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凝神期还早着呢,反正现在我不舒服,要休息。”她用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连路都不想走了,索性一屁股坐地上,说:“你背我回去。”
机关傀儡人没反应。
阮玉不满,“当初掌教还说山上的傀儡人都听我吩咐,让你背我一段路都不肯。”她这会儿的确难受,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委屈。
见傀儡人仍是不动,阮玉嘴一撇,又落了泪。
窗后的逢岁晚还沉浸在她要拿月事带砸人的豪言壮语里,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发现刚才还斗鸡一样气势汹汹的阮玉又摇身一变成了个小可怜,变化之大,叫人瞠目结舌。
逢岁晚:“好,我背你回去。”
他吩咐傀儡人将阮玉背回她的住所,因放心不下,逢岁晚并没有将视线移开。
他目送傀儡人送阮玉回家。
结果,就透过傀儡人眼里的光影石看到了阮玉门口悬挂的牌匾——艸斋。
偏偏这时,阮玉还趴在傀儡人背上念叨:“也不知道圣君有没见着我这块牌匾?”
逢岁晚:之前没见着,被那金灿灿的五谷轮回所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好了,现在看见了。
为何取这么个名字,阮玉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他能不明白。
莫生气,莫生气。
逢岁晚移开视线,心头默念,“莫生气,莫生气,我越生气,她越得意。”只有表现得若无其事,她才不会继续把精力放在这么一写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变着法想些鬼点子来气他。
然而他对规整、对称的追求已到极致,想要说服自己不去管不去看,效果不大。哪怕移开视线,只要想到那块牌匾高高悬挂在他的忘缘山中,逢岁晚就有一种淡淡的恶心。
他不舒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更冷,浑身上下散发寒意。
逢岁晚走到了悬光镜面前,在没与外界沟通时,悬光镜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镜中的他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连眉间微微皱起的小八都极为对称。
被阮玉气着的时候,如何能做到面不改色云淡风轻?
一想到阮玉那些气人的招数,逢岁晚就觉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根本无法保持冷静。她使的那些昏招,真的全都戳在了他的神经上,能让三尸神暴跳如雷。
偏偏他又不能动她,若是其他人,早被他扔出去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在镜前琢磨一阵,逢岁晚总算想到了个应对之法。
他从自己的宝库里找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戴上后,不管阮玉如何气他,哪怕面具下的他面部扭曲,恨恨磨牙,在阮玉面前也能保持住微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一直偷偷围观的玉兰树树灵:……
圣君,您真的没病?
那面具可以变幻出千万种模样,你戴面具就算了,结果面具还是自己的脸,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看到圣君面带微笑地躺回了他的石床上,连睡着了嘴角都翘起微笑弧度,那幅模样让玉兰树树灵都觉得渗得慌,它要不要将圣君的异常告诉山下那些徒子徒孙?
他看起来,真的不太正常啊!
秀山,药谷。
灵汐将煮沸的清泉倒入面前的茶盏之中,热气袅袅升起时,淡雅茶香沁人心脾。
她将一盏茶递到了坐于下首的古青桑面前,“令郎的身体我已经瞧过了,他身体虚弱,调养一段时间固本培元便可恢复,然这治标不治本,他元神方面的问题,还需我师兄出手才能解决。”
“师兄……”说到执道圣君,灵汐就皱了眉头,“如今他每日只有晨间才能清醒一个时辰,连我都无法进山探望,也无法主动与其联系。”
注意到面前的古青桑神色黯然,灵汐抿了口茶,“令郎是在仙云宫出的事,师兄不会置之不理,明日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倒是你,元神不定,心魔滋生,若不静心压制……”灵汐摇摇头,“后果是什么,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
古青桑起身行礼,“多谢仙君提醒。”
灵汐:“心病还需心药医。”说完,她吩咐身侧的侍女,“识香,带这位夫人去休息。”
等送走古青桑,灵汐仙君才将一块传讯符拿出来,联系了她的亲传大弟子孤云岫。
若不是古青桑找上门来,她都不知道,仙云宫管事的都跑了。
掌教、长老们都不在,弟子惹不起古青桑,这才把古青桑领到了秀山。
传讯符许久才接通,灵汐问:“今日师兄醒来,吩咐你们做什么去了?”能让宗门强者悉数出动,必然是师兄下达了什么命令。
如此重要的事,师兄,竟然没告诉她。
师兄不说也罢了,孤云岫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师父?撇开别的不说,弟子外出,难道不与师父汇报一下!
灵汐心里头一肚子火,不过她面上不显,声音也如往常温和。
孤云岫:“事儿马上就解决了。”他们已经把白羽渊底下深埋的尸骨给挖了出来,确定那封在冰川里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剑骨之主。如今,只需昭告天下,让那杀人夺骨的假天才陆锦身败名裂即可!
那陆锦还搬出了琅琊仙宫,琅琊仙宫又如何,陆锦那般阴狠下作之人,哪配叫什么小剑君与执道圣君相提并论!今日哪怕是琅琊仙宫宫主洛雁归亲临,也护不住她。
灵汐皱眉:“为何不告诉我?”
