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话说完不久,他们就见到一名丫环提着水桶,走出小门要去暗沟倒水。
这种大宅一般都有完备的排水系统,里头的人不需要像平民那样出来倒脏水。可是接连几天暴雨,想来府内的沉淀池都满溢出来,陈府的下人只好把污水提到外头倒掉。
“这真是老天都偏帮我们。”千岁笑吟吟走上前去,一拍她的肩膀,“嘿!”
……
“别怕,墙后头是草堆。”
那丫环躺在对面的牌楼上呼呼大睡的时候,千岁倾听半晌,确定墙后头没人走动,这才一手提起燕三郎,将他直接掷过了墙。自己则化作红烟,在燕三郎掉进高墙之前,抢先钻入了木铃铛里。
她用劲奇巧,燕三郎落地时轻如绵花,还掉在马厩边上的草堆里。除了几匹马儿扑噜几声避让开去,旁人都未被惊动。
“应该就在这附近……”千岁的声音从铃铛里传出,“往前走三步……唔,停,往东再走两步。”
燕三郎停下来,发现自己站在马厩的木柱前。
“看到柱上那一串铜哨吗?”
燕三郎点头。马厩柱上的确挂着一串铜哨子,可是每一枚都只有竹蛏大小,看起来居然颇为精致。
“摘下来,藏自己兜里。”
他依言照做了,红烟顿时从木铃铛里钻出来,化出人形,转动一下脖子。“走。”
燕三郎没见着门神长什么模样,风平浪静。
“那丫头说,进府以后一直往东走……”她的摄魂术男女通杀。
“直到绕过池塘。”她走得飞快,一路上避开陈家两、三名护院,“唔,池塘到了。”
燕三郎补了一句:“铜哨?”
“陈府在正大门放个主法器,将这铜哨置于其他各门作为辅器来定位,门神就会在这片区域内活动。”千岁一边疾奔,一边给他讲解,语速平稳,丝毫不受干扰,“不论主器还是辅器,摆放的位置、朝向都有讲究,不能随随便便。你将这哨子取下来,整套法器都失了效力,门神偷懒去了。”
所以她就可以大摇大摆现身了。“我们办完事还要原路返回,把哨子再放回原位。马厩最偏远,这里很久才巡查一次。但万一护院发现哨子不见的话,就知有人来过了。”
燕三郎若有所思。
“找到两丛竹子后头的白墙房子……嗯,这就是陈中和的书房了。”找起来还算顺利,千岁满意地点点头,见陈通判的雅阁二楼窗户半开,她就带着燕三郎从那钻了进去。
陈中和将这里命名为“雅阁”,除开一楼的书房之外,二楼是他收藏字画古玩之处。千岁看了看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东西,轻声笑道:“他官儿不大,宝贝倒真不少。”转头见燕三郎四处搜索,她知道这小子原本是贼,不由得道,“一件东西也不能带走,否则陈通判会知道家里来人了。”
这会儿功夫,燕三郎就见到两枚宝玉,一串明珠,微光下还散发着莹润的光,显然价值不菲。其实莫说这两样,屋里随便哪一件东西拿去卖了,都足够他养着白猫过上好日子。
第103章 不能浪费
燕三郎叹了一口气,心里着实惋惜:“省得,我找暗格。”
千岁立时祭出琉璃灯。
那灯光淡绿幽暗,雅阁外头的护院,从地面上是看不见二楼的亮光。
可是立在楼里的燕三郎,立刻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透明。
桌、椅、墙、架、花盆……在灯光照见的范围内,所有东西似乎都变成了透明的琉璃。他们立在这里,甚至可以一眼看见身边的青陶花盆泥土内部,两条蚯蚓正在拱来拱去。
“琉璃灯的特性之一,纤毫毕现。”千岁耸了耸肩,在屋内快速游走一圈,就有了发现,“看,暗格在这里了!”
陈通判的暗格安在书桌底下,抽屉后方,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安置两个机关。有琉璃灯照着,千岁不费功夫就避过机关,将暗格打开。
这暗格长仅一尺许。让燕三郎失望的是,里面并没有金珠宝贝,只有两本半厚不薄的册子。
他随便翻了两页,上面都是人名和数字,用的言语也是驴唇不对马嘴,连他这样识字不到半年的人看了都觉得别扭。
千岁先看到他脸上鄙夷的神情,再凝神瞅了两眼,就伸指在他额角一戳:“把珍珠当成了鱼目却不自知,看你那表情!”
“这是什么?”燕三郎虚心请教。
“这是陋规的账本,还用上不少暗语,陈通判可真是个伶俐人儿。”千岁轻笑,“他把这些年的收贿与行贿都写作一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哦。”燕三郎不知这东西有什么了不得的,但千岁只看两眼就能破解陈中和所用的暗语,是不是说明她对这一套很熟悉?
他要学的东西,真是有很多很多。
时间紧迫,千岁当即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放进暗格当中。
身为木铃铛的器灵,她不能偷盗、劫掠,但放东西给人家却是没问题的。
这是春秋笔的笔匣。
为了补(man)全(zu)因(si)果(yu),千岁已经大义凛然将春秋笔投喂给了琉璃灯,但是笔匣还未丢弃,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不妥:“笔匣还在,笔却没了,这栽赃实是栽得有点明显。”
春秋笔自带降温特效,须用笔匣封住。如果陈中和把春秋笔送去别处,为什么不连笔匣一起?
