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真抿着嘴,眼眸低垂,双手掐腰,语气说不上愉悦:“云若谷,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
云若谷似乎睡死过去了,全然听不见她的话。
裴九真随手取下发簪往褥子上戳了戳:“你个懒虫,再不起来,我可掀被子了。”
裴九真伸了伸手,正准备掀开被褥,怎料身后突然传来男子的说话声。
云若谷从隔间走出来,手里还拽着尚未系上的腰封,他问裴九真:“你在做什么?”
裴九真冷不丁听见云若谷的声音,唬了一跳,心跳也跟着快起来。她捂着心口甫一转身却见云若谷衣袖松散,领口那儿还露着他骨骼分明的雪白锁骨。
裴九真呼吸一滞,来不及胡思乱想便丢开发簪捂住眼睛:“你……你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云若谷轻笑,明明一大早擅闯他屋子的人是裴九真,理亏的也是裴九真,可她就是这么有本事,即便不占理也能理直气壮地反过来责怪他衣衫不整。
云若谷飞速系上腰带:“你是不是忘了这儿是谁的寝殿?”
看看他们两个此番情景,衣衫不整的是他云若谷,被闯殿门的还是他云若谷,现在到底是谁该向谁讨个公道?
裴九真死死捂着眼睛,声音像棉花一样软:“我……我以为你还没起,好心来叫你的,你不谢我,反倒怨起我来了?我还没怪你吓着我了……”
明明是倒打一耙,丝毫不讲理的一通话,但经她软糯的语调一说,倒显得她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而这一切反倒成了云若谷的过错,吓着她这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云若谷侧了侧脸,刀刻一般的下颌线从裴九真的手指缝中露出来,映入她眼底。
裴九真灵机一闪,料定云若谷要拿那夜他劝她不该闯男子院落的事说教,她抖了抖肩,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恢复幼崽的模样。
裴九真像猫儿一样,呲溜一下钻了出去:“我还是个孩子,你不能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裴九真一溜小跑夺门而出,出了门,她背靠门扉遥遥朝里屋的云若谷喊话:“你抓紧些,我在外面等你。”
这两日裴少正和裴少禹出远门,正是她收拾青白的好时机,既不必担心青白疑心到她两个哥哥头上,也不必顾虑被她报复青白被两个哥哥逮个正着。
不多会儿,云若谷着一身玄青祥云纹饰长衫走来。
少年长身玉立,玉骨云衫,他静默着不说话的时候,微微上扬的凤眸透着一股凉列冷意,似飞雪似冷泉,一举一动都显示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稳重与老成。
裴九真只匆匆扫过云若谷一眼便觉眼前一亮,不知不觉又恢复少女模样。
裴九真转了个身:“走吧,青白已经到了。”
云若谷却不急:“慢着,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对付青白。”
裴九真并不打算和盘托出她的计划,只含糊道:“我不想给你惹麻烦,所以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万一青白连带着记恨上你如何是好?”
云若谷哂笑:“记恨上又如何?”
方若谷满脸都写着傲气,仿佛是在提醒裴九真于他而言,区区一个青白,不足挂齿。
裴九真脸上甜甜的笑僵了一僵,这就是她这个青铜和王者之间□□裸的区别,她操心的事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兴许都比不上他中午要吃什么来的重要:“好,你不怕,我怕成不成?”
云若谷眼皮轻抬,扫她一眼:“你为什么要怕?他恨我,与你有什么关系?”
话才出口,云若谷便愣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看向别处。
裴九真噎了一噎,半晌才道:“自然是良心难安。”
毕竟此番是她拖云若谷下水。
云若谷没看她,也没再说什么。
灵藤之后,一双琥珀凤眼觑准了裴九真和云若谷渐渐远去的背影。
“姑娘,她这是要出祭酒岭吗?可两位殿下出门前明明交代过不许她离开半步……”
说话之人是丛音的侍女良尔。
丛音拨开倒挂而下灵藤,远远看着裴九真:“跟上去看看。”
良尔犯难,只劝她:“姑娘,如今外头不太平,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丛音闷闷道:“裴九真那个废物都去得,我怎么去不得?”
良尔轻声嘀咕道:“她身边可还有云若谷……”
言下之意,裴九真废物归废物,但身边好歹还有个打手,反观丛音,身边却不见得有能比得上云若谷万分之一的侍从。
丛音倒不恼良尔贪生怕死,只是气呼呼丢下一句:“那你就在祭酒岭好好待着,我自己去。”
言罢,丛音使了个遁影术,消失得无影无踪。
良尔急得直跺脚,偏又追不回丛音:“姑娘,姑娘!”
按照离野所言,裴九真和云若谷出了祭酒岭便直奔百花城,找到青白的下脚之处。
青白此行低调,因而落脚处也特意选在百花城上远离主街的一家客舍。
此番裴九真定要拉上云若谷的原因有二,一则云若谷修为高深莫测,若情况有变,云若谷还能护她一二;二则青白此人狡诈多疑,若她用寻常迷药定然骗不了青白,好在云若谷跟着他师父曾习得一宗秘法,名为迷魂术,可神不知鬼不觉放倒敌人。
此次用以对付青白倒是不错。
只可惜裴九真和云若谷去的时机不凑巧,彼时青白和他的心腹代羽尚在房中,不曾离去,二人施展不开,只得躲在门外藏着。
青白端坐主桌,目不斜视:“可曾找到人?”
