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睁大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虚无的空气,无力的双手随意垂在地上,死前没有过挣扎。
未被火舌舔肆到的地面上写着几个字:“时日曷丧, 予及汝偕亡!”(1)
“流民, 是流民干的!”虎贲营里不乏世家公子, 看见这几个字, 立时出声。
“流民怎么悄无声息过来的......”
“流民肯定是混在百姓堆里, 这里不安全, 快回城,别呆在这儿了,来人,快套马套马。”
身后跟来的世家们惊讓纷纷。
孟含淹了口唾沫, 他不敢看大人,喉结翻滚几次才有声音,捞过一只木桶训斥那些人:“别愣着,快灭火救人!”
“公主和我们家姑娘还在里面!”
“不用了。”
佘舟野闭了闭眼,周遭只有火焰燃烧木料的噼里啪啦声,他听到自己那道冷静至极的声音从嗓子里穿出来。
孟含呆呆地看着他,不用了
他看着面前拿到清瘦的无动于衷的背影,捏紧了拳头,呼吸有些急促道:“姑娘,姑娘和公主还在里面!大人!”
“不在。”
他第一个到这儿,第一个见到这幅景象,黑夜里,这里,除了燃烧的火息,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
刚死的鬼还不大清醒,他们苦恼地站在自己尸.体的上方,打量着周围。
没有活人了。
但鬼里面也没有缪缪和公主。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解释,但是佘舟野并未再说。
他垂着眼,看着不远处草丛里露出一角的花环,花环染了血,有一侧被蹂.躏得厉害。
佘舟野慢慢走过去,弯腰,白无血色的长指捡起它,一朵染了血的腌巴小黄花从上面掉下来。
他伸出手掌,小黄花掉到他掌心里。
掌心微微收拢,有些颤抖。
他认识这朵小黄花,他为缪缪簪的。
不久前,她还举在小揪揪上,冲他摇头晃脑。
此时却染上了血迹。
佘舟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颤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到思绪。
流民进不了城,同样,也接近不了护卫森严的小楼。
被杀的宫人和侍女具是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虚无的空气,无力的双手随意垂在地上,死前没有过挣扎。
说明是他们完全没想到的人动的手。
能在虎贲营和京兆府的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动手。
有宫里人的参与。
他摊开手,掌心里的,花瓣上的血迹已经快干了,周围无斜坡,从花环掉落的位置看,缪缪是被人从附近打晕带走的。
她不在小楼里。
“仔细搜搜附近。”
孟含点头,兵分几路,带着人往树丛深处去找。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柳林斜坡里传出若有若无的哀吟呼救声。
孟含眼神猛的亮起来,剥开柳条窜过去。
有一个女人正匍匐在水岸边,手指死死攥着岸边的一块石头,指尖陷进土里,指甲折裂。
“小神仙...救救小神仙。......”
“这里有活人!”孟含连忙叫人一起把她弄上来。
宝珠公主摔折了一只手,脸上以及裸.露出来的肌肤上都是细小的口子,被湖水浸泡了好一会儿伤口边缘已经泛白卷曲。
人冻得发抖。
佘舟野连忙过来,给她披上大氅:“缪缪呢。”
皇后红着眼睛焦急地带着人围过来,见她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连忙叫人把她扶起来,打断佘舟野与宝珠的对视:“没事就好,吓坏母后了,快让御医侯着,你们护送公主回宫。”
宫人和虎贲军团团围着,请公主上马车去医治。
男人清冷俊美的面容在阴影里有些模糊不清,他看着宝珠,声音冷冽:“缪缪没和你在一起。”
宝珠公主抿了抿唇,摇头:“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当时她替我挡了一棍,我滚到这边来了,不知为何那些人没来抓我。”
“也不知道他们在暗处埋伏了多少人,又打通了哪些人能这般畅通无阻地进来,我掉到水里后不敢随意吱声。”
佘舟野眸色淡淡,闻言看了一眼强壮镇定的皇后,他低垂着眼,看着祖母等候的方向一会儿,招来孟含,附耳几句。
孟含听着他的话,心跳加速,带着茧的大手死死握拳。
说完,他不再管别的,跟着已经清醒意识到自己死去,开始有些癫狂的鬼魂往城门的方向走。
那边宝珠公主正焦急地握住皇后的手:“母后,若不是小白神仙替我挡住让我跑,我就没命了。”
“小白神仙是因为我才被抓住的,母后您快派人去救她,一定要救她。”
皇后嗯了嗯,随意敷衍她。
佘舟野完全不理会旁人,也不再说话,皇后心下不安,余光快速扫了他一眼,见他完全不理会自己,只往别处走,心里松了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暗自生气,他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待他与蒋家斗得鱼死网破之际,皇帝一死,他还能有何倚靠。
没了蒋家制衡她,没了佘舟野制衡她,扶持一个幼儿傀儡登基,垂帘听政,这天下便是她说了算。
若小皇帝不听话,就再换一个听她话的,宝珠也不错。
宝珠坐上那个位置,等那几个迂腐的谏臣闹的闹,死的死,宝珠再禅位与她。
凭什么当初长公主一个女人能争天下,她不能
让这天下,让那没心的皇帝看看,大将军府,没有没落!