胡成礼也不是傻子,这样糊弄不住他。
可是不放笔匣,那就连最基本的物证都没有,这祸实是无从嫁起。
怎办是好呢?
燕三郎眨了眨眼,忽然指着笔匣道:“弄坏它。”
千岁正在沉思,闻言一怔:“什么?”
话刚出口,她就想通了,轻轻击掌赞了一句:“妙也!”随后,就在笔匣四周轻轻拍了几下,修剪得精细的指甲用力一抠,匣身上的黄铜符就被抠掉了一片!
她顺手就将黄铜符片喂给了琉璃灯:“食物短缺,不能浪费。”
后者吃得津津有味。
这匣身上各种禁制连成一个复杂整体,共同起效,才能封住春秋笔的邪力。现在掉了一片黄铜符,那就是封印链条断掉重要一环,整只笔匣就没有用处了。
千岁这才把匣子重新放进暗格里,拍了拍手:“好了。”
笔匣是个废品,那么放在这里也情有可原了:既然它已失去效用,陈中和就必须另寻一物来盛装和封印春秋笔,这笔匣也只是暂时没处理掉而已,毕竟陈通判才入手不久,并且它的外形有点古怪,上面的符咒又有水火难侵、刀枪不入的特性,不能劈吧劈吧当柴火烧了。
先前石星兰望向燕三郎,眼露哀恳又反复暗示,她就知道这女人在求他们帮忙。
石星兰正在求他们配合她。
那个时候,她对石星兰的印象有所改观。
鲜少有人能在临死之前,还心心念念想着算计别人。燕三郎说得对,石星兰分明可以少生事端、指认他俩,换得自己生前的最后平静,以及苏玉言今后的性命无虞。
但她没有这么做。
这个一辈子都循规蹈矩、温淑善良的女人,在生命的尽头却选择了一次冒险:
复仇!
并且,她要为苏玉言,一劳永逸地除掉陈通判这个祸害!
这么软绵绵的女人狠起来,也能要人命哪,并且还不用自己动刀子。千岁觉得很有趣,这才兴起了顺手帮她一把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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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通判总觉得流年不利,今春开始就没遇上几件好事。
原本被他玩于鼓掌之中的美人儿不听话了,他派人烧掉了石星兰的新戏本子,结果玉桂堂还是在春宁大典上拔得了头筹!
就连今早出门,原本好端端系在腰上的玉符都掉了,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这可绝不是吉兆。
要说有什么舒心事,那大概只有一件了:石星兰犯事儿了,居然惹到了拢沙宗的高人。
以陈通判掌握的消息,那石星兰已经奄奄一息,半只脚踏进棺材。胡大人这么一去,最好能将她直接吓断了气。
想起苏玉言和石星兰不离不弃、山盟海誓的模样,他就恨得牙根儿都痒。若不是这女人,苏玉言也不会吃了秤砣一样,非要逃脱他的手掌心。
不过陈中和在官署里一直等到夜暮降临,也没有等来石星兰的死讯,反而是胡成礼将他召来面前,一顿质问。
陈中和懵了,继而怒气勃发:“该死的贱婢!”死到临头还不忘害他!
胡成礼顿时目光如针。
陈中和反应过来,赶紧给自己申辩道:
“大人,石星兰一派胡言哪。下官不过一介凡人,要那神物有何用?”
“是么?”胡成礼斜睨他一眼:“那她为什么不指认别人,偏偏是你?我来路上便问过了,过去两年你都捧着玉桂堂,但是三个月前玉桂堂的新戏本泄密给了归云社。这事儿,是你干的不?”
陈中和张口就想否认,然而这事情对胡成礼来说实不难查。
念头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弯,他就犹豫了下:“这个……”
“实话!”
第104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陈中和只能应道:“是!不过……”
“把玉桂堂的陈向远无故拘进牢房,再放火烧掉石氏的房子,也都是你干的?”
陈中和后背冷汗涔涔滚落,在胡成礼的锐利目光下,他硬着头皮道:“柳家命案发生后,的确有街坊见过陈向远半夜开门,迎人进去;至于石氏的宅子起火,那与下官何干?”
胡成礼冷笑一声:“你当我查不着?只是嫌麻烦而已。现在你立个血誓,我就相信这些不是你干的。”
陈中和呐呐不能成言。石星兰那毒妇真是捏住了他的命脉!这些事的确都是他做的,目的却不是逼她交出那件连名字都不清楚的狗P宝物!
石氏真不愧是个写戏本子的,话里透着半真半假,不,是七分真里掺着三分假,这也最容易被胡成礼采信。
可是贱婢以为,这就能置他于死地?想得可太美了。
事到如今,陈中和也顾不得脸面了,一咬牙,一剁脚,低声道:“胡大人,这里头还有些曲折。”拖长尾音,看了看左右。
胡成礼还是给他这个面子,挥退其他官员,待这里没人了才道:“你说。”
“下官并不想刁难石氏,也没向她强求宝物。下官至今不知这宝物的名称来历用途,如何能肖想?”
“那你老找她麻烦又是为何?”
陈中和苦着脸道:“我要找的,其实不是她。”
事到如今,他只得将自己与苏玉言的过往种种都说了出来。自曝其短时,他脸上也是火辣辣地,但为了清白着想,这些都不得摊上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