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造成的呢?
正想得出神,门铃当啷一阵响,几个学生样的说说笑笑走了进来,在靠窗坐了,扬手对我大声道:“老板娘,三个香草软糖冰霜,两个摩卡味的!”
“哦。”我回过神应了声。
低头去找碎冰机,才想起冬天没生意,它已经被狐狸收到阁楼上去了。忙探头进厨房想叫狐狸去取,一看到里头空荡荡的,才记起狐狸一早就出门采购了。
于是只能叫杰杰先在柜台处招呼着,我解下围兜进屋蹬蹬磴上了楼。
本不情愿上去,因为铘住在阁楼。
自从那天被他喂了块不知名的东西后,我觉得自己像生了场大病,呕吐,腹泻,整整两天没有一点食欲。
狐狸说我娇气,他说那种东西麒麟吃几千年也不会拉一次肚子。
也许他以为这话能安慰我,但他不知道在听了他这句话以后,我又跑厕所里吐了两回。因为我记得狐狸曾经有意无意地跟我说起过,麒麟这种动物饿的时候,通常情况下是以一些厉鬼的魂魄为食的。
虽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细想起来,铘确实从来没正经吃过一顿饭,而倘若是真,那么可想而知被我不小心吞进肚子里去的那个玩意儿,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可真够恶心的,他怎么可以拿那种东西随便喂给人吃……
想着,原本碰到门把的手又收了回来。
正要掉头下楼,但转念一想,他姥姥的,我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三天时间,除了呕吐腹泻,我就是昏昏沉沉地在店里站着,所以一直都没再见到过铘,于是也就一直没机会去问他,当时他到底为了什么目的要朝我嘴里喂那种恶心的东西。
这会儿是不是正好可以进去直截了当地问问他?
想到这里,没再迟疑,我一拧门把将门推了开来。
谁知才走进屋,不由一怔,因为铘并没有在房间里待着。
这地方自从他住以后我就很少进来,以前堆满了杂物,现在被他收拾得很干净,一条席子和一床被子似乎是这男人唯一的家当了,它们被整齐收在靠窗的角落边,看来他的确是出门去了。
当下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我带着这种颇为复杂的情绪快步走到屋内的立橱边,打开橱门,把放在门口出的碎冰机取了出来。
抬起机器正准备出门,不知怎的又迟疑了下,我回头朝靠窗那个角落处看了一眼。
那地方一卷草席下一只黑漆漆的盒子露着半只盖子。
看上去很陈旧,上面漆水掉了许多,露出里头不知什么面料,黄澄澄的,微微闪着点光。
这令我不免有些好奇,当即放下手里的碎冰机朝它走了过去,到跟前小心翼翼将上面的草席挪开,一看,原来是只比饭盒大一点的梳妆盒。
为什么说它是梳妆盒呢?
因为差不多样子的我姥姥也有一个,红木的,比这个精致得多,盖子镂着密密麻麻的花,下面带两个抽屉,小的是放首饰的,大的是放梳妆用工具的。
除开做工,同这只简直一模一样。
这显然就是一只女人用的梳妆盒,但肯定不是我姥姥的,却出现在这个房间,这个属于铘的房间。并且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
它旧得扔在马路上都不会有人愿意弯腰去捡。
做工倒也精致,四方的盒身上压着菱形的盖子,没有姥姥那只那么花哨,盖子上简简单单一朵红花,漆水已经掉得七七八八,勉强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痕迹在凹槽间残留着,同样,那些掉了漆水的地方显露出一些黄澄澄的光。
莫非这首饰盒是用黄铜做的?我琢磨着想把它从地上拿起,没料想刚抓到手里往上一提,立马就感觉出不对了。就提了那么一点点,它嗵的声从我手里直掉了下去,几乎撞在我脚趾上,重得让我狠吃了一惊。
这盒子竟然硬生生把地板给撞出一个洞!
怎么会那么重……
当下再次仔细朝着这盒子看了过去,然后突然间,我被自己的念头给再次惊得一跳——
这只看上去旧得丢在地上都不会有人愿意捡的梳妆盒,制作的材料竟然是黄金么……
那么重,起码得有三十来斤吧。而空着双手跑到我家的铘,怎么会藏着这么贵重一样物什?
