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却知道,这一次,他不会走。
仙云宫还有不少年轻弟子,李莲方让仇牧远带着剩下的弟子们暂时离开。
仇牧远修为最低,留下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点点头,说:“我先送他们出去。”心下补充——等把年轻弟子们送走,我再回来。
“一峰,你跟仇道友一同离开。”闻香雪将阮一峰托付给了仇牧远,“我这弟子,就劳烦道友多照看一些。”
阮一峰也不矫情,跟闻香雪道别,说:“师父,那我先走了啊。”
别的弟子都哭哭啼啼的不肯走,誓与宗门共存亡,他就跟脚底抹油似的只想赶紧溜,走了好远之后,忽地脚步一顿,回头,恰好看到闻香雪正看着自己的方向。
她的眼睛被白绡遮挡得严严实实。
可阮一峰清楚,她的视线,就落在他身上。
一双腿好似灌了铅,都有些抬不起来。
阮一峰有些不敢与远处的师父对视,然低头瞬间,他看到小师父唇角微勾,露出浅淡笑容,像是一朵白茉莉在她唇边悄然绽放。
她还轻挥了一下衣袖——像是在说,“别看了,快走吧。”
阮一峰深深鞠了一躬,这才大步下山。
等人走远,周帷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待他不薄,这等时候,他还不是一走了之。”
闻香雪静静地看着周帷。她知晓周帷的想法,虽说上天让她眼睛突然不能视物,可眼睛看不见后,她更能揣测人心。
此时的师兄其实很紧张。
她知道,他也想走。
有的人留下,是为了天下苍生。
而有的人留下,或许只是觉得大家都没走,自己走了会很丢脸,若事情顺利解决,抛下同门逃生的他势必会遭人耻笑,受此影响会产生心魔都说不定。
他心中此刻甚是不平:“为什么你们要这般高尚,主动留下来镇压妖魔?”
周帷:“执道圣君不还是他女婿么,他……”
声音渐弱,周帷被小道君盯得有些不自在,一肚子抱怨都咽了回去。
他索性转身不看她,并且将他的法宝玲珑棋盘给拿出来,似模似样的丢出几颗棋子在结界外,“我这棋盘,也能入阵,应当能阻那魇气一时半会儿吧?”
闻香雪移开视线。
留在这里的人,都清楚自己可能会面对什么。既已留下,不管心中曾想过些什么,在她眼里,此刻这些人,都是英雄。
大家都在修补结界,阻止魇气外泄。
不多时,老魔君再次出现在了仙云宫,送他过来的依旧是小西瓜,落地后,他还将小西瓜从头到脚都夸了一通:“这虚空兽真是名不虚传,有它在,能省多少时间啊。”
暮云归:“你那外孙现在情况如何?”
老魔君:“打了一顿,会昏上个一年半载吧。”他在结界外转了转,取出鱼篓扔了过去,鱼篓张开成网,在高墙外又铺了一层。
老魔君的到来,大大缓解了众人的压力。
只是内因不除,他们外面无论如何修补也只是拖延一下时间而已。偏偏梦魇妖魔早已进入执道圣君体内,外人根本无法插手,他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他们分出胜负,再看,到底是毁灭,还是新生。
藏月秘境,阮玉也在等。她虽着急焦虑,但本身就是乐观的性子,倒也没有唉声叹气表现得很难过,反而在藏月秘境里逛了起来,看到漂亮的山山水水和奇异的花草树木还用留影石记录下来,打算带回去给逢岁晚看。
“这爬藤的叶片好像枫叶,爬满一堵墙真漂亮。”
“居然有比我还大的蝴蝶!”
“天,这蘑菇可以当房子了。”她跳上蘑菇只觉得脚底软绵绵的,身子立刻就躺了下去,还在蘑菇伞上打了几个滚儿。
听音花努力举着留影石把她在蘑菇上打滚的样子拍下来,拍完了她还得仔细看两遍,确定漂亮后才留下来。
他的识海不该那么孤独荒凉,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世间的美好种在他心上。
等的时候,兔子们也给她送了许多宝贝,多是灵植,用草叶包了一团土,连根送过来。
听音花气咻咻地在旁边喊:“不许送灵植,阮玉不能有别的草!”桂神树送的种子它拒绝不了,兔子们还想送草,这可不能忍!
可惜它喊了也没用,藏月秘境最多的就是灵植,兔子们也除了灵植,就只剩下兔毛可以送,它们攒的毛已经给阮玉做了几条大毛毯,没别的毛了,总不能现在从身上拔。
见无法阻止捣药兔们送灵植了,听音花只能喊:“那它们只能入药,不能养!”
灵植要产生神识还挺难,没个千八百年都没希望,像它这样天赋异禀的都是万里无一的存在。小丫是桂神树的分枝,自然另当别论。
没见仙云宫的玉兰树它们都还只能用小纸板与外人沟通呢,而它,开花即可说话。
因此,现下这些灵草虽然品阶都很高,但确实都没有生出灵智,只要阮玉不把它们拿回去种药田里,养个几百上千年就成。
三日后,他山玉钥匙微微泛光。
阮玉原地消失,在出现时,她人已经站在了万花谷外。
小西瓜一直守在这里,见阮玉出现,它立刻冲过去,并喊:“快上来!”
