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扫,眨眼间被林间漏下的疏影盖住,难寻见分毫痕迹。
……
乔孜醒来已然到了第二天中午,客房里安安静静,日光从雪亮的窗纸间透进来,落地橱上的帘子遮的严严实实,依稀听到有沏茶的水声从传来。
乔孜爬起来,衣裳整整齐齐穿好,拂开帘子,只见万疏君支着手望着桌案上的一盏茶出了神。
踮着脚走过去,还未出口,他嘴角便露出一点笑意,长眉微微挑起,侧过身打量乔孜。
“怎么不多睡一会?”
“睡到这个时候,差不多了,你方才想什么呢?”乔孜一边绑着头发,一边看他把茶盏推给自己。
“早间找到了孟兄,他原来已经找到了药,我估摸着你也快醒了,将药煎好温在这里。”
万疏君看她两只手都扯着发带不得闲,于是喂给她喝,动作轻轻的,杯沿抵着她的唇。
乔孜咕噜噜一口闷掉,嘴角流了点苦涩的药汁,还没找到帕子,万疏君已经用袖子替她擦了干净。
修长的手指没有收回去,乔孜唇角一烫,抬眼撞见他眼底旁的情绪,忽就想起上一回被压在摇椅上的吻,顿时就想往后退几步。
“我——”
门被人推开,乔孜后半句没说出口,倏而愣住了。
孟潮青风尘仆仆站在外面,还是开门的姿势,一双凤眸淡淡瞧过来,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脸色苍白,手腕上绑着新的绷带,如今渗了点血色出来。
“你没事罢?”乔孜回过神,正好过去丢了个治疗术。她声音压得低,启动治疗术的奇怪咒语入了耳总会让人反应不过来。
孟潮青听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身后站着的青年笑容似乎变了变,慢条斯理理着袖子,转瞬间又恢复了日常的温和,与孟潮青问了声好。
“她服过药了?”
万疏君点了点头,望着他的上微微一叹,而后道:“此番你元气大伤,如此以血养药,身子还撑得住么?”
孟潮青抓着左手的伤,半阖着凤眸道了声无碍,只是听着万疏君的声音,莫名想起方才撞见的一面。
安静的室内暖意充盈,清俊的男子在用袖子替乔孜擦拭嘴角的药,姿势已经亲密极了,被他遮住半个身子的女孩面皮涨红,一双润泽的杏子眼里盛满羞意,松散的发丝垂落在肩,姿态稍显防备。
他像是来的不是时候。
虽说从前不是没有见过他们相处时的画面,可万疏君从未有过这样的气息,像是一抔雪落到了初春冰融的水中,逐渐变化了开来。
念及此孟潮青抬起头,不妨与万疏君的目光撞上。
他也在打量他,含笑的眼里眸色有稍许深沉,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快的叫人来不及捕捉。
第74章
客房外的长廊上站着几个外乡人, 乔孜推门而出便瞧见楼下坐着的红衣女子。
一把长剑横在案上,旧格窗开了大半爿缝,秋光洒到玉壶春里, 酒液泛着一点青绿的光泽, 她望了好一会呆, 偶尔灌一口,仰头时额角的疤露了出来, 红痂没有剥落,像是最近留下的痕迹。
乔孜按照角色本能远远丢了个治疗术过去,察觉手上的小光团大了一点,她敏锐地敲开系统面板查看自己当前的属性。
果然——
“恭喜宿主爱心值、敬业值突破一个新上限, 获得称号——【感天动地急救先锋】, 医术值+10, 跳过咒语启动模式,解锁快速治疗方法。”
乔孜虎躯一震,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告别傻逼咒语了?
“乔医女!”
兴奋劲没下头,有人看见了她。
客栈堂厅的女子朝她招了招手, 起身拖来另一把椅子说道:“你怎么也来了?卧床多日,身子如何?”
对上九夷的关切,乔孜干站着也不行, 因盛情难却, 最后又坐在一张桌子上侃起来。
九夷压低声音, 絮絮叨叨说了这几天撞上的怪事, 最后遮着头上的疤叹了声气。
“你是说这里的人晚上都不睡觉?”乔孜讶然,支着手望向周边的老板跟伙计。
算账的算账, 上茶上酒的厅堂乱插, 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喧杂吵闹, 像是一锅午时烧开的沸水,声音闹嚷嚷的,完全看不出熬夜后的憔悴跟虚弱。
“我跟潮青在此待了两个晚上,白日里询问起的每一个人都对此毫无印象。而我们查起此事时还被当做江湖妖道。”
乔孜想也不想,笃定道:“肯定是有妖怪。”
“若有妖物,我们在六朝府却不闻一点风声,藏的实在厉害。”九夷担忧道,“既然来到此地,遇上这样的怪状,断然不能简简单单就离开。”
这样的话头——
乔孜立马就想起系统任务,于是坐直身子,表情严肃,对这件事表达出了十二分的关注。
“一定要将这只妖怪绳之于法,还凤城一个清朗太平。”
她声音哑哑,听起来如同感冒了一般。
九夷盯着面前身体尚未康健的医女,后知后觉,犹豫道:“可是你的身体……”
“随时就医,虎起来一拳锤死两头牛,大可放心。”
怕她不信,乔孜一个【神来之手】治疗术砸过去,绿光笼罩下,只见九夷头上的伤疤即刻愈合褪色。
方还带有些许忧愁的女子摸着额角,面露惊讶之色,半天说不出话。
大抵是没想到乔孜的治疗术又有进。
经过多次使用,她的二技能已经从延迟生效升级成为即刻见效。
绿光在空气里消散,乔孜叉着手笑道:“怎么样?”
