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之人似是在谴责他,若竹色的直裾早已被雨水打湿,贴着纤瘦的身体,水珠从她的眼睫往下滚落,瓷白的面上血色褪去,苍白如纸。
“你说我折磨他?”他不知想起什么,扯了扯嘴角,不屑道,“你这个医女心肠好,我不及你。”
言罢他一掌拍在熊小鱼的脑袋上,这如同打开了一个开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抑扬顿挫的谩骂。
“爷爷我日***个**,小狗**,照照镜子吧狗**,要是有朝一日栽在爷爷手里,举刀割了你他娘的***!”
“死畜生王.八龟.儿……”
哔哔哔——
倾盆大雨中附近有NPC打开窗户,寻找声源,满脸都是看热闹的表情。
乔孜:“……”
她又被怔住了,这样小小的身躯,竟有如此洪亮的嗓门,带着怒气的一连串辱骂之后熊小鱼被孟潮青打了个结,且特意将他的尾巴横绕进那张嘴,随后用大金链子牢牢捆成球状,玩溜溜球一样,不急不慢地整治熊小鱼。
地上水花溅起,伴之以鳞片与青砖的碰撞、摩擦声。
孟潮青面色冷淡,玩够了才将熊小鱼收起来,状似无意看她一眼,嘲讽道:“人都有脾气,乔竹姑娘如何敢笃定在这般情况下你能与他讲道理?”
他向来也懒得讲道理,如此粗暴的手段整得熊小鱼头晕目眩,静言术一开,他再次成为一条哑巴蒲牢,委屈巴巴的。
乔孜捂着脸,痛苦极了,过了许久她开口道:“虽然小鱼这话说的是有些不地道,但是也不至于辱他人格,把他放了如何?”
孟潮青嗯了声,语调微扬,那双眼里暗了些许,他低下头,伸手取了她鬓角湿漉漉的玉茗花。
这动作快的让人没有任何感觉。
大金链子下一秒撤了,失去声音的熊小鱼眼睛一亮,怒气冲冲直扑过去。较之于上次的位置偏移,这会子不偏不倚,像是打定主意要废了孟潮青一般,凶气毕露。
乔孜没忍住:“watch out?”
孟潮青早有防备,手中花轻轻地砸了过去,谁知竟重有千钧,熊小鱼的嘴无法承受,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移动不得,只有尾巴重重拍地,无声地表达他的愤怒。
此情此景,孟潮青袖着手,似笑非笑看着乔孜。
她也不是瞎子,神情更加痛苦,想了半天双手合十,朝他鞠躬。
“孟少侠,现如今前因后果我已经明白,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不委屈。”孟潮青微微笑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今日你代他道歉,与他为友,想必往日心里也是如此咒骂过我,是么?”
她那可收敛多了,乔孜慢慢抬眼,摇摇头,诚恳道:“绝对没有。”
孟潮青盯着她,修长的身躯挡在她面前,颇有压迫感,眉眼之间堆砌着一丝笑意,不过细看下去,却只是浮于表面。
“你在害怕?”孟潮青瞥见她的手在抖,嗤笑道,“上一次也是如此。”
在万疏君面前,她说男女授受不亲,后来又在万疏君面前,说她不在乎清誉。
两面派的乔孜被他看个正着,闭了闭眼,绞尽脑汁后终于想到一个借口。
她一把握住孟潮青藏在袖子里的手,隔着薄薄的布料,他的手修长而又温热,没有闪避,人只是饶有兴致地继续盯着她。
“这是身体冷的自然反应,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真的不是怕你。”乔孜睁着眼说瞎话,“你一不吃人二不非礼人,作为万相宗的首席弟子,剑术高超,端方肃雅,所到之处男女老幼谁不欢迎。”
“女人爱你都来不及,何谈害怕?”她握着孟潮青的手,感叹道,“跟你握手我实感荣幸。”
地上的熊小鱼听到这一切,难以置信,尾巴拍地更加剧烈。
乔孜:“……”
孟潮青听罢笑出声,眼里波光流转,最后抽出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说道:“乔竹姑娘果然是说谎精,若真感荣幸,怎会避着我?”
“我何时——”乔孜话说一半,被他拍了拍脑袋。
“之前不慎伤了你,如今还疼吗?”像是在提醒她。
乔孜屏住呼吸,稍稍往后退。
“我不要你的钱,有孟少侠的照顾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她躲开孟潮青的手,很识相,只是孟潮青总让人猝不及防。
“大庭广众之下,乔竹姑娘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雨声渐小,云雾散去。
他清俊的面上笑容浅浅,但言语极为不善:
“姑娘是什么东西想必自己心中有数。青云山一别两散,不想还能再次相遇。在下赠你信言,望铭记于心。”
“此番入住万府,收起你那些心思。有勾引男人的本事,不若用心修炼。汲汲营营求取镜花水月,终会一无所获。”
“这花看似皎洁,内里实则不然。”
孟潮青定住熊小鱼的身子,慢条斯理将他嘴里的玉茗花握在手里用力揉碎,花汁流过指尖,他摸了摸乔孜的脸,弄脏了她的鬓角。
像是做了一件极为满意的事情,他笑的十分温柔。
“叮,角色【孟潮青】好感值+30。”
第18章
这声系统提示无疑是晴天霹雳,轰得她外焦里碎。
夭寿了夭寿了!