孤云岫讪讪道:“师父你被禁足了。”说了也没用嘛,你又不能离开秀山半步。而且大家都出门了,正好您老在家压阵,我们也放心。
灵汐:……
她未经允许上了忘缘山,师兄罚她禁足。
灵汐深吸口气,“明日师兄清醒时,我要用悬光镜。”
如今不入山的话,能与师兄直接沟通的方式只有悬光镜,而悬光镜在瑶池殿内,需得掌教令牌才能入内,因此,她要跟师兄联系非常不便。
若能与师兄一起医治洛惊禅的话,她才能有更多时间与师兄亲近。一想到那整日呆在山上,与师兄朝夕相处的凡间女子,灵汐就心神不宁,手下意识用力。
一不小心,茶盏捏得粉碎。
孤云岫:“好,我跟掌教沟通一下。”
灵汐听到对面有对话的声音,人很多,还有很大的风声,以至于人声被风声淹没,断断续续听得不是很清楚。
她收起传讯符,走到案前磨墨,仔细回忆洛惊禅身体情况,反复斟酌后才落笔,写下药方。
她能医好洛惊禅,也能照顾好师兄,替他分忧。
第44章 解开
忘缘山。梦魇深处,逢岁晚双目紧闭,好似睡着。
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魇气凝聚出万万千千张牙舞爪的妖物,不停地攻击他,啃噬他的元神。他不惧疼痛,却会在众生的恶念里迷惘,他所庇护的芸芸众生里,竟隐藏着那么不堪的丑陋和污浊。
他与魇气妖魔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长久下来,逢岁晚也曾孤独、彷徨、迷惘过。每到这时,他会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静心咒,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静心咒的作用越来越小。他的元神,也变得千疮百孔,整个识海,一片荒芜。
三百年了,没有希望和未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敢去想,一旦他坚持不住,外面的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直到那一天,他走进了阮玉的梦。生机是一场春雨后的野草,将绿意爬满整片荒原。
而今,他被魇气影响情绪不稳时,都不需要再念静心咒了。
只要想一想阮玉,那些痛苦、歹毒、邪恶、血腥、杀戮,充满怨气的众生梦魇都会如潮水一般退去,一个阮玉,足以占据他的全部心神。
白天是被气的,一想到阮玉就火冒三丈。
而在梦魇里……
她的轻薄,他竟然不是生气,只是有些懊恼。他堂堂化神期修士,屡次被个小丫头轻薄,还毫无反抗之力,这说出去……
就像是他自己故意不反抗,还乐在其中似的。
明明,不是。
他在心底说:“不是……”声音很轻,莫名显得有些心虚。
梦里的阮玉,一颦一笑都吸引他的视线。
眼前闪过的那些画面,让他面红耳赤心跳如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灼热了几分。
像是察觉了他元神的破绽,魇气翻腾,那些血腥、残忍的梦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无所适从的欲念。
逢岁晚陡然睁眼。
浑身锁链哗啦啦摇晃,剧烈颤抖拉扯着元神,疼得他发出一声闷哼。
逢岁晚浑身冒汗。
若是没有白日记忆,梦魇中的莫问,恐怕,真的会步步沦陷,直至陷入魔障。
逢岁晚仔细回忆了一下金灿灿的五谷轮回所,这才把脑海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给压了下去,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靠着想茅房,来抵抗梦魇中欲念的诱惑?
恰此时,肋骨处的锁链发出喀嚓一声响。逢岁晚低头一看,就见那锁链应声而断,缠绕在他身上的枷锁,又消失了一条。
这说明,梦域终于被彻底破开。
陆棉被害死,执念附着在了剑骨之上,剑骨又被陆锦放入自己身体,因此,梦域之中陆棉的执念和陆锦的恐惧绞缠在一起,被魇气滋养无限膨胀放大,形成了吃人的梦域。
被卷入梦域中的人,一不小心,就会出错。
一般人,好比离云,连陆棉执念所化的噩梦场景都承受不住。
一遍又一遍的凌迟抽骨,足以让人元神崩溃。根本发现不了,梦主其实不是陆棉,而是陆锦的真相。
同样,他们如果没有将剑骨从活着的陆锦身体里取出,直接就杀了陆锦,这个梦域依旧不会破除。陆棉的执念不会那么简单就消失的,她存在于剑骨中,看到陆锦用着本属于她的剑骨,欺世盗名!
如果说,弄清楚亲人为何会那样对她是最深的执念,那它就好比树的树干,其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分支。
在梦中时,陆棉的执念看着消失了,但只要那根剑骨还在陆锦身上,真相未曾揭露,梦魇之中的执念就会再次复苏,枝丫,亦能发展成粗壮的枝干。
总之,行差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又破开了一层枷锁,逢岁晚元神轻松了许多,他有点儿好奇,明日清醒的时辰会延长多少,希望,能凑个整数……
这会儿离云和元宝也成功脱离梦域了吧,也不知道这一人一狗,现在状况如何。
正想着,逢岁晚忽然看到前面有光。
他愣了一瞬,随后分出一缕神识,追光前行。
这大白天的,阮玉又做梦了?
……
阮玉回屋后直接往床上一躺,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