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命的女儿哦……
他的双腿沉重得像是牢牢扎根地下,根本无法迈开步伐。然而,古青桑好似察觉了他的目光,她站起来,扭头往老魔君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哭得像个泪人儿,拽着老魔君的袖子问:“爹,你去看看仇牧远,他怎么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女儿这么哭过了。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想伸手将她抱在怀中,轻拍她的后背。
只是手刚刚抬起,就见古青桑后退一步,用手按压着太阳穴的位置,痛苦地道:“是禅儿做的对吗?他是不是又控制不住心魔了?他去哪儿了?”
他去哪儿了?他去哪儿了?
古青桑头痛欲裂,神似疯魔,她左顾右盼到处寻找,忽地盯住涤心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里头说:“他肯定藏在水底,他得在里头泡着才能压制心魔。”话音落下,古青桑径直跳入池中,在即将落入池中时,被一股清风托起,古青桑哭喊道:“爹,你放我下去,我去找禅儿,让他不要吃掉仇牧远元神,把仇牧远的元神吐出来……”
“我看到禅儿了,他在水里呢,爹,你别拦着我!”
“青桑!”
见女儿受了刺激,好似神魂不稳,有疯魔之兆时,老魔君只能施展了凝神之术,以雷霆之音,喝破她识海之中的迷雾,让她眼神重现清明。
清醒过来的古青桑眼泪骤然一收,她不哭不闹,像是陡然失去了精气神一样坐在池边,面容枯槁。
老魔君揭开了真相。
古青桑没有半点儿反应,宛如一具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偶。
“禅儿和小仇,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追寻自己的梦想。”
等听到这句,她才掀了下眼皮,喃喃低语:“活着,好累啊。”你们都走了,为何还要让我一个人活着,我不累吗?我不痛吗?为什么,我要背负这一切活着啊。
她的胸口好似被利刃剖开,心脏被无情的碾碎,血淋淋地摆在她眼前,巨大的悲恸让她眼里再也不见半点儿光。
“玄天门有一门法术为太上忘情,不会忘记他们每一个人,但相处时的情感会剥离而出,你想忘吗?”执道圣君说他当时是被迫忘却,元神仿佛被割裂,也饱受煎熬。
回忆里的一分甘甜,便能抵挡现实中的万分苦。
因此,有的人不愿遗忘。
古青桑也曾在忘缘山脚下生活了那么多年。
她的元神其实足够坚韧。所以,忘或不忘,他们希望她能够自己做主。而不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剥夺她的那些情感。
古青桑怔住。
她愣愣地坐在原地,宛如一截干枯的树木,浑身上下生气全无。
长久的沉默过后,她艰难开口:“还请玄天门出手。”古青桑声音悲怆:“爹,我受不了了,我想忘掉。”说完,她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掩面,嚎嚎大哭。
你们想让我好好活着,像少时一般无忧无虑的活着,追寻梦想。
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我无法背负着那些情感去积极生活,我做不到,我太痛了……
我只能选择忘掉。
“抱歉、抱歉、真的抱歉……”她缩成一团,口中不停地道歉,那副模样让老魔君心疼得又红了眼眶,他大步走过去,将女儿搂在怀里,“你没错,你没错,这不是你的错啊。”
父女俩抱着哭成一团,连潭里的鱼都受了影响。其中一尾鱼跳上岸,幻化成小童子的模样,拿起一片鱼鳞吹奏起了能让人心神安宁的曲子,虽说作用不大,却也聊胜于无。
不多时,情绪崩溃的古青桑再次昏睡过去,老魔君站起来,将女儿的选择告诉了执道圣君。
老魔君:“还请玄天门的修士尽快过来。”
逢岁晚:“恩,天亮便能赶到。”
老魔君将古青桑放到躺椅上休息。
天边正泛起鱼肚白。
他抽着烟斗,等待即将跃出山涧的红日,待到晨曦洒落,他伸手,看着被阳光照耀的手背,怅然道:“这么温暖的光,怎么就照不到我女儿身上。”
忘了也好。
他轻轻地替古青桑整理那些被泪打湿黏在脸上的碎发,口中哼起了一段童谣,并道:“睡吧,睡吧,乖囡囡,等睡醒了,就不会痛了。”
第329章 大师
“如果是我,我不会忘。”周帷穿一身天青色长袍,腰挂白玉,手里捏着三颗玉花生,随意地抛、接,动作还显得有几分潇洒。
浮云岛上的虚空兽们举家搬迁,这岛上结界便彻底打开,玄天门一众修士对浮云岛十分好奇,故出了一笔灵石,跑到岛上游览。玄天门内修为高深的几位大能都去了魔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不,周帷就成了众人中心,他正对古青桑的选择发表看法。
“有句话叫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意曾经拥有,失去固然痛苦,可时间会让伤口结痂,疼痛会一点一点减轻,但那些珍贵的感情,并不会在岁月里褪色。”他长叹一声,看着面前的女弟子说:“你是否还记得,当初被宗门挑中,走上天桥时的心情?”
