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地逗留了好一阵,始终没能见到邵慧敏出现,却引出了这些东西。
没办法,因这地方能感觉到我的那些东西实在太多太多……而死去之人若非已得往生,便是因各种执念强行留在人间,经年累月,那些怨气逐渐递增却无法传达出来。此时骤然见到我,便好似遇到了一个突破口,所以想尽办法也要靠近我,就好似溺水之人见到了一块浮木,振翅的飞蛾见到了光。
只是若因如此,这些东西便都过来找我宣泄,那我怎么可能受得了?毕竟虽然我有着这种奇特的能力,身体却是凡胎一枚,被那么多阴气怨气所笼罩,虽说有锁麒麟在它们不能过分靠近,但少说也得病上一场。所以这次来前还特意带了狐狸做的符,不然,这会儿怕是没那么容易摆脱这东西。
思忖间,那雨又下得大了些,卷着风打在脸上冷得有些刺骨。四周早已一个人影也没了,邵慧敏的坟墓依旧寂静如初,于是放弃继续在她墓边述说,我四下看了看,准备找个地方避避雨。
但刚要下台阶,却见台阶下有个人撑着伞正慢慢朝我这方向走了过来。
一上一下刚好将小路堵住,于是后退着到一旁让开道,等他从边上走过了便要急急往下跑,不料那人忽然回头叫住我道:“请问,这里是D-18区么?”
“对。”我答。一边顺势看了他一眼,随即一呆,脱口道:“狐狸?你怎么来了??”
他闻言怔了怔,半晌朝自己身后空荡荡的地方看了眼,随后将目光转向我,一脸疑惑道:“你是在和我说话么?小姐?”
我再次一呆。
因为眼前这人粗略一看真的是像极了狐狸,但细看,那眉眼和嘴唇,却全不似狐狸那般妖娆和妩媚。
狐狸头发很长,他颇短。
狐狸的眼睛是碧绿的,而他漆黑如墨。
狐狸像只骄傲的孔雀,绝不可能有他那样文雅安详的气质。
狐狸那双总是弯着快乐笑意的眼睛里……也不可能流露出他那样深刻的哀伤。
“哦……我认错人了……”半晌,我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嗫嚅道。
他却没有因此而立即走开,一伸手将手中的伞递给了我:“雨很大,你用吧,免得着凉。”
说着便将伞塞进我手中,我愣愣着下意识接过,他朝我笑了笑,转身便往上层的坟群处走去。
第112章 完美三
雨很快让这座陵园看来像笼罩在一层薄雾里,越下越大,于是几乎除了雨声,这地方便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长相酷似狐狸的男人就在这样的大雨里坐在一座坟墓前,什么供品也没带,只静静透过雨丝看着面前那座墓碑,看得非常专注,以致连我在他身后站了好一阵也没觉察出来。但是,如果我是个男人,我想我也会对那块墓碑看得非常专注的,因为墓碑上那张肖像极其迷人。
一个非常迷人并耐看的女人,很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岁,脸上皮肤像瓷一样洁白,头发像夜色一样黑且柔软。这样年纪便死去,总是令身边人很难释怀的,所以即便雨带着刺骨的冷将这男人全身打得透湿,他仍是无知无觉地坐在那里,静静如一尊雕像。
由他身后侧一点的方向看向他,我觉得我就好似在看着狐狸的另一面。
我从未见过的那一面,深沉而哀伤的一面。
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没有离开,反而跟着他一路来到这里,然后偷偷看着他一举一动的原因吧。常常会想,狐狸这样一个妖怪,他究竟会不会哀伤?而究竟又能有什么样的人、亦或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感到哀伤?
后来发觉,他似乎是永远不会伤心的,因为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他生出这样一种感觉来。而他不是说过么,在他生活过的那座叫做无霜的城市,终年的温度是能将人的心脏都给冻结的。一颗被冰冻的心怎会有伤痛的感觉?所以,他自然永不会感到哀伤,也只怕永不会感觉不到最近这些天来,我面对着他时,究竟是怎样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
于是不禁对着雨里那背影发起呆来,忘了时间,也忘了眼前这人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直到脚下悉索一阵响动,方才回过神。我收回目光低头朝脚下望去,见是刚才那消失了的黑衣老者,此时他又凝住了魂魄,枯骨般的手在离我脚不远的地方小心翼翼伸缩着,想靠近却又存着忌讳,随后抬起头,咧开皱巴巴的嘴唇朝我咯咯笑了两声:“小姑娘……小姑娘……我晓得你可以看到我,帮我个忙好吗……”
我迅速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后退一步想要马上离开此地,脚步声却惊动了墓碑前静坐着的那个人。他回头看了眼,及至望见是我,目光微微露出丝惊讶:“你还没走么?”
