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让她眩晕感稍微减轻一些,她猛地想到,如果说她都这样痛了,那莫问,他该有多痛呢?
他的元神充斥着无尽的黑暗、怨气、煞气、里面满是痛苦、不甘的嘶吼,也有嫉妒、贪婪等来自于人心深处的恶意,但那些都不属于他,而是梦魇带给他的,他在梦魇里呆了很长的时间,被众生的梦魇拖着共沉沦,没日没夜的浸泡在众生的苦海之中,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员。
她不舍得让他一个人痛。
抗拒的心思骤然消失,她完全放开心神,迎接那片黑暗的降临。脑子里还在演练接下来的过程,等莫问的神识进入她的识海,与其交融过后,她的神识也必须勇敢地去钻入那片黑暗,分担他的痛苦,也能去感受他的过去。
心疼他,了解他。
如此交汇,才能做到神识相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她的元神太弱了,初期肯定无法窥探到对方识海深处,只有等她强大起来,才能在合修之时,为他提供帮助。
脑子里念头倒是转得快,但实际上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发展,在感觉到黑暗降临的瞬间,阴冷不过一眨眼,下一刻,黑暗的潮水又火速的退下去,她的那一缕神识就像是卷在海里的一条小鱼,被浪卷着进入自己的识海,退潮后没有带她走,把她扔回了自己的识海里。
阮玉:???
这叫什么元神合修啊。
她瞪大眼睛看莫问:“你,这么快的吗?”她压根儿都没看到真正看到他的识海深处,就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了。
被那么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盯着,逢岁晚额头青筋直蹦,刚刚从识海内强行脱离生出来的不舍,也淡下去许多。
逢岁晚:……
你是不是忘了,旁边还有个即将魔化的人正看着呢。
他深吸口气,转头看向暮云辉:“她不是傅紫衣,我从未见过那样干净的识海。”干净,清澈,像是雨后的天空。然而,那片干净的背后,又藏着让人无法理解的神秘。
阮玉的识海……虽然跟傅紫衣没关系,却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她的识海宛如星辰大海一般浩渺无边,然而,却像是被利刃给切割成了许多片一样,其中唯有一小片是光亮的,其他地方都十分黯淡,不见辉光。
即便黯淡,也没有半点儿凶戾之气,像是一个温暖如春的桃源,让误入桃源的他,在舒服的同时,又觉得难受。
就好像一个浑身血腥泥泞的人,踩在了干净的地面上,在地上流下一个又一个乌黑的脚印,发自内心的感到羞愧,无法下足。
她太干净了,就衬得他越发的肮脏。
欲望都被羞愧压制,属于逢岁晚的理智回归,他不再无所顾忌。所以,他飞快地离开了那里。
不待暮云辉回答,继续道:“她跟傅紫衣也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傅紫衣的弟子,没有受过其传承。”顿了一下,他又道:“她体内倒是有青萍剑剑气。”
暮云辉:“青萍剑?”
他皱眉看向阮玉:“执道圣君的传承!原来是剑圣高徒。”如果是剑圣的徒弟,有一些独特的本事,倒也能说得过去。
暮云辉上下打量了一眼莫问,发现他不过跟阮玉元神交汇一瞬,身体就看起来凝实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虚弱。也就是说,这个阮玉的识海,比他想象的还要干净清透。
她的识海,可以养人。意识到这一点儿后,暮云辉骤然发狠,暴起伤人!
既然不是傅紫衣,就没办法解决现在灵墟梦境的问题,那他就只有自己想法来拖延梦境的沦陷。阮玉的识海干净,用她来献祭这片日虚,能拖延结界崩溃。
她干净的元神,就是支撑日虚所需要的养分!
逢岁晚一直防着暮云辉出手,在暮云辉暴起刹那,逢岁晚抓住了阮玉的手,并低喝一声:“出剑!”他刚刚与阮玉有神魂相连,那一瞬间,他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应对之法。
锋利的剑尖儿不是在阮玉体内么,也在她元神之中,他无法动用自己元神里的剑柄,却可以使用青萍剑剑尖!