又将目光转向另一个,“心仪的师兄一声问候,心里小鹿乱撞,欣喜若狂?时隔多年回忆起来,仍会记得当时心若抹蜜,粉脸烧霞。”
女弟子俏脸一红,小声辩解:“我,我没有心仪的师兄啦。”
“古青桑不够坚强啊。若我的她不幸离开,我一定不会选择遗忘。”周帷轻按自己心口,“那段弥足珍贵的感情就在我心里,我始终记得,她就一直活着。”说完,看到面前的女弟子们个个眼睛发亮的盯着自己,周帷心情舒畅,只觉目的已经达到。
阮一峰恰好路过,听不下去,说:“未经他人苦,莫论人对错。”
周帷有些不服,不过他还是怵阮一峰的,自然不愿与其争执,不过他还没说话,周围的女弟子已经纷纷替他说话了,“对啊,我觉得周师叔说得有道理,如果是我,我也不舍得忘记那些感情的。没了感情,回忆就寡淡如水,当初那些心动的、甜蜜的瞬间,不就完全没了任何味道。”
“我宁愿痛,也不愿忘。”
“如果,回忆里,从未拥有过一次真正的甜蜜呢?”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声音很轻,却犹如吹起了一阵冷风,让周围的人俱都打了个寒噤,一下子安静下来。
是执道圣君!
执道圣君竟然跟我们一起八卦?
“或许在年少时,她跟仇牧远曾有过朦胧情愫,然而只是些许好感罢了,就如地上刚刚冒出的嫩芽,还未长成,便已被一脚踩踏。之后,她就中了毒,一颗心全部扑在了洛雁归身上。中了那样的毒,洛雁归就成了她的天,她的全部,喜怒哀乐皆系于洛雁归一人身上,就连儿子,其实都没有那么在乎。”
“直到失去儿子,她才意识到自己不对劲。为何儿子生死未卜,她还只想留在相公身边?她已中毒那么久,能够因洛惊禅出事而意识到不对,强迫自己留在忘缘山脚下,强迫自己不去接近洛雁归,已经是元神足够坚韧的表现了。”
“在知道真相并成功解毒之后才醒悟过来,原来,曾经的爱都是虚假,她并不爱那个男人,却为之付出了一生,还有了一个儿子,她与害了她一生的男人有了一个儿子。她又该如何来面对这个儿子?那并非是相爱而来的结果,却又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偏偏,他还与那人渣父亲一样,对阮玉也下过同样的毒。”
“如今的她,容颜不在,心事重重,又该如何面对当年早早错过的仇牧远?”