“我……”我一时不知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窘迫,以致脸迅速烫了起来,所幸他很快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重新望向面前那块墓碑,用他低而柔和的嗓音道:“雨那么大,还在扫墓么?”
“我只是……想过来谢谢你。”终于想到了借口,我答。
眼角瞥见脚下那老者用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在盯着我看,我捏了捏手里的伞柄,索性朝那男人走了过去。到他身边站定,将伞朝他被雨淋得透湿的身体上遮了遮:“雨那么大,你也还在扫墓么?”
他笑笑:“嗯。我在这里随便坐会儿。”
几滴雨打在了墓碑的相框上,他伸手将它们轻轻抚去。见状我顺势问:“这位是……”
“我妻子,去年这个时候逝世,我来陪陪她。”
“哦……”是他妻子。并不意外,因为碑上明白刻着:‘爱妻周美夕1985-2011’。
近了看,那张脸越发的美,仿佛杂志封面上那些最漂亮的女明星,却又不似她们那样绚烂到张扬。可惜,那样美好的一个人,这么年轻便就去世了,不由再次朝那张照片看了一眼,心里暗忖,能令狐狸所中意的女人,会不会也应是这副模样的呢……
比如,他曾对我说起过的……他的那位妻子。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阵难受,以致一不留神将那把伞脱手落地。
这瞬间雨劈头冲到了我身上,那男人见到了,忙起身将它拾起,匆匆忙忙将我重新遮住,又用手掸去了我头发上的雨丝。
奇怪……这感觉真奇怪……因为他手指上那淡淡的香水味,似也是同狐狸最近所用那款极其相似。以致我不由自主用力推了他一把,及至意识到我推的并不是狐狸,脸再次烫了起来,烫得我不由捂住脸蹲到地上,任雨被风卷着吹在我脸上,冰冷的感觉却无法令自己心跳的速度变缓。
“不好意思,我是……”男人似也窘迫了起来,他站在离我两步远的距离一手撑着伞遮在我头上,一手有些无措地垂在一边:“我只是……刚才不小心……”
“我也是不小心……”我打断他的话,脸藏在指缝间对他道:“因为你实在很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他闻言似乎怔了怔。
“是的。很像,我从没见过有哪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会相似到这种地步,所以……”
“所以刚才你把我当成了他?”
我犹豫了下,点点头。
他于是朝我走了过来。
到我身边蹲下,撑着伞望着我,用他那双同狐狸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而这种感觉是令人窒息的,虽然此时此地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狐狸,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脸再度发烫。
“你喜欢他是么?”他那样看了我半晌后突兀问道。
我一怔。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恰在此时包里的手机铃突然响起,我匆忙站起身将它从包中取出,一边朝他歉然地笑笑,一边如释重负般将手机接通:“喂?”
“宝珠……我林绢……”手机那头林绢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得像个陌生人。
“你怎么了?”
“我好像发烧了,你能给我带点退烧药过来么?”
“发烧?那怎么不去医院??”
“走不动……”
“那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手机后想同那男人告辞,却在见到他隔着雨帘望向我的那双眼时,不由迟疑了一下。
“你是要走么?”见状他站起身,将伞遮到我头上问我。
我皱了皱眉,因为这样的距离又令我闻到了他身上那同狐狸极其类似的气味。于是用力推开了他手中的伞,我抬头望向他,脱口道:“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是的,我很喜欢他。但是他永远不会知道这点。”
“为什么?”男人目光微闪。
“因为我不会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
“因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比如……比如他会如我喜欢他那样喜欢上我。”
“你怎么知道?”