第二十一章
青白冷着脸,静默着等代羽给他想要的答案。
代羽小心揣摩道:“还未找到。”
青白拧着眉,冷眼扫他:“废物。百花城不过芝麻大点地界,你竟还找不到!”
代羽抹了抹冷汗:“小人知罪。”
青白一拍桌子,怒气冲冲推开门出去。
裴九真二人及时往后闪了闪身,躲开青白的视线。
裴九真小声嘟囔道:“找人?”
难不成最近天界出了什么事?可她怎么一丁点儿风声也没听说?
代羽追随青白匆匆离去。
裴九真拽着云若谷的一截玄青色祥云纹衣袖大大方方迈入青白的房间:“来。”
云若谷低头盯着搭在他衣袖上的那只纤纤玉手,却也没挣开,只轻抬另一只手挥了挥,一层细微到肉眼难见的波纹犹如海水般褪去。
进入屋子后裴九真便松开手,自顾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裴九真:“青白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怎地出门也不给自己的屋子设个结界?真不怕别人闯进来发现他的秘密么?”
云若谷低了低头,目光扫过被裴九真抓过的那一片衣袖,轻点她额间:“你再仔细看看。”
不知云若谷在她额间施了什么术法,刹那间,她灵台一清,赫然看见屋外盘旋着一股如水一般的波纹,无限涌动着。
裴九真惊道:“这是……青白设的结界?”
所以方才她能安然无恙走进青白的屋子,全是因为有云若谷跟着她?
裴九真顿觉脸上无光,只好用嘟囔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看来青白这厮也自知缺德事做多了,怕人报复才这般小心翼翼。”
云若谷转了转眼睛,迅速将整间屋子扫视了一圈。
裴九真提醒道:“别耽误时间,施法吧。”
云若谷踅身走向床的位置。
裴九真:“青白此人疑心重,若是施法,饮食不可动,加之又是出门在外,他未必肯吃旁人给的东西。”
迷魂术用法有二:其一,当施术者与被施术者面对面时,施术者可直接施法;其二,施术者可对外物施术,被施术者或用,或吃下该物,迷魂术便可生效,致使对方意识全失,宛如死尸。
云若谷一挥手,衣袖扫过床上软枕,一丝水光闪过,旋即又如星子般陨落,隐于无形。
裴九真在屋子里逛了逛,她托腮道:“咱们该用什么好……”
云若谷:“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百花城与祭酒岭委实不算远,想必青白很难不疑心祭酒岭。”
裴九真笑,不以为意道:“他疑什么呢?今日我大哥哥,二哥哥皆不在祭酒岭,而我……青龙族有名的废物小公主,我又能把能耐通天的青白神君如何?这说出去也得有人信才是。”
云若谷负手不言,他不担心青白发难祭酒岭,只是担心此事会牵扯出青白算计裴九真的那一段龌龊手段,致使裴九真难堪。
裴九真:“别管他了,正事要紧,我得赶紧找找用什么东西……”
云若谷目光瞟向床上的软枕,用眼神提醒裴九真。
裴九真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忍不住拍手:“妙哉。吃这一项,或许青白还会留个心眼,可这软枕,他一定想不到!”
裴九真歪了歪头,指向门外说:“走吧,事情办完了,咱们去镇上逛逛。我好久没出过祭酒岭了,今儿正好开开眼。”
云若谷却不急:“你还没告诉我,你接下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青白此人心眼小,若他存心报复将前事肆意传扬开去,倒不如他先直接剐了青白以绝后患。
裴九真笑了笑,温柔语调中却暗藏杀机:“放心,这次我一定让他哑巴吃黄连。”
裴九真和云若谷走后,厢房尽头拐角处走出来一男一女,那女子头顶帷帽,一袭素白莲花暗纹衫裙,男子则是一袭乌黑劲装。
黑衣男子低声问:“姑娘,是否要给青白神君提个醒?”
女子轻轻撩开眼前的白纱,露出小半张姣好面容:“不必,与我们无关。”
话是如此说,可程月知的目光却一直锁定渐行渐远的裴九真。
***
百花城虽比不上祭酒岭那般大,但还算热闹。在这邪灵横行的时代,人口也还算兴旺,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比之别处多了许多。
裴九真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很快就被街市上那些卖新奇小玩意儿的摊贩所吸引,一停在小摊前便走不动道了。
小摊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这其中当属那球状五彩琉璃最为抢眼。
那琉璃球约有人一拳大小,其中造了间宫殿,雕栏玉砌,飞龙蜿蜒,极为精致逼真,更令人意外的是当裴九真拿起五彩琉璃仔细观看时,里头竟然飘飘扬扬下起白雪,而那半截拇指大小的宫殿中竟然走出一对眉清目秀,身披毛氅的年轻夫妇,二人相顾一眼便静静赏雪。
球中的小小世界仿佛像是活过来的一般,带着人气儿。
裴九真一喜,忙扭头把琉璃球递到云若谷面前,想捧着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一样朝云若谷炫耀:“云若谷,你快看!”
云若谷请抬眼皮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五彩琉璃,目光偏转,却突然落在裴九真眉间定了片刻,语气说不上友善:“这点小把戏也值得你这么着?”
裴九真哼了一声,转身想把东西放回去,不曾想后头冲过来一个莽莽撞撞的黄口小儿,正好撞到裴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