正呆想着,忽然间那盒子其中一只抽屉啪的声弹了开来,露出里头鲜红一样物什。
细看原来是把梳子。梳子半月形的,很小,刚好手掌一握的大小,通体用红漆刷得鲜亮,上面闪烁缀着几枚用透明石头拼缀成的小花,非常小,于是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玉石还是宝石。
样子着实是让人看着喜欢的,所以我忍不住伸手过去把它从那只昂贵的梳妆盒里取了出来,握在手心,也不知道那上面刷的究竟是什么漆,非常光滑,琉璃似的近乎透明。我小心翼翼地握着它,一边仔细看着上面精致无比的饰物,凑近了看可以判断哪些闪闪烁烁的小东西确实是宝石,红的蓝的绿的,细细碎碎地被一些金丝非常细致地粘连在梳子上。
不禁想起旧时那些小姐们,在把头发梳得光滑妥帖后,在把簪子以及这样的梳子往头发上一插,真是漂亮得让现在的人羡慕无比。
于是不知不觉的就也将这把梳子往头发上梳了过去,一下,两下,三下……正想着用什么方式把它绾在头发上,这时突然身后微微一阵冷风滑过,有道话音从门口处淡淡传了过来:“你在干什么。”
我吓得一跳。
险些脱手把梳子扔在地上,慌里慌张转过身,就看到铘斜倚在门上望着我,目光隐隐有些不悦。
我忙把梳子塞回那只梳妆盒里,支吾道:“……我在找碎冰机。”
他闻言将视线转向屋中间的碎冰机,那眼神显然是在否定我的解释。
我未免有些慌。不再多说什么,只匆匆几步走到碎冰机前把它抱起,头一低试图从他身旁绕出去。
“你对这东西很好奇么。”这时忽然听见他又道。
我怔了怔。眼见他目光落在我手上,才发觉自己慌乱中忘了把手里的梳子放回原处,不由脸一阵发烫,我讪笑着把机器放回到地上,转身将梳子递到他面前:“很漂亮的梳子。”
他闻言看了看我,似乎并不急于将梳子收回,只转身慢慢踱到窗户边,将地上那只重得被我脱手砸到地上的梳妆盒拿了起来。动作轻轻巧巧的,仿佛那几十斤重的东西完全没有一丝份量似的。
“这是你的么?”我不由又脱口问了句挺傻的话。
他回头看看我,微微一笑:“不是。”
这笑容让我越发有些窘迫,当下提起地上的机器退到门口边,边走边对他道:“对了,那天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没回答,只目光微微闪烁着望着我,见我一脚跨出门,突兀道:“你不记得它了么。”
我突然觉得手里的碎冰机变得很沉。
沉得差点让我跪了下来,我不得不手一松,它砰的声从我手里滑脱,笔直掉到了地上。
“不记得什么?”看着这台机器我怔怔问。
铘没有回答,或者他其实说了些什么,因为在我抬头再次望向他的时候,确实是看到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只听清他最后那句话,他说:“过来帮我梳下头好么。”
我觉得这是个非常唐突而无理的要求。
可是明明应该一口拒绝,我当时当地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他站在窗口处望着我的那双眼睛淡然却仿佛带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东西,以致在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捏着手里那把光滑冰冷的梳子已站在了他的边上。
他望着我再次笑了笑,转过头,将面前的窗户推开。
一瞬间外头被雨水冲刷得清凉的风轻轻吹了进来,将他那把银亮如雪的长发轻轻吹开又揉乱,这情形令我心里头砰砰一阵急跳。
又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我感到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幅情形。
于是循着这种奇特的熟悉感,我将手里的梳子慢慢在他的头发间,由上至下,慢慢往下梳,再往下梳……
梳子上细碎的宝石闪烁着细碎的光,映入我眼里,那瞬间我吃惊地发觉我似乎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我曾经替铘梳理过头发,而且不止一次!