此后的每一分甜里,都包裹着九分的苦。
她与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玻璃渣里掺杂着一粒小小的糖,因为,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可活下来,追寻梦想,是他们的希望。
她也不愿、不能弃老魔君不顾,毕竟,那已经是她最后一个亲人了。
所以,她明明心若死灰,却还是选择活下去。
逢岁晚:“我尊重她的选择。”
他说完后离开,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人道:“她可太苦了啊。”
先前那个斩钉截铁说自己宁愿痛也不愿忘的女弟子小脸煞白,战战兢兢地说:“我,我,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最后大家看向周帷,就见他皱着眉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啊。谁能料到,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竟然命运如此多舛。大家好好修炼,虽不能逆天改命,但我们玄门弟子也有避祸的手段,学得越专越精,越能一帆风顺。若我们能提前算到生命中有此大劫,肯定会做好防范,大劫化小,小劫化无嘛,对不对。”
“是!师叔。”
好好的一场出游,最终以好好修炼作为结尾。把弟子们打发走后,周帷才抹了把汗,长舒口气。
旁边阮一峰冷不丁道:“你倒是不用担心这些。”
周帷身子一抖,“你怎么还在这儿。”——吓我一跳。又问:“我不用担心什么?”
“我掐指一算,什么忘不忘的,你都不用选择。”
“反正你命犯孤星,讨不到婆娘。”
周帷一听急了,“你胡说八道!”这会儿也顾不得怕了,将阮一峰扭着狠狠骂了一顿,偏偏阮一峰也不还嘴,就看着他笑。
不知为何,周帷觉得那笑越来越瘆人,他的骂声不自觉就逐渐减弱,显得底气越来越不足。
等阮一峰含笑不语,一派高人模样的甩袖离去时,周帷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哎,等等,可有化解之法?要不,把你那个桃花符给我来两张?”
“阮一峰、阮大师,你等等我啊!”
第330章 笔灵
阮玉所在的无名小岛,最终被逢岁晚命名为梦乡。
夜冥原本还不大乐意,等到它也跟着虚空兽去了外面的天地后,夜冥立刻将小岛抛到脑后,并告诉逢岁晚——那岛对我本体来说太小了,原形躺在上面打两个滚就翻出去了,就让给你们吧,你们俩可以随便滚。
逢岁晚:……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他愣是心跳漏了一拍,等夜冥离开后,静坐原地的他心静不下来,望着平静无波的水潭微微红了脸。
“今日天气很好,娘子,你何时醒来?”
浮云岛和苦海都不是固定不变的,它们会在无尽海中漂浮,直到多年后,再次回到梦乡身边。
而浮云岛和苦海飘走后,梦乡也变得异常安静。
其余人隔上三五日会过来一趟,大多数时候,都只有逢岁晚一人守在岛上。以往独自一人时,他会整日修炼,仿佛除了修炼,就不知道可以干什么了,如今,他用青莲荷叶的叶柄、夜冥蜘蛛的腿毛炼制了一支笔,用来写话本。
一开始写出来的话本拿给仙云宫的修士看,大家都赞不绝口,然而,浮云楼那边一本都没卖出去。
后来吧,逢岁晚无奈之下,不眠不休地将阮玉当初喜欢的那些话本翻来覆去地研习,耗尽心神写了一本《爱莲记》,他知道仙云宫的弟子口中听不到实话,直接将话本送到了阮一峰那里,等待市场的考验。
如果其他人都喜欢,想来阮玉也是会喜欢的。
她那么喜欢看话本,在得知那些精彩的话本出自于他之手时,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逢岁晚心里像是有一根小羽毛在挠,想象着日后的画面,人已经有些飘了。
等了好几日,在爹过来看阮玉时,逢岁晚装作不经意地问:“仙凡两界可有人探讨《爱莲记》?”
阮一峰将一个水桶往莲花池里扔,发出咚的一声响。
不知为何,逢岁晚觉得自己的心也跟那水桶一样,往下重重一沉。
池里的水和泥都很特别,山上的灵植用了这里的水都长得又高又壮,好几种灵草都变异进阶了,于是阮一峰隔三差五都来装一点儿灵泉,当然,他也装得不多,怕影响女儿重塑肉身,每次来,只取一桶。
将水打好后,阮一峰才拍拍手,一本正经地说:“在修真界里卖得挺不错,玉简都刻录了上万枚。”
逢岁晚脸上露出了矜持的微笑。
“那凡间界呢?”——阮玉更喜欢看凡间的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