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姐出列,应道:“弟子在。”
“带一批弟子下山,为乾山镇每一户人家布上防御法阵。”
林师姐颔首应是,点了一批人立即动身离开。
“其余弟子全心戒备,功课不可停。巡防的队伍规模扩大一倍,增加巡逻的密度,至少两人一组,不可落单。此事交由薛五负责。”
吊儿郎当的薛五也整肃了神色,领了命就开始布置起来。
安排完这些后,张长老遣散其余的弟子,这才转身对站在他身边的周云辜道:“云辜,你随我来后山瞧瞧大阵的情形。”
周云辜颔首,同他一道去了后山。
后山地处隐蔽,往日里也人际罕至。那一处大阵是先掌门留下的,百年前的阵法玄妙又精巧,后来的乾陵山弟子们只负责定期修补和修缮,真要说起来,应当没有几个人能完全勘破这一道阵法。
如今,整座后山都被染上了漆黑的色泽,深浅不一,越是靠近阵眼的部分色泽越深,如同被浓厚的墨色晕染过一般,遮盖住了繁复的大阵花纹。周云辜同张长老查看了一圈,每一处阵脚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分明是有过什么大动静。
然而令人胆寒的是,后山大阵遭到的破坏若是如眼前所现的这般大手笔,为何整个乾陵山却没有人听到任何动静?反而是巡逻的弟子今日下午发现了异样,等差人来探查时,整个藏陵的后山就已经是眼前的这副模样了。
更要紧的是,躺在阵眼中心被死死镇压住的混沌兽尸身也不见了,很难不让人怀疑,破坏大阵之人就是冲着这头混沌兽而来。
传言中混沌兽一身长毛,长了四足,通身似犬又似熊,却没有爪子;有耳有目,然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却极通人性,能识人心;其腹部内五脏六腑具缺,肠子笔直,吃下食物不用消化就径直通过;其能辨识善恶,厌恶善者,通常暴起而伤之,亲近恶者,任凭其差遣。[1]
然而就连乾陵山的弟子,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人见过这混沌兽的真面目,更遑论得知它的习性、手段。
如今破坏大阵的这番阵仗,虽然奇诡,但目的鲜明直奔要害,还懂得避开山上诸多弟子的耳目行事,依周云辜瞧来,倒像是人力所为。
他眉头紧锁,手指划过地上被染成深黑色泽的碎石与泥土,沉思了片刻,道:“着重查查近日来山门大阵的往来记录。”
张长老闻言先是一愣,思索片刻后便也亮了眼睛,不住点头。二人达成了共识,就不再多作耽搁,离开后山后分头行动,张长老去查阅记录,周云辜则是径直下了山,去往山脚的那处茶棚。
不停有弟子下山去镇上执行方才长老布置给他们的任务,茶棚里照常有值守的弟子,周云辜去了一看,却是昨日方值守过的弟子薛五。
此时薛五才安排完值守、巡山的弟子事宜。他想起昨日自己曾擅离职守片刻,虽然当时叫了师兄替上,可如今事情来得突然,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就遣走了今日值守的弟子,自己替了他,如今正蹲在阵法前苦思冥想。
周云辜见薛五背对着自己,正抓着头发想事情想得入神,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什么,就好似打通了那一处关窍,便不再耽搁,直接上前去拍了拍薛五。
“昨日是你值守。”
薛五听到这把冷冷的好听嗓音,立马一个激灵,回过头来,就瞅见周云辜正神色严整地望着他。
“对…但是……”他还犹疑着未说完,就被周云辜打断了。
“但是昨日未时,你曾经在朗然居出现。”
薛五听到这里冷汗就下来了,他也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是……但我离开时曾找了师兄替我。”他如是辩解道。
周云辜的神色却仍旧不怎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1]化用自《神异经》西荒经。
第28章
周云辜冷着脸瞧着一脸诚惶诚恐的薛五, 只示意他让开一些。
薛五此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头上挂着汗,麻溜地让出位置来, 恨不能用滚的。
然而周云辜不再搭理他, 只潜心研究眼前的阵法。
只见他一番摆弄, 屏凝神将灵力探入阵法中去, 那处丹砂绘出的繁复图样上就升起柔的华光。
不过片刻,周云辜就神色凝重地收回手,将视线转到薛五身上, 道:“你随我去见张长老。”
“啊?那这里怎么办?”
薛五有些慌乱, 并不知道周云辜看出什么,明显不会是什么好事。
见周云辜早已起身, 并不搭理他, 薛五只好起身往外走去,随意抓路过的弟,叮嘱对方好好守在这里, 这才赶忙跟上周云辜离开的背影。
张长老此时正在侧殿的书房中翻找着近日山门的往来记录。
山脚茶棚内的大阵主用于察觉异常的访客, 对于邪祟或异样的息很是灵敏。而平时若是弟外出归来或是有客来访,山下值守的弟就会放出传信的符纸鹤,将往来之人的信息记录在册。
方才他与周云辜仔细探查后山大阵被破坏的情形,手段阴邪, 必定是出自修习邪门歪道之人, 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混迹于众弟之中而不被察觉, 那么他就只能是外来之人;可眼下他将数十日的往来名册都翻遍, 却没有发现任异样的记录, 正捉摸不到头绪之时,周云辜就带着薛五来访。
山门的阵法对于探查邪异之格外敏锐, 若是有值守的弟在,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异常;此时周云辜领着薛五过来,将他在大阵中的发现说与张长老听,张长老这才恍然大悟。
问题的关窍就是出在薛五擅离职守的那一时半刻,分明是有带着邪祟之的东西过山门,却因为无人盯守,没有人发现大阵的异常。
薛五听完整对话,明白过来自己一时大意竟闯下大祸,此时满头是汗,登时就跪下,匍匐在地。
“往日里瞧你还算是机灵的,没想到竟如此糊涂!”张长老怒声呵斥他,重重拍桌。
薛五只觉得心中惶急,如今自己已经酿下大错,哪怕他追悔莫及于事无补——若是此番乾陵山出大乱,他如有颜面面对同门师兄弟以及自己的师长?
