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片被包在老旧但保护完好的硬壳纸套里面,纸面用油性笔潦草的写下了电影名字。工作人员带二人到了单独的包厢——说是包厢,其实是一个非常狭小的单间,如果同时站进去五个人,恐怕就会立刻挤得炸掉。
工作人员帮他们调试了放映机,把墙壁上的幕布降下来,又和张雪霁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没有开灯,沙发上笼着一次性塑料套,正对面就是占据了整面墙的白色幕布。谢姑娘抱着爆米花桶,眼睛专注的盯着大屏幕。其实她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字幕,而且因为是日文版,谢姑娘连听都听不懂这个电影到底在讲什么。
但她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
放映机的光芒从两人头顶掠过,落到白色幕布上,穿着红裙子的小人阿莉埃蒂用缝衣针给自己做了把剑,摘下叶子顶在头上,穿过暴雨,跳上窗台。
没有开灯的幽暗屋子中回响着电影噼里啪啦的雨声,叶子被水滴打歪,满屏幕被风雨拂动的叶子好像洪水在起伏。
新绿的余光也落到谢姑娘身上,雨声里混杂了她规律的,咀嚼爆米花的声音。
张雪霁其实已经看过这部电影了。他看了会儿电影,眼角余光悄悄瞥到谢姑娘身上——他们坐在一张沙发上,并没有挨得很近,但这段距离绝对也不远。
淡淡的暗蓝色暮光笼着谢姑娘,她侧边脸颊垂下一些黑色碎发,发丝也被微光染成若有若无的蓝色。她明明在专注的看电影,而当张雪霁看向她时,她却能准确的抬手按住张雪霁的脑袋,让他把头转回去:“好好看电影。”
张雪霁:“哦……”
他们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电影的声音里。
可乐杯子里发出气泡上升又破裂的声音,波次波次——
她咬碎爆米花的声音,窸窸窣窣——
放映机运转的声音,簌簌——
张雪霁也想专心看电影的。但他没办法专心,他总觉得这间屋子里的其他声音也被放大了几百倍,像超大号棉花糖,滚落在他耳膜上,黏黏糊糊的粘在上面。
十五岁青春懵懂的年纪,他那颗被练习题塞满的脑子,被人以强硬的姿态塞进了另外一种认知——谢姑娘。
一个姓谢的剑仙。
一个来自别的世界的,冷酷而漂亮的姐姐。
张雪霁感觉自己心跳声又变得很快,于是掩饰性的掀开可乐盖子喝了一大口可乐。气泡水在嘴巴里噼里啪啦炸开,刺激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滚下去,张雪霁抿着唇,掌心被冰可乐外层上浸出来的水珠打湿。
忽然,谢姑娘低声询问:“那个小人是阿莉埃蒂?”
张雪霁:“对。”
谢姑娘皱眉:“那她和我一点也不像,我比她强很多。”
这种程度的话,她甚至都不需要用什么灵力,就能把这个小家伙杀死。
张雪霁一愣,也跟着转头看了看大屏幕上跑跑跳跳越过窗台的小人。片刻后,他不自觉笑,说:“其实挺像的,就是那种……嗯……感觉上,给人的感觉很像。”
其实他刚开始遇到谢姑娘的时候,那种感觉估计就和这部电影男主遇见阿莉埃蒂时差不多。就是觉得很特别,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很喜欢对方身上的某种特质,觉得对方很可爱,很漂亮,是特别的存在——
谢姑娘皱着眉,又重申了一遍:“不像。”
张雪霁敷衍:“嗯嗯嗯不像。”
谢姑娘仍旧皱着眉,但没有再出声反驳。张雪霁觉得这是个继续聊天的好机会,于是顺便把话题延伸了下去:“姐姐你要找什么人啊?他不在你原本的世界里吗?”
谢姑娘:“不在,他和我走散了,我在找他。”
张雪霁:“你们关系很好?”
谢姑娘:“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张雪霁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小声:“那我请你吃早饭了,也请你看电影,等会还要请你吃串串,我们应该也算是……朋友吧?”
谢姑娘答得很快:“算。”
张雪霁嘿嘿嘿的笑了两声,笑完之后,他忽然又皱眉:等等!那我和另外一个朋友,姐姐到底更喜欢哪个朋友啊?
张雪霁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没什么胜算。因为谢姑娘能为了她那个朋友打破空间穿越世界,但和他却只认识了一个晚上。
他顿时感到沮丧起来。
这时候电影转场了,光线变得比刚才更明亮了一些。谢姑娘没有再看电影,而是侧过头看着张雪霁——忽然,她说了句:“原来如此。”
张雪霁茫然:“什么?”
谢姑娘突然伸出手一戳张雪霁眉心。
张雪霁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谢姑娘手指挺热的,凑近了还能闻到上面有股爆米花的味道。他闻得有点饿,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谢姑娘收回手:“好了。”
张雪霁摸不着头脑:“什么好了?”
谢姑娘一本正经道:“你十九岁的时候会有一场劫难,我给你留了一道护身符。”
张雪霁大为震惊:“这也能看出来?”
谢姑娘咬着爆米花,声音含糊:“嗯,看得出来,我朋友教过我怎么看面相。”
张雪霁:“……你朋友是算命的啊?”
谢姑娘皱眉,想了想,道:“应该吧。”
张雪霁干咳一声,心虚的补充:“算命的也不一定准啊,我小时候还有和尚说我只要谈恋爱就会有血光之灾呢,你就说这离不离谱?”
作者有话说:
以前的小张:真离谱。
穿越了的小张【给自己来一卦】:……还真是血光之灾啊?!