阮玉翻身上马,刚坐稳,小西瓜就一跃而起,带着她穿越虚空裂隙,直接出现在了忘缘山外。
“阮玉回来了!”
她像是一团光,撕破黑暗,陡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眉心明月皎皎,桂子飘香。
……
仙云宫头顶上方阴云笼罩,到处漆黑一片。
明明点了灯笼,光线依旧昏暗不明,好似黑暗正在吞噬一切光源,那些光源,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围坐在光源边的人,被那昏暗的光照得脸色青白,遥遥看着,还有几分阴森吓人。
“爹!”阮玉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阮一峰,她有点儿急:“你怎么还在这儿?”
留在这里的修士修为最低都是元婴,还只有一个曾经进入过梦域的离云,其他的,除了她爹外都是出窍期以上。
阮一峰身上披了个大氅,手里还揣着个花盆。
那是小道君经常抱在手里的盆,此刻那盆中花隐约冒着热气,直接变成了一个暖手炉。
阮一峰站起来,这里太冷,他嘴唇都冻乌了,说话时声音还带着颤音:“我,这不是在等你么。”说话时,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盘膝坐着正在调息的小师父,他心头幽幽叹了口气。
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一般,把心一横又跑回来了呢。
回都回来了,自然得出一份力气。
阮一峰用手指着自己喉咙说:“我一直站在墙外骂那臭小子,嗓子都给我喊哑了。”
“骂?”
“就说你老丈人在外头看着呢,连个妖魔都打不过像什么话。可别就那么被梦魇给吞噬了心智,到时候,老婆孩子都成别人的了。”阮一峰哑着嗓子继续喊:“你还年轻,总不可能给他守寡,我们玄天门还有几个俊俏的小伙子,跟我一起入门的年纪小着呢,到时候爹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阮玉重重点头:“爹你说得好!”定是这些话刺激了沉入梦域的逢岁晚,让他不敢输。
暮云归眼角一抽——这,不愧是父女。
都什么时候了,俩人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第259章 第七梦
阮玉把一包药草塞给了孤云岫。
秀山上有药田,养在那里最合适不过。忘缘山上她辛苦挖的那一小片地,还是种点儿葱姜蒜好。
塞了东西,阮玉就要进山,元宝咬着她裙摆想要替她引路,阮玉摆摆手拒绝了:“都这样了,还用引路呢?”她再不回来,高墙结界都要撑不住了,那些魇气一副恨不得把所有生灵都拖入梦域的样子,怎么可能找不到地方。
“你当心点儿!”
阮玉笑了笑,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熟着呢。”
她朝结界入口走了过去,那地方,已经有黑气不断涌出,然而,随着阮玉靠近,众人只见黑气被她逼得退开,她像是一柄闪着光的利剑,刺破黑暗,一往无前。
就在众人既担忧,又感动之时,周帷突然道:“差点儿忘了,我说万一,万一灵汐说的是真的,她不怕是因为她是傅紫衣,梦魇妖魔是她斩去的心魔,那此刻我们让她进去,岂不是……让那妖魔如虎添翼?”
“哐”一声响。
是阮一峰将手里的花盆砸了出去。
周帷身形很快,哪能被修为远低自己的阮一峰砸中,他脸一沉:“阮一峰你皮痒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屁股就被咬了一口,实在是注意力都放前面了,他得防着小师妹给自己徒弟出头,哪想到会被狗偷袭。
周帷转身想打狗,就见狗主人离云已经将狗牢牢护住,他拧着眉说:“你这狗怎么咬人呢!”
离云蹲在元宝面前板着脸训斥她:“知道错了没?”
见离云训狗,周帷也没打算继续追究了。他到底没被咬伤,毕竟身上那法袍也不是凡品,这会儿上面只留了两个尖牙印记,要不了多久,痕迹都会消失,既如此,也犯不上跟一条狗见识。
元宝头拧到一边,不吭声。
就听离云又道:“也不怕脏了嘴。”
周帷面露愕然——你什么意思?说我脏!
离云:“记得洗牙。”
元宝:“呜,知道了。”
周帷气得手抖,正要上前理论,被门主暮云归喝住,“少说两句。”
阮一峰也被闻香雪给劝了下来,他那脾气倒不是轻易压得住的,不过小师父都说了下次论道会她要亲自挑战周师兄,都这么说了,阮一峰也不能不给师父这面子,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周帷小声嘀咕:“也不是没那么可能,我也说了万一……”在仙云宫几个长老的注视下,他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还是没再多言,安静地坐回原地。
众人等在结界外,而阮玉,一进入结界,刚走进狭缝就感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她已经站在了一片草地上。
头顶是夜空,繁星密布。
脚下是青草,草叶上也有一些珍珠般的亮光,与头顶的星辰一同闪耀,遥相呼应。
这是梦域?也不知道梦主在哪儿。
阮玉呼喊逢岁晚。
在梦域里,她是可以把逢岁晚叫过来的,以前这家伙就跟召唤兽一样招之即来,怎么这次,怎么喊都没反应呢?
“逢岁晚、狗执道、莫问、相公、夫君、老头子……”喊了半天,没人来,阮玉觉得有点儿闷,呼吸都加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