九夷沉默地点点头,掀起眼帘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说不出的诧异,心中多了些考量。
两个人随后上了楼将捉妖的事与孟潮青他们说了一回。
初进门时客房内的两个青年还在手谈,香榧棋盘上黑白胶着,难分胜负。
……
——
日将暮,山抹微云,衰草连天。
高阁临长风,往下是城中央的钟楼鼓楼,日光浅浅落在山花上,斜缓的屋顶下斗拱硕大坚实,一排素底绘莲的灯笼被晚风吹拂着,将至黄昏,城内炊烟袅袅,走马而过的纨绔子弟时而冒头。
临河的街边热闹消停不少,林氏正在厨房烧菜时前院的丈夫匆匆把她拉出来。
听说是来了几个外乡人,对她的绣品很感兴趣,出价极高,他拿捏不准,生怕被人诓了。
两个人掀开帘子走出来,但见小小的店里面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
当中一个清清润润,莹莹如玉,闻声转过身来,林氏止住步子上下一看,胳膊肘戳了戳陈小哥,小声问道:
“面生么?”
“不是熟客,大抵没见过,当心些。”
两个人窃窃私语时乔孜听不到他们嘀咕什么,这一次真实站在林氏面前,陡然间不知说什么好,大梦初醒,想到自己还是个顾客的身份,忙举起手上的方巾道:“老板娘吗?这块帕子十分合我眼缘,我要买,只是你夫君不卖。”
她故意出高价引出林氏。
方才店里问了几回,陈小哥跟藏宝似的就不叫老婆出来,实在是让她难受,如此剑走偏锋,倒也算成功。
林氏道:“这块方巾只要二十文钱,用不得那么多钱。”
见到真人,乔孜也不作妖,爽快地掏钱,九夷跟着一块买,两个人又仔细挑了几块。
“老板娘,听你的口音有点像六朝府的,是外嫁过来的吗?”
乔孜边挑边问,她如果没有记错,林氏应该还生了个孩子。
店铺中夫妇两人沏了壶热茶,知道他们都从六朝府来,对视后似是苦笑了声。
“那还是好些年前了,如今定居在此,很久没有回去看过。”林氏感慨道,“你们走这么远路,是来探亲访友吗?”
“找一个老朋友,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搬家了,咱们在周围转了一圈,眼见着天都黑了,影也没见着。”乔孜捧着热茶,打听凤城晚上的事情。
林氏是外来户,尚有些模糊记忆,言道:“你要说晚上,那这里还真比不上六朝府,大家吃过饭就洗洗睡了。除了钟楼鼓楼上报时的人,没人在外乱逛。”
九夷忍不住开口:“是有妖怪么?”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一头雾水,想了想而后失笑道:“这凤城我们住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妖怪。姑娘背着剑,想来是个修道之人,云游四方,不知晓咱们这里的风俗人情。”
“凤城没有城主,这些年都是大巫管着,日暮之后灵修夜游,等闲人的不可扰神,以免灾祸上身。若是幸运的得了灵修照拂,大巫亲自将人送往龙城进学。十年之后归乡便是大巫手下的巫史。”
“阿乐十年前年纪小不懂事,趁着咱们睡着了偷摸上街,不妨碰上了灵修提灯夜游。我们第二日才知晓他得了灵修青睐,大巫的巫令上门,天不亮就有鸾皇驾车拉着他和其余几个孩童一道去了龙城。”
“等闲人轻易遇不上这样的福气,如今算来阿乐也要回来了。”林氏提起自己的孩子语调轻快许多,她并非修仙之人,步入中年后眼角生了皱纹,一笑就颇显年龄。
她比划着孩子的身高,目光落在万疏君身上,对比道:“等阿乐回来兴许就跟这位公子差不多了。”
万疏君笑而不语,或许是他身上有肖似林氏那个孩子的气质,她越看越喜欢,此番被勾起往事,知道几个人还饿着肚子,当下热情地邀请几个人留下吃完饭。
盛情难却,乔孜几个人点头,充当背景板的孟潮青此时终于出声,他声音淡淡,提醒道:“诸君聊的深入,这饭似乎越煮越糊了。”
“……”
经他这一提,林氏猛然想到被自己搁置的那锅饭菜,拍拍脑袋手忙脚乱冲到厨房。
等到她重新烧好饭,落日跳进山里,夜色整个拉了下来。
后院的堂厅里烛光跳跃,乔孜尚在恢复中,吃不下东西,喝了几口热茶眼巴巴看着大家吃饭。
林氏似乎喝醉了,陈小哥撑着头也有些扛不住,九夷喊了他们几声,擦掉嘴角的酒渍后笑道:“主人家请客先醉的不省人事,也不怕有贼进来。”
望着角落里的白衣青年,她喊道:“潮青你还在辟谷吗?真不要尝尝?”
孟潮青似在闭目养神,暗暗昏昏的光线下轮廓添了几许柔和,像是一尊润泽的玉像,案前的饭菜一动未动,听到九夷的声音,他缓缓抬眼,冷不丁被乔孜的治疗术砸中。
头顶绿色光点往下抖落,乔孜道:“身上有伤疼的吃不下饭?”
孟潮青挪开视线,冷硬道:“没有。”
万疏君见状了然道:“孟兄今日被你二人说的猜测勾起兴趣,如今大抵是在思索捉妖之事。”
他捧着茶微微笑着,案几上饭菜也只动了几口,正待说些什么,窗外起了风,烛火尽灭,眼前霎时一片黑暗。
未几城里响起一阵凄婉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