皇后越想,心神越跌宕,低声训斥宝珠:“流民的事乃政事你别参合,那个小姑娘自有你堂哥会想办法。”
宝珠看着皇后的脸欲言又止,她回头去看堂哥,被皇后推了一把,推上马车。
佘老夫人上了年纪,走动了一天,带着谢九坐在车上等着。
夜里寒气上来,膝盖就绵绵如针扎般痛,两人挑开了帘子,隔着道上摇动灯笼看车架两边匆匆行过的车架和人影。
直到宝珠公主和皇后的车架从巷子里疾驰而出,车轱辘撵得飞快,随后世家门被护卫着出来。
京兆府的人开始清场布置建立围栏。
佘老夫人担忧地攥着外孙女的手,两人巴巴地望着那边。
人群里没有一个是缪缪。
缪缪没出来。
哥哥也没出来......
曲水很快被京兆府的人封锁,正驱赶着遗留的人。
啾啾连忙爬下马车,追在公主的车架后面跑,郊外的路崎岖,她被绊倒摔在地上又爬起来,鞋子跑掉一只,一瘸一拐地追。
死死咬着嘴唇,漂亮的眼睛里挤满了水光。
车架不停,她跑得发抖,一出声就泄露出哭腔:“公主!”
“公主不是和缪缪一起吗?”
“公主,缪缪呢?”
“你们把她丢在哪儿了!.......”
公主车架上有皇后在,车架并未因她的追随而停留半分。
宝珠公主被皇后的宫人压在车载小几上,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流民”能畅通无阻进来,为什么她的那些宫人没想过反抗。
原来这些迫害里,有她母后的手笔。
她想大喊出来,大宫女直接将她的嘴堵住。
透过马车窗花,她悲哀地看着跟在后面脚跑出血的姑娘,呜呜叫着摇头。
别跟了,别跟了...
皇后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巾帕捂着嘴角,笑道:“真是疯了,公主一同遇险,受了惊吓自顾不暇,如何知道白姑娘在哪。”
“我这做人母亲的,见不得皇儿不好,来人,打走。”
她才刚刚说完,骑马追随在侧的虎贲军退出去两个,翻身下马要把她拖走。
宋戎已经带着京兆府留在衙中的官员和身着藤甲的府兵赶到。
那两人正要抓啾啾的胳膊,一匹健壮的马匹哒哒停在眼前,马鞭打在那俩人手上,将人抽开。
啾啾呆呆地抬头,下意识扑过去:“我哥哥,我嫂嫂。”
宋戎翻身下马接住她:“你哥哥在,佘舟野已经知道她在哪了。”
啾啾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最先看到的是眼中带煞、身材魁梧的府兵。
佘舟野纵着马出来,昭阳大公主留下的府兵已经拦住了公主的车架。
他低头,看着啾啾跑散的发髻,染得黑红的袜子。
眸光冷淡,隔着车帘看了一眼马车里的皇后,语气平静,但其中的话语却不平静:“把皇后带走。”
虎贲营的人大多是纸上谈兵的世家子弟,比不得邵阳长公主留下的曾随她征战杀敌的府兵。
皇后先前还云淡风轻,此时被扯下马车,声色俱厉道:“尔等放肆!佘首辅,你要造反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