不用灵气,不用法术,仅凭那半截剑尖,他便能压制暮云辉,之前被暮云辉压着打的情况,不复存在。
阮玉反应极快,立刻运转灵气,施展出一招剑诀。
她之前一直看不到自己手里的剑。只知道有剑气溢出,能发挥出强大威力,就好像手中抓着一把看不见的剑一样,然而这一次,她的手被莫问握住,手心里突兀的出现了半截剑尖儿,青色剑尖闪着寒光,化作一条咆哮的冰霜巨龙,扑向了对面的暮云辉!
那一剑之光,遮天蔽日,像是要将整片天地都撕裂成两半。
阮玉:“啊啊啊,好厉害啊,天啦!”原来她的剑是这样的吗?为何只有半截剑尖儿呢,剑柄哪去啦!原来我真的能一剑斩天,一剑封神!
她兴奋得频频尖叫,若是平时逢岁晚早就皱眉了,然而在这梦域之中,哪怕他现在有了一丝理智,依旧觉得,身边这人小嘴叭叭的,叫得还挺可爱。
他用剑多年,第一次觉得,出剑时有人惊奇、喝彩的感觉还不错。
暮云辉疯狂后退,周身黑气再次蔓延,小镇河面上结界松动,顷刻间,无数魇气翻涌。
魇气在他身前形成屏障,依旧未能阻挡其剑势。暮云辉胸口被刺穿,他瞳孔巨震,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本以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胜出,却没料到,这一剑之威竟能逼得他再次调动魇气来抵挡,即便如此,他依旧受了伤。
远处,徐青竹担忧的声音出现,眼看对面狗男女欲要再次出剑,暮云辉立刻道:“等等,我们合作!”
也就在这时,睡在元宝身上的灵汐幽幽转醒,睁眼,看到莫问后微微错愕,接着喊:“师……”
刚说出一个字,就感觉对方手里的剑尖儿转了个向,被剑气所震,本就虚弱的灵汐再次昏了过去。
逢岁晚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他都忘了灵汐还在旁边。而灵汐,自然认得出他年少时这张脸。
逢岁晚压下紧张,面无表情地看着暮云辉,“说吧,当年傅紫衣做了什么?这灵墟梦境,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暮云辉沉默一瞬后,缓缓道:“当年,青竹死后我狂性大发,屠尽同门后、又将整个临安城屠戮一空。”
“后来,傅紫衣就来了。”
“她说,青竹还有一缕魂魄未散,她能帮我。”
第108章 执念
临安城。
逢岁晚皱眉,因为阮玉喝彩而微微上翘的嘴角也逐渐绷直,抿成一线。
他脸色不太好看,神情严肃,目光幽深。
逢岁晚一直想除掉魔头傅紫衣,然而,他始终未曾发现其踪迹,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魔渊附近,但那次,魔渊并没有出现大量生灵陨落的惨事,是以大家都猜测当时的傅紫衣已经饱受心魔缠生之苦,想到魔渊去寻找压制心魔的办法,因此,顾不上杀人。
临安城是傅紫衣灭的最后一座城。
这已经是两千五百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他正在闭关,等出关后赶去临安城,就发现那座繁荣的城池成了一片废墟,而废墟里,隔一段距离就能发现一只干枯的蝴蝶。
那些蝴蝶,正是傅紫衣出现过的证据。
生灵灭绝,怨气不散,周围的灵气都被抽空,将一个风水宝地都变成了生命禁区。
一些散修想去废墟里寻宝,结果非死即疯,还是他以一招正气剑诀破开瘴气,接着玄天门的修士出手,撒了三天的净水天露,念了一月的安神咒,才将那座死城的怨气平息。
所有人都以为临安城的人是傅紫衣杀的,他也不例外,结果现在暮云辉说,那些人,是他杀的?
曾经的暮云辉,屠了一城,没有放过一个。如今被魇气影响了的他,更不会觉得羞愧,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青竹只是个凡人,她体内没有灵根,为了让她能活得长一些,我想尽了办法。”
“她怎么就没有灵根呢,哪怕是个五灵根,我也能用灵丹妙药硬生生地将她的修为堆上来,从而延长她的寿元……”
“正因为她是凡人,所以她死后,我连她一缕元神都留不住,她都死了,我还乖巧给谁看?世人都以为我是端方君子,称我为芝兰仙君,事实上,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咧嘴一笑,牙齿尖利如兽。阮玉本就心头震撼,看见那一口尖牙,又低头看了一下元宝,用脚尖儿轻轻踢了元宝两下,无声说:“你行不行,牙齿还没他尖。”
元宝呜了一声,冲阮玉呲牙。
这么严肃的场合,你说这些合适嘛?