男人问。我却不知该怎样回答。
瓢泼的雨冲在我身上,冰冷的感觉令我身体其它感觉似乎一时都给冻结住了,所以我想此时我才会在这里,面对一个有着张熟悉的脸,却完全陌生的人,说出这些我闷在肚子里久得快要发酵了的话。
以为是在说给那个熟悉的人听。
如果真能这样直接和坦白,倒是好了,可惜我做不到。
于是后来又做了什么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寒冷的感觉随着林绢家距离的接近而愈发清晰,到后来整个人哆嗦成一团,连呼吸都似乎也已冻成了冰块。
直到推开林绢的卧室门走进去,看到林绢后同她一起指着彼此惊呼出声,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状况有多糟糕。
林绢躺在床上哆哆嗦嗦地看着我,脸色蜡黄,像只隔夜的三黄鸡。可是她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我病得比她更加厉害:“哦!我的老天爷!宝珠,你是刚被谁抛弃了么??这大冷天的把自己搞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那现在是你来照顾我,还是我来照顾你?啊??”
我没回答,只将包里给她买的那些退烧药一股脑的丢到她床上,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外套一脱倒头便睡。
说也奇怪,这真不知道是怎样让我睡着的,全身又湿又冷,那毛衣和围巾好像被水浸透的湿棉絮一样缠裹在我身上,可即便是这样不舒服,我眼睛一闭上,却很快就睡着了,林绢试图叫醒我,可她在床上的说话声轻得就跟蚊子叫,我一个字都听不见。
这样又黑又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当一股极冷的寒气从我脸上倏地滑进我身体时,我一个激灵从地毯上坐起来,醒了。
醒来只觉得浑身冻到发抖,而林绢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直愣愣看着我,一张脸在黑暗里白得发青,那看着我的眼神活脱脱像在看着一只鬼。
“绢?怎么了?不舒服?”我不由拖着僵硬的身体爬起来走向她。
她却伸手用力朝我一指,颤着声道:“宝珠……你难道没感觉么……”
“什么感觉?”我被她这样子看得有些瘆得慌。
“你真没感觉?”她再问,不知怎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
我不由在原地站定:“到底怎么了?绢?我得有什么感觉??”
“你真没感觉到么?刚才,就在那里,有个女人坐在你身上哭啊……”说着她哇的声哭了出来,猛跳下床一把抱住我,全身烫得吓人,她不停地发着抖,不停地反复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坐在你身上哭……黑糊糊的一团……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第113章 完美四
林绢确实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因为她平时是多么直爽开朗的一个人,这次却被她看到的东西给吓哭了。
这有点邪门,我知道林绢自从易园的事之后,就开始能看见一些不应该被她看到的东西,狐狸说那是因为她走过了‘阴阳道’的缘故。可是无论看到还是知道那些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极不好的,所以颇费了些口舌,我设法令她冷静下来,并尽力说服她相信,她所见到的可怕东西也许只是她高烧所产生的幻觉。
而她的体温也确实高得可怕,在我将她扶上床后一量体温,竟有三十九度八,当即将她带去医院做了检查,之后配药吊针,好一番折腾,才总算将她体温控制了下来。
从医院回来后林绢的状况看来好了许多,脸色不再像死人那样蜡黄,眼里也有了精神,她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这又冷又湿的天气,然后趴在床上看着我里里外外忙着给她做点心。
“我真搞不懂,你淋了一身雨,还穿着那身湿衣服在地板上睡了几个小时,可是一点事都没有。我只不过在露台上吹了一会儿风,回来却病成这副样子。”端着煮好的点心到她房间时,我听见她这样对我抱怨道。
“那你干嘛要在这种天跑到露台上去吹风?”我反问。
这问题令她嘴巴一咧,笑了,笑起来像个开心得不得了的傻瓜:“啊,一直都忘了告诉你,最近我遇到了个男人。”
“你又找了个??”我咂了咂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才离清慈的事过去多久,她就又有了心仪的对象,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为什么这种表情?”她依旧像个傻瓜一样笑着,看着我的脸问我。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找男人的速度太快了点。”
我想我可能说这句话时语气不太好,因为她的脸微微尴尬了一下。所以顿了顿我补充道:“我就希望你能找个靠谱点的,你看你以往交的那些男人,大大小小,有钱没钱,都没办法给你一个结果。你以为你一辈子都能这么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