乔孜在回去的路上就差把脸擦脱皮,望着各色行人,她心中惴惴不安。如今浑身狼狈,暴雨中的激情退去,所留下的只有躯体以及心理上的无限疲惫。
暴雨过后城内人声渐渐热闹,酒气招风,车马骈阗,过节期间欢声笑语再次续上。
乔孜踽踽独行,情不自禁叹息:“我恐怕是造孽造多了,要检测这样一个糟心玩意儿。”
系统却一旁鼓励道:“勇敢乔乔!不怕困难!”
“……”
她失落地摇摇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遑论一个人工智能呢,完成检测任务她拍屁.股立马走人。
回到小屋,乔孜一面擦洗沐浴,一面进行反省:“我原以为他只是有一点欠,平日里作为正道修士,诸多压抑在身,但今天看来我想错了。”
她望着水面憔悴的倒影,痛苦猜测道:“他该不会有人格障碍罢,是偏执型、分裂型还是反社会型?希望不会是三者合一。”
不过就算其中一种,那也够她喝一壶,因为都是变态心理了。
而她只考了个假证。
——
下午时分乔孜难得有休息的时间,饱饱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头,乌落白门柳,此刻清光佳景无限。
掀帘窥向窗外芭蕉松石,满眼清新。
乔孜心情平复不少,换了身干净衣裳预备着拿钱出门寻开心。
此番她提着灯笼出门,长长的巷子里蔷薇盛开,爬过高高的墙头,月光灯烛下娇艳欲滴,在枯燥的白黑墙瓦之间生动不已。
两旁人家传来孩童哭啼、夫妻吵架声,乔孜莞尔,提起裙摆转悠出去。
六朝府她还是头一次在夜间如此游荡,卸了大药筐浑身轻松,吃吃喝喝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再次恢复元气!
“这是什么?”
走过一个无人问津的摊子,乔孜望着老板的手工雕刻作品,被撩起好奇心。
“这是招财狗。”约莫二十出头的摊主想必是自学成才,难得遇上询问的客人,笑容极为灿烂。
“那这个呢?”乔孜又指着另一个丑得出奇的作品。
“鲤鱼跃龙门!”
“鲤鱼?”好兆头,乔孜霎时精神起来,伸手抓到面前,试探性地问道,“有锦鲤吗?”
摊主:“姑娘要什么我这儿就有什么。”
乔孜挪不开步,坐在摊主自备的板凳上比划道:“我要很多很多锦鲤,你可以多雕几条吗?我全包了。”
人可以倒霉,但不能一直倒霉。
不知不觉脚边木屑越来越多,乔孜把面前完工的小锦鲤木雕统统揽到怀中,果然,耳边不断响起悦耳动听的播报声。
最后幸运值停留在三十。
她望着今夜的明月,面上愁色终于散尽,未几芫荽楼上玉笛声起。
雕刻的小贩停下手中刻刀,一面收银子一面感动道:“像姑娘这样的大善人真不多见。”
“嘘。”乔孜食指抵着唇,像是被勾起了兴致。
曲尽意未绝,高楼之上又起琴音。
似浮云柳絮,于阔远天地之间逍遥徜徉,弦出古调,星河欲稀。琴心三叠,其道大成。
她静默良久笑叹一声,这才与摊主道:“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锦鲤转运,祝你日后生意兴隆。”
乔孜留下一条小鱼,夜色已深沉,她独自一人往回走。
似乎还沉浸在笛声琴曲之中,乔孜不妨一头撞上墙,扶额时眯眼似乎瞧见了黑暗里的什么,想了想她撸起袖子举灯靠近。
只见灰白的墙角蜷缩着一人,枯瘦的手抓着胸口,灯光照出惨白面容。满头冷汗,唇无血色,若垂垂将死的小狗。
乔孜睁圆了眼:“苗初?!”
——
芫荽楼中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立,风声萧萧,圆荷亭亭,万顷茫然,江天如昼。
孟潮青抱琴目视远方,耳畔是万疏君温温缓缓的声音。
“今日府中之事实让人醍醐灌顶。”
原来今日傍晚天将暗时林氏那头遭了难,万氏的修士赶去已然慢了一步,谁也不知竟有妖邪在府中藏匿得如此隐蔽,趁人不备剖了林氏的心。
可怜庶公子万朝云,林氏替他做了冤死鬼。他那时只剩一口气,亲眼见过生母惨死后便昏迷过去,至今未醒。
府中的大夫一脸悲戚之色,想必回天无力。而面对爱妾惨死、幼子死生未定的现状,万氏家主暴怒之后将整个府邸都翻了个底朝天。
可最终找到的也只是当初那一具被众人捅成筛子的无心女尸。其人生前成日伺候在庶长子身边,侍奉汤药,无人发现端倪。
“这具女尸早已死透,不过多日以来笑貌却与生前无差,且肉身不腐,非常人能够办到。她本该剖取我那弟弟的心,若非林氏阻拦,必然得手。但失手后不肯即刻离去,直至最后露了马脚,这背后之人显然有几分心急。朝云染恶疾,如今看来与其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