“为了她,我藏起了一身反骨,收敛了满身的尖刺,努力做一个谦谦君子,她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好多血,到处都是血。”他笑得有些癫狂,“那些人痛哭流涕地求我,还说青竹死了是为我好,那是我斩不断的尘缘,有她拖累,我一辈子都无法再进一步。”
“他们的样子,可真丑陋啊。”
“一个个都是衣冠禽兽,相比起来,傅紫衣都比他们顺眼。”
“她说,她还能找到青竹的一缕元神,那是青竹的执念,还没彻底消散,她能找到那缕执念,将其封存在云泽蛟珠里,为我们制造一个灵墟梦境,我和青竹,就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我当时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她,只要能跟青竹在一起,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很投入,神色也变得温柔许多,就好像,青竹就站在他面前一样。
“这个梦,是以青竹的执念为依托的,我也没想到,她的执念,是回到从前,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不过既然她喜欢,我就陪着她好了。她像以前那样在镇上卖豆腐,我在私塾里教书,每一天,都很幸福。”
阮玉心想:“可我觉得青竹一点儿也不幸福。”
不过这个时候,她没有选择抬杠,而是看莫问的意思,结果这么抬头一看,阮玉就愣了一瞬,为何这个一脸严肃的莫问,竟然跟执道圣君有那么一点儿神似了。
他们五官其实就有些类似,就是莫问明显年轻许多,也更加瘦弱。两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气质,执道圣君就是那种吹毛求疵的老古板,而莫问,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又如暗夜妖魅,能够蛊惑人心。
她多看一眼,都会心跳加速。
结果现在的莫问身上竟然有了执道圣君的影子,阮玉揉了两下眼,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将手放在莫问的腰上,轻轻拧了一圈儿。
就见他转过头,瞬间变脸,笑吟吟地在她脸上也捏了一下,“等会儿再闹。”
嗯,她看错了。居然在莫问身上看到了执道圣君的影子,她真是瞎!
两人打情骂俏引得正在说话的暮云辉不满,“你们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阮玉点头,“听到了呀。你说是你兰芝仙君,你真的是吗?我还看了好多以你为原型的话本,你对一个凡人不离不弃,好多凡间女子都幻想着自己是你妻子。”
无数人偷偷幻想过,自己才是兰芝仙君的心上人。就连看话本子看得入迷的阮玉,也曾有过那样的念头。
他们这些看话本子的人都如此,当时临安城那些女修,恐怕更加疯狂,所以,在这个以徐青竹为核心的梦境里,才有那么多人都在嫉妒,针对着徐青竹,在夜晚河的那一面,那些畸形的妖魔,正是当时徐青竹以往所经历的一切。
暮云辉说自己深爱着徐青竹,可如果真的如他所说的深爱,他必然能将她护得很好,而不是让她独自经受那么多的委屈呀。
灵墟梦境经过魇气的侵蚀,最终变成了梦域。
而梦境的核心是徐青竹,那梦魇的梦主也应该就是徐青竹了,但徐青竹的执念……
想到徐青竹的执念是解脱,阮玉心里就有那么一点点难过,难不成,他们这一次,得杀死徐青竹才能破解掉这个梦域?
可她,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啊。
恰这时,一脸焦急地徐青竹提着个装得满当当的菜篮子小跑过来,“刚刚又变天了,你们没事吧?”
一边说一边将阮玉从头到脚看了一便,就怕她受伤,至于其他两个臭男人,徐青竹压根儿没搭理。
阮玉:“徐姐姐,我没事。”
“那就好。”说完,徐青竹视线又落到元宝身上,看了一眼又像是被火灼了睫毛一样慌忙移开眼,明明眼馋想摸,嘴上却道:“我最怕狗了。”
她这么一说,暮云辉就恨不得将元宝一脚踢走,阮玉立刻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什么?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她瞪着暮云辉一本正经地道:“那是我的剑在长鸣!”
你再凶狗试试,我削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