这感觉太诡异了……
闪念间我握着梳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匆忙想要松手,突然铘一伸手将我的手腕握住,回头望向我。
“大人……”凑近我耳边,他轻声对我道。
我一惊。
那双紫莹莹的目光竟似刹那间刺进了我的脑子里一般,我忙用力抽手,一急却让自己脚一软跪倒在了他边上。他就势一把将我抱住,按在窗台上,我想挣脱却完全使不出一点力气,所有力量在他面前就如同微尘一般,我的手不由再次抖了起来,抖得手指绕进他发里就再也抽不出来。边上那把艳红的木梳在他银白的发丝间,闪着妖娆而霸道的光,那光霸道地控制了我的身体,它令我在铘的面前僵化了般无法动弹。
眼睁睁看着他弯下腰朝我靠近,那双紫色的眼睛和薄削冷漠的嘴唇离我如此之近,近得我能感觉到呼吸间微微的温暖,它们轻扫在我脸上,带着他眼里所不曾有过的温度,让我嗓子发干,干得几乎无法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小白?”这时突然听见楼下响起狐狸的叫声:“东西找到没小白?等着用了!”
我想回应。可是嘴刚张开,铘的嘴突然就压了下来,瞬息间将我的声音封了回去,也将我的意识一瞬间全部抽了去。
脑里一片空白,
耳边听见狐狸上楼的脚步声,蹬蹬磴很快。我呼吸登时急促起来,情急下用力再次挣扎,却被铘反而抱得更紧,他反手抓着那把缠在他发丝间的梳子,薄削的嘴唇贴在我唇上,慢慢动着他的嘴唇对我一字一句道:“不记得了么,你?那些年是谁缠着我做了这只盒子,谁缠着要天天为我梳发……你都不记得了么,我的神主大人……”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出现在敞开着的房门前,微微喘息着,碧绿色眸子一动不动注视着我和那将我紧抱在怀里的麒麟。
如此沉默,是我所未曾预料的。
我如他一样一动不动呆看着他,片刻,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一把推开身上的铘逃也似的朝着阁楼外直冲了出去。经过狐狸身边,他仍那样安静地看着我,这沉默令我浑身像针扎了似的剧痛起来。
一路哆嗦着冲到楼下,又在杰杰诧异的目光下冲出家门,门外扑面而微凉新鲜的空气令我微微平静了一点。
我在店门旁的角落里蹲下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刚才那一切令我心跳剧烈得像是要冲出喉咙,呼吸伴着一阵阵难耐的抽痛,以致没有看到路对面有个一身制服的男人,正一边看着我,一边慢慢朝我方向走过来。
直到在我面前停下安静站了许久,我才反应过来。于是再次用力吸了口气稳住情绪,我慢慢抬起头,朝来人看了一眼。
随即一怔,脱口道:“罗警官……”
罗永刚。
当初我在“野蔷薇”公司任职时,那家公司所发生的命案,以及后来靛在我家里所犯下的命案,都由这名警官所经手。
此时乍然再次见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未免令我有些不安。
他低头看着我,用那种专业侦探所独有的目光,若有所思:“你怎么了宝珠,碰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我忙笑笑:“没有,工作太累了。”
“是么。”他点点头,然后蹲下继续看着我:“你是邵慧敏的同学是么。”
我一愣。“……是的。”
“那么你认识她么。”说着从衣袋里取出摞照片,将最上面那张递给我。
我仔细看了一眼。
照片上是个女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有点皱纹了,不过眉宇间仍是清秀的。
这个女人我的确认识,但是当着罗永刚的面,我却不认为承认这一点是件正确的事。
正沉默间,听见他道:“不认识也没关系,她是邵慧敏丈夫的前妻,周嘉琪。”
“哦。”我随口应了声,继续沉默,不清楚他突然间给我看江齐生前妻的照片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对她的失踪开始展开调查了么?隔了那么久,总该有人发觉她不见很久了。
“这个女人的尸体被我们在七里桥附近她的住所里找到,她被碎尸了,而且严重腐烂。”罗永刚又道。
我不仅抬头看了他一眼:“死了多久?”
“得有一年多了吧。”
“怎么会现在才发现?”
罗永刚看了看我,道:“也许她实在是个没人在意的人。直到最近,她有个姐姐,双方不联系已经很久,前些天到她家本是想还钱给她,但连着几天上她家,都没人来应门。问了周围邻居,都说有一年多没见到她人了,于是找了物业去把门打开,这才发现了周嘉琪的身体。”顿了顿,又道:“之所以死了多么久没人能发现,因为全被切成碎块泡烂了,封在玻璃缸里。”
“……是么。”想起那晚这女人的鬼魂所给我看到的她死前的一幕,我不由微微打了个哆嗦:“那……凶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