他们这些镇疆大将携长子回都,司达光不傻,立刻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他召来长子质问,而司文睿供认不讳。
在司达光想来,他带儿子回盛邑看似危险,实则安全。一来卫王只抓到季楠柯这么个证人,司家父子可以矢口否认,二来他还有一个儿子留在西疆,军队也已经养精蓄锐。卫王就算想翻脸,也还要忌惮西疆的兵力,以及来自邻国胡獠的震慑。
万一抓起司达光父子,西疆就投靠了胡獠怎么办?
可是万事掰不得一个“理”字,君臣之间尤其如此。几天前司文睿诈死逃罪,卫王心知肚明,可恨得牙根儿再痒都不能立刻降罪司家。王廷上下、盛邑百姓都瞪大眼瞧着呢。
现在同理。
司文睿欺君弑君、谋逆犯上的罪名已经坐实,莫说司达光走不出盛邑,就算他能逃回西疆,无论举兵还是联合胡獠,都叫作叛国通敌!
理不在手,再没人会同情司家了。
既然横竖都不占理,或许从最开始他就该听司文睿之言,抗旨留在西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目的终于达成,萧宓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作沉思状,抬指在扶手上轻敲几下,吊足了众人胃口。
这种生杀大权在握的感觉,无论体验多少回都让人心醉神迷啊!
司文睿却抬头望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该认的他都认了。事先说好的,卫王会履约吗?
良久,萧宓才缓缓道:“司文睿弑君,司家本该诛连。不过卫攸两国联姻,天下大吉,孤不愿在喜庆之日见到血溅满门。”
这是不想杀个血流成河了?众臣屏息,等着下文。司家父子齐齐松了口气。
“司达光昏聩糊涂,教养无方,难担大用!自即刻起——”萧宓声音转厉,“交回符印、削去王号,降为汤山侯。司家两个月内迁至汤山,不得有误!”
司达光手脚冰凉,心都在滴血,却得低头谢恩。
带了二十年的兵,现在却要交还王廷,他心里闷堵得慌。可是卫王说得无错,司家只死了一个司文睿,其他人性命无虞,那真叫作天恩宽厚。
就算他兵权没了,卫王也不放心他留在西疆,特地把司家撵去千里之外的汤山。那是卫国中部腹地,距离凤崃山很近,在茅定胜的势力范围之内。褐军“转正”前是不折不扣的叛军,与司达光有仇。有他们盯着,司家今后掀不起什么风浪,日子也决不会好过了。
至此,萧宓才心情舒畅。
他挥退了群臣,不管司家父子如泄气的皮球一般萎在地上,自己先站起来走了。
临转身前,他看了燕三郎一眼。
少年站在原地不动。
果然群臣退散之后,李公公笑眯眯凑上前来:“王上有请。”
“李公公,我家的黄鼠狼?”黄大被关了好些天了。
“威武侯将司文睿扭送归案时,王上就已经释放令仆回家。”李公公笑道,“您放心,王上一直记着这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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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已到丑时,再有个把辰就天亮了,萧宓却还是精神奕奕,面透红光。
燕三郎看得出,他的情绪有点高亢。
原本昨天就是他的大好日子,结果几个时辰内风波尽出,最后以好戏收尾,尽如他意。
萧宓终于成了最大的赢家,这怎不教他志得意满?
“三郎,三郎!”萧宓握紧了拳头,就差仰天长啸,“孤终于收回西疆兵权!”
自他登统大位以来,反对势力都被韩昭收拾得七七八八,只有怀王和徐明海还是梗在他喉间的刺。
现在怀王兵权被夺,还被削掉了王号,萧宓只觉心宽体畅,比今晚在天心殿的几番云雨还要满足。
他的江山,更稳健了。
燕三郎笑道:“恭喜王上。”
这时的萧宓意气风发,真正像个普通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那样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