祝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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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脆弱的肋骨
张雪霁头顶被人敲了一下, 从梦中惊醒。他刚一睁开眼就听见了密集的雨声,雨声斜打在树木叶子上,噼里啪啦的的响声不绝于耳。
这声音让张雪霁有点恍惚,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在十五岁那间电影放映室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但恍惚只有片刻,谢姑娘的声音很快就让张雪霁回到现实——
谢姑娘:“天亮了, 继续赶路, 把你的东西收起来。”
她指的是张雪霁昨天晚上搭起来却没有进去睡的帐篷。
眼下正在下雨,昨天晚上的点起来的篝火已经被熄灭了。张雪霁一摸自己的衣服:没湿透。
看地面,这雨不管怎么说也该有下两三个小时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却才将将湿了一点,估计是谢姑娘用什么东西帮自己遮了段时间的雨。
张雪霁一边迅速的把帐篷拆掉塞回袖里乾坤, 一边问谢姑娘:“昨天我坐着睡着了?”
谢姑娘:“嗯。”
张雪霁:“你给我撑伞了?”
谢姑娘矢口否认:“没有。”
张雪霁又摸了摸自己的衣袖,道:“真奇怪,那为什么我的衣服没有湿透?”
谢姑娘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即使没有说话,张雪霁也能从谢姑娘那一眼里感觉到些许压迫。他自觉把嘴闭上,加快手上速度,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虽然在下雨, 但区区小雨自然不能阻止谢姑娘继续赶路。他们日夜兼程赶了一个月的路, 路上换了好几匹马,终于赶到了明匣洲的渡海码头:贝海国,安浮观。
贝海国是沿海城市,安浮观则是这边码头的地名。虽然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太像海边的城镇,但它确确实实背靠大海, 从上空俯览, 可以看见安浮观半月形的全貌, 以及安浮观中央一尊巨大的慈目菩萨菩提树。
那是一颗千年的菩提老树, 远在贝海国建国之前就已经存在于此。菩提树高达百米,树干裂开一半,树心自然形成一位眼眸半垂,面容含笑,温柔祥和的菩萨形象。
码头正好在‘菩萨’慈目注视的方向,而达乘海船的办事处,则设立在菩提树的树冠上。
谢姑娘和张雪霁入城后便弃马步行,因为接下来要走海路,再带着马多有不便。谢姑娘对这种地方很熟悉,难得没有迷路,带着张雪霁直奔菩萨菩提树下——那边进出都靠升降梯,每次能带上去的人有限,一共六架升降梯,每一架升降梯面前都排满了人。
张雪霁:“这人也太多了,我们就算排到天黑……”
谢姑娘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抓住他的后领子直接御剑飞行上去;张雪霁愣了两秒,再低头时只能看见已经变成拳头大小的人群。他后知后觉的发出一声惨叫,手脚并用死死抱住谢姑娘的腰:“飞飞飞——”
谢姑娘:“闭嘴。”
张雪霁闭嘴了,惨白着脸收紧了双臂,就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用力的抱住谢姑娘。他抱得太紧了,谢姑娘有些不适的皱起眉。
当然,以张雪霁的力气,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把谢姑娘勒痛的。谢姑娘只是单纯不适应有人离自己这么近,而且张雪霁确实个子比她大很多。
明明是这个家伙被吓得吱哇乱叫,但他抱过来时却能轻松的把谢姑娘完全圈进怀里,然后继续吓得吱哇乱叫。
谢姑娘没有说话,阴沉着脸加速飞到了树冠上——菩提木的树冠之上被施加了特殊的法阵,密密重叠的叶片踩上去就和踩在地板上没什么区别。谢姑娘刚双脚着地,便立刻扯着张雪霁的衣领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撕开。
她动了动胳膊,张雪霁死死抱着她的腰,纹丝不动。
谢姑娘垂眼,手指移到张雪霁脖颈上,冷声:“松手,已经到了。”
张雪霁睁开眼,环顾四周,确定谢姑娘没有骗自己后,才慢吞吞的松开手。他还有点心有余悸,紧紧抓着谢姑娘的袖子。
谢姑娘垂眼瞥了瞥他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开口:“松手。”
张雪霁理直气壮:“我害怕!”
谢姑娘:“死人就不会害怕。”
张雪霁迅速松手,眼巴巴的看着谢姑娘。谢姑娘没有理他,直接往买票区过去。
沿着树冠铺成的道路往里走,沿路都有从头顶树枝上垂下的贝壳。张雪霁跟在谢姑娘身后,他个子高,总被贝壳撞到脑袋;谢姑娘走在前面,一路就听见他时不时‘嘶’‘哎唷’几声,紧随着就是贝壳哐哐当当荡来荡去撞到他脑袋的声音。
谢姑娘心情好转,嘴角小幅度的略微上翘,但很快又压平,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甚至还加快了脚步。于是身后青年脑袋撞贝壳的声音越发密集,期间还夹杂着青年的碎碎念抱怨。
谢姑娘眉宇间的阴郁之气都散了,感觉前所未有的心情好。
到了里面的木头房子窗口面前,谢姑娘说明地址,窗口后面笑容甜蜜的少女立刻弯着眼眸笑眯眯道:“好的,请稍等,我为您查一下班次……是去罗火洲陵周渡口是吗?我们有一艘陵周渡口的船明日清晨靠岸,可以为您预定明天早上的票。”
谢姑娘皱眉:“今天不行吗?”
少女歉意道:“今天不行,今天没有陵周渡口的船返回。”
其实不去陵周渡口的话,罗火洲其他渡口的船也有今天返航的。但陵周渡口是距离东冥大漠最近的渡口,如果去其他渡口,绕路所赶的时间就远远不止一天了。
谢姑娘在心里稍加思索,立刻做了决定:“那就两张陵周渡口明早的票,灵石付清。”
少女微笑:“好的,请走这边缴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