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玄殷按住了陵舟的肩膀,他神色沉凝:“就这样杀了她,实在太过便宜了。”
星落笑了起来,眼里噙着泪:“天尧离央,就算你最信任的师尊,最后不也是为了他的师妹要取你的本命法器!”
“你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从一开始,帝君就是把你当做自己师妹转世才会收你为徒!你在意的所有人都会背弃你,你就是个笑话,你这一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跟在离央身边那么多年,星落自然了解她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此时言语好像淬上剧毒的利刃,直落向面前的人。
离央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星落了解的,不过是那个早已死在一千七百年前的天尧离央。
“她在说什么?”
“难道当日,帝君是将离央仙君误认为师妹转世,才收她为弟子?”
“怪不得帝君会将九霄琴赐下……”
“如此说来,琅嬛神尊体内的九霄琴,是强行从这位离尊体内剥离的……”
“帝君未免太心狠了,失了本命法器,注定要一身修为尽废,就算是错认,这错也不当在离央仙君身上才是。”
没想到会在此刻听到如此神族秘闻,凌霄殿内一众仙君不由交头接耳,低低议论起来。
见离央神情漠然,星落右手紧握成拳,心中满是不甘。
她苦心算计,就是想让离央从云端坠落,跌入泥淖之中,让自己不必再仰望她,不必再活在她的阴影下。
可是为什么她还能恢复修为,让所有人都不得不低头唤她一声离尊?
她该深渊之中永世沉沦才是!
怨恨在眸中翻涌,星落骤然暴起,右手捏碎瓷瓶,墨色毒液洒向离央,她飞身要逃。
离央没有动,墨色停滞在空中,随即反向而去。
星落捂着脸尖叫起来,她身上沾染了毒液的地方都在瞬息之间被腐蚀溃烂,瞧上去极是可怕。
竟连仙君之体都能腐蚀,距星落不远的仙君心中一悸,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星落的叫声堪称凄厉,她因为剧痛在地面翻滚,却没有人觉得同情,她如此只能称一句咎由自取。
离央缓步向她走去,星落看着玄色的裙袂靠近,终于忍下了剧痛。她撑起身,看向白玉阶上的沉渊,急急道:“沉渊,这是凌霄殿前,你要看着她放肆吗?!别忘了,当日若没有我摘来的云凝雾,你便是个没有右手的残废!”
沉渊垂下眸,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不明。
在场许多人都不曾听说天帝和星落还有这样渊源,顿时都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
沉渊的身形出现在离央面前:“星落所为,按律当诛,阿离,天宫会给你一个公道。”
星落毕竟是他亲手册封的仙君,若是任由离央私自处置,仙界威严不存。
星落和澹台奕都是仙界册封的仙君,犯了错,也应当由仙界律法处置。
“你摘来的云凝雾?!”陵舟再也忍不住了,他看着星落,怒极反笑。
“你是摘下了云凝雾,可若非阿离拼死斩杀守护云凝雾的凶兽,你能轻易摘下云凝雾么?”陵舟厉声质问道。
他又看向沉渊:“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当日玉朝宫中你才会那么护着星落,拦着二师兄惩戒传出谣言的她?!”
沉渊有些失神,他的目光落在离央身上:“阿离,我从不知道……”
为他送来云凝雾的是星落,那时她遍体鳞伤,将云凝雾交给他后,什么也来不及说便昏睡了整整一月之久,沉渊自然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她为摘云凝雾受了重伤。
“为什么你没有同我说过……”沉渊喃喃道,心脏处一阵沉闷钝痛。
彼时北荒之地有一族异兽为祸,其首领骁勇善战,沉渊右手正是被他斩下。战事紧急,他伤势恢复之后,便离开九重天,奔忙不休,时隔数年才再回玉朝宫。
他记下了星落的恩情,却不知道,真正施恩于他的该是自己的小师妹。
离央却没有兴趣与他再叙旧事,她拂袖,心神不定的沉渊便被逼退几步。
“本尊早已不需要旁人给的公道。”
天帝也好,帝君也好,谁都没有资格在她面前提公道两个字。
谁欠了她,她自会亲自来取。
沉渊还想拦她,风玄殷上前,阻下了他所有动作,师兄弟二人的灵力再次碰撞在一起。
“你想干什么?!”星落见离央靠近,连连后退,溃烂的面容上神情可怖。
离央抬起手,血色流光自星落体内不断涌出。
她曾以魔血滋养于她,而今她该尽数归还了。
星落能感受到力量从自己经脉中流失,她神情痛苦,却无法留下那些从身体中流失的力量。
离央手中握着一枚血色晶石,她俯视着地上气息奄奄的星落,没有任何犹疑,缓缓收紧了手。
血色晶石化为齑粉,消散在虚空之中,星落应声喷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靡。
她的境界已经跌落仙君,没有离央的血脉滋养,一株寻常兰草,又如何能在千余年间晋位仙君。
“天尧离央,你便是杀了我又如何?”星落嘶声开口,“纵使你现在有堪比上神的修为,已经发生过的事再也无法挽回。”
她指向沉渊:“到头来,与你最亲近的三师兄,相信的也是我!”