况眼下想必还有着严酷的惩罚在等着他。
他面朝着冰凉的青石砖地板,瞧不见另外两人的表情神色,却知道此时屋内氛必定剑拔弩张,自是不敢吭声为自己再多作辩解。
果然,他听见张长老重重哼一声,就有掌风朝着自己的背上袭来。
薛五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浑身颤抖着等待着惩戒的降临。
谁知过半晌,没有任动静。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周云辜出手拦住长老这一击,正开口道:“且慢。形势紧迫,不如让他将功补过,惩罚的事宜日后再论。”
张长老余怒自然未消,闻言却顿片刻,还是压下怒,只有面色依然沉沉。
三人重新分析如今的局势。
潜进山里作乱的神秘人想必还在山上,而且于他一身的邪异功夫,应当是竭力避开弟行事的,这才得以隐匿至今。眼下只封锁住山下的入口,就可以将其网罗在乾陵山的范围内,再细致搜索是。
只是不知道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而后山丢失的虽然是混沌兽的尸首,却让人心中觉得不安。
这厢他安排好后续的事宜,让薛五继续负责山上的巡防,着重搜索易于藏匿的各处地方,同时注意进出山门处的排查。
一夜很快过去,去乾山镇上的弟陆续归来,随后山门就彻底被紧闭起来,一时之间风雨欲来。
杳杳在屋里待一日,想想,还是决定去找一趟周云辜。
他的院就在旁边不远处,没有几步路的距离,杳杳做决定就直接付诸行动。
院内瞧着仍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杳杳叩响门,等半晌,无人应声。
想来乾陵山应当是的出什么大变故,可眼下自己说的这桩事在在与这场变故有着关系。
正愁上哪儿去找他,一位负责巡查探视的弟就直直朝她走来。
杳杳微楞,待那名弟走近些,她这才认出,来人是她刚到乾陵山时来她院里凑过热闹的弟之一。
她松一口,头算作寒暄,正说话,对方却先一步开口。
“杳杳姑娘?你是找周师兄吗?”
杳杳忙不迭头。
“周师兄此时应当是在藏书阁。”对方就友善地笑笑,又道:“你知道路吗?我这边走不开,不……”
“没事的,你去忙吧,我知道路的。”她连忙如此说道,随后又同对方道谢,就在脑海里思索一下乾陵山的地图,动身往藏书阁的方向去。
藏书阁地处弟居所与山顶大殿之间,倚靠陡峭的山壁而建,偶有长在山石缝隙间的植被伸长脖探出头来,层层叠叠压在屋檐上,整座建筑就多几分古朴苍劲之感。
瞧着岩壁上的缝隙,杳杳突然觉得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
她想起前两日早上,自己因着头一晚的莫名响动,去探查院对面的异样痕迹,那些痕迹最后消失在山体尽头,而那一处山体上,就是有许多与此类似的被植物根茎撑开的岩石裂缝。
她又想起下山途中如芒刺在背的阴冷目光,再加上那名叫玄炽的怪人口中所谓的“乾陵山生变”,杳杳仿佛觉得线索都被串联起来,顿时加快脚步。
虽然不知道眼下让乾陵山如此戒备森严的变故是什么,是她有必赶紧将这些告知周云辜。
她手里握着周云辜先前给她的令牌,很顺利就进到藏书阁内部。
甫一进去,眼前就是两层高的中殿,正中供奉三座道像,像前的香炉里燃降香,还未烧到尽头,香雾正悠悠萦绕;两侧有红漆木的楼梯盘旋而上,通往二层,一排排藏书的书架好似看不到尽头,直直隐匿到黑暗深处。
殿内极静,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却再无他人的响动。
杳杳深吸一口,倒不好扰这般清净,只挑一侧楼梯,拾阶而上,老旧的木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她对于周云辜在这里做什么全无头绪,只能一排排地找进去。
方找到第三排,她的注意力却被一卷书册吸引。
那册书的装帧与她手里那卷秘藏十分相似,只是秘藏封面上无字,而这一册上面写四大字。
《梦意通识》。
书卷放得有些高,杳杳犹疑片刻,就踮脚伸手去够,却只能勉强够到书册的脊。她再用力些,刚用指尖勾住那书,一侧书架上的书却随着她的晃动,哗哗啦啦地尽数倾泻下来,将她一头一脸砸结。
书页翻飞的声响中,她只觉得意识被渐渐抽离,好似飘过很远的距离,又越过很长的时光。
她陷入梦境。
杳杳不是第一次陷入各种各样的怪梦,大多数时候,她都如同一清醒的旁观者,从梦境中来,往梦境中去,如同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睥睨者,将众生万象的梦中百态尽数阅览,却于她无关。
而此时这一梦,她被切切地卷入迷梦之间,就好似她就是梦中之人。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她都来不及感到奇怪,更别提深思,紧接着意识就彻底远远沉进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章
第29章
彼岸的红莲如同冷冷的火焰, 灼遍了整条忘川河。
河上一座孤零零的桥,瞧不出是什么质地,是被无数生灵魂魄踏出的黝黑色泽, 横跨了整个水面。
桥的一端排着长长的队, 皆是已经划入轮回中的魂魄, 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态, 都只能静静跟着队伍一步步往前挪动,等待着桥上的孟婆将忘川水打到碗里,再递过他们手中。
前尘纵是千般万般难忘, 一碗忘川水孟婆汤下了肚, 就如过往云烟飘散而去,不余分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