在星落的大笑声中,沉渊紧紧抿住了唇,正如她所言,离央所承受的那些苦痛,再也不可能抹消。
他看着离央,恍惚间又想起了两千多年前那个初入玉朝宫的少女。
但那个与他一道在人间游历,并肩而战的师妹,在他的怀疑中,堕入了深渊。
他说星落辜负了他的信任,那他,又何尝不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沉渊的喉咙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句对不起实在太沉重了,让他无法轻易说出口,他欠她的,又岂止是一句对不起能够弥补。
风玄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星落走去,眸中带着森然冷意。
“师妹打算如何处置她。”风玄殷问道。
离央看向他。
风玄殷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听说她这些年最是避讳旁人提及自己来历,时移世易,当初玉朝宫的小小侍女也成了凡人敬仰的堂堂仙君。”
“本君向来心软,不忍心对你施以酷刑,也不忍抽了你的神魂百般折磨。”
风玄殷含笑看向星落,他生得极好,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星落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一股彻骨寒意,让她忍不住瑟缩起来。
“既然她原只是一株寻常兰草,便也叫她回去做一株草木便是。”风玄殷对离央道,“虽然境界已经跌落仙君,但这么多年苦修,就算化为原形被凡人日日在脚下踩踏,想来要活个千年也定是不难的。”
他要她维持着清醒的意识,化为寻常草木,被人踩踏脚下。
“不——”星落眼神中是一片无法掩饰的惊恐,风玄殷的做法,比让她神魂俱灭更叫她觉得痛苦。“你不能这么做!”
“本君如何不能?”风玄殷轻笑道,“当日你也在玉朝宫待过数百年,难道不知本君行事从来恣睢随心。”
星落看向沉渊:“陛下,杀了我,你杀了我,按照仙界律法,我宁肯神魂被烈火焚烧!”
“看在我曾经照顾你多年的份上,不要叫他们这样折辱我!”
沉渊只是默然地看着她,风玄殷拂手,星落便被迫化为原形,再说不出一个字。
指尖灵力落下,星落从一株兰草,化为了凡世路边无人注意的杂草。
风玄殷将她扔下三重天,自此以后,她便注定要日日受凡人踩踏,再不得解脱。
第65章 你欠本尊一只右手
自始至终,凌霄殿中,都无一人出言为星落求情。
没有人在知道了她做的事之后还能升起同情之意,这实在是她应得的下场。
虽与仙界律法不符,但事涉九重天和曾为麒麟一族少族长的风玄殷,沉渊终究没有再多加阻拦。
人心无常,他从没有想过,星落竟然那样恨着离央,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构陷于她。或许他的怀疑,也助长了事态向不可控制的地步发展。
沉渊看向离央,许多话到了嘴边却又无法出口。
动了动唇,最后只道:“星落所为罪不可恕,她之罪行与判罚,本君会令天宫仙官昭告六界,以……还你清白。”
清白……风玄殷品着这两个字,觉得有些悲凉。
一千七百年后的清白,来得未免太迟了些。
“阿离,”沉渊深深地看着离央,眼中漫上愧疚之色,“倘若你需要什么,我一定尽力补偿。”
这一次,他不再自称本君,而是说我。
沉渊自是愧疚的,他曾经是离央最信任的师兄,他本该信她,却因为她魔族公主的身份揭晓而生了怀疑。在彼时神魔交战的情形下,沉渊不觉得自己的怀疑有什么错。
只是而今真相大白,他的怀疑终究是错了。
既是错了,如何能不感到愧疚。
离央对上他的目光,双眸如不见光亮的深潭,神情平静。她对沉渊所有的情绪,早都在沉嫣墓前,宣泄殆尽。
他已经不值得让她动容。
“本尊与星落的往事已然了结,现下,当轮到你了。”红铃轻响,化为一道赤色流光,离央伸手握住赤红长剑,剑锋直指向沉渊。
眼神微微一凝,沉渊的声音有些哑然:“你想如何。”
“你欠本尊一只右手。”离央看着他,徐徐道。
当年沉渊为护手下将领,右手被异兽首领斩下,毒性蔓延,伤势久不能愈。曾经的天尧离央当他是自己最亲近的兄长,得知消息后便立即去往极北之地的山巅之上,与凶兽拼死相搏,只为取一株云凝雾为他疗伤。
她不需要他的补偿,只要他将欠自己的东西尽数奉还。
而沉渊,欠她一只右手。
听离央这样说,凌霄殿仙官面上显出惊色,回过神后怒声道:“荒谬!陛下乃仙界之主,难道你还要斩他右手不成!”
“不错,堂堂天宫,如何容你如此放肆!”
沉渊一众心腹仙官尽皆怒视向离央,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不过是一株云凝雾,天宫自可还给你,看在你昔日对陛下的恩情,无论什么样的天材地宝,仙界当也不会介意作为补偿与你。”须发皆白的老仙君颤颤巍巍地上前,想打个圆场,“如今星落已受到应有的惩罚,还请离尊不要再执迷于当年旧事,唯有放下,方得解脱。”
姬扶夜走到离央身边,朗声道:“阁下这话说得倒是容易。”
老仙君佝偻着腰,看着姬扶夜上前,声音不由微微冷了下来:“此等场合,尚且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