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五叹了口气。
三日了,当时周云辜双目泣血的模样仍旧在他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他走近了些,周云辜示意他抬手。
薛五顺从照做。
周云辜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
他读完,气叹更重。
周云辜问他,是否有杳杳的下落。
他只能在对方手心写一个否字。
对面的人顿了良久。
即便是耳目失明失聪,他坐在那里,依旧如同一副的画卷,眉目如画面如玉,冷沉的态一如既往。
薛五再不忍心看下去,正想提及离开,对方却突然在他手心里又写下几个字。
那其中的内容让薛五愕然良久,最终,却还是收了所有的心思,只写下一个字。
坐在那儿的冷峻公子面就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这是薛五第一次看见他笑,也是最后一次。
乾山镇没了往日的繁荣,难有位客人从外头进来,茶馆的小厮都分外热情。
来人是位老头,瞧着年纪很大,腿脚也不利索,浑身下被包裹在一身暗色的斗篷里,却也藏不住枯瘦身材。
他只了一壶茶,就在窗边落了座。
老头名叫昆三水,如今已经活了近百年的年头。
若叫常人知道,必定哗然,这可是惊人的长寿,老头此时却饮着茶,面是掩盖不住的阴沉色。
他这一生似乎同乾陵山这片地界犯冲,次大亏都吃在这里。
一次他操控着混沌,试图血洗乾山镇,增进功法,却被乾陵山开宗镇派的那位老头儿破坏了计划,吃了个大亏,只能仓皇逃跑再作计议,容易寻来的混沌兽也被镇压在山中。
终于熬死了那讨厌的老头,他再次寻到机会,试图潜入山中,却天降意外之喜,叫他发现了个仙的魂魄。他然不肯放,谁知道却因为这个降生在凡间的仙魂魄,己再次吃了大亏,散一身修为才以逃出乾山镇,乾陵山的精心布置也尽数泡了汤。
如今一切都重头再来,夺来的阳寿也快走到尽头,昆三水怎能不恨。
他记下了这片地方,也记下了那位女的脸庞。
若是让他寻机会,他定叫所有碍了他的人与事,尽数作灰烬,湮灭在这世间。
他重重搁下茶盏,起身朝外蹒跚去。
一位长着谪仙般面庞的年轻公子穿了一身白衣,同他擦肩,周遭有乾山镇的镇民发出纷纷议论。
“这个难道就是乾陵山那位最最出尘的大弟子吗?”
“应当就是他。听说他如今耳目失明,很是凄惨落魄。”
有人惊讶。
“啊?这,这也看不出来啊。那他如今是离开乾陵山了吗?”
“听说是的,听山下来的弟子说啊,这位周公子,如今已收了求仙问道之心,只身一人云游去了。”
世人只叹世事常。
流离之人心归处,只遍历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结束,下午加更一章~
第二卷
第35章
梦境的尽头是什么?谁又掌握自己的梦?
意识朦朦胧胧如同幻影, 神魂残缺受损的杳杳在一片混沌中浮沉,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她只看她似乎为了什么因缘,随意挑了某个日子, 只身去往了凡人界。
她听有声音轻叹——
“去看看吧, 看看一切从开始, 看看命运又去往处。”
……
临近乞巧节, 城郊香火最旺的那处月老庙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庙外种一株苍虬的古树,上头挂满了红线与愿笺,在和煦的微风中摇摆, 寄托人们的殷殷期盼。
古树下, 身姿窈窕的少女支了一处简陋的摊子,写算命二字的幡正歪歪斜斜地倚树身。
少女蒙薄薄的面纱, 瞧不清楚相貌, 只露出一双清泠泠的杏子眼,目光清澈,眼波动人。
算命摊子前已排了长长的队, 时有路过却不明情形的好奇香客, 向排队的人们打听一二:“怎么排了如此长的队伍?”
就有人指那处歪歪斜斜随意放的幡,道:“瞧不?算命的咯。”
“摸骨算命的?”问的香客心生疑惑,言语间颇不客气,“嘿, 可别是个江湖骗子!”
排队的人闻言就不乐意了。
“那可是你不知道。”他摇头晃脑道:“这位姑娘在此处摆了三日的摊子了。她呀, 只需要瞧一眼, 好似就能知道你心中所想, 听说可准了!”
方才不信的香客对方语气如此笃, 了动摇。
“这般有意思?那我便也让她瞧瞧好了。”
别的香客就道:“去去,想算就后头排去, 今日还指不轮不轮得到你呢,我都等了半日了。”
……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直到落日的余晖透过枝叶洒落在少女的面庞上,最后一位客人也带心满意足的答案离去,她露在面纱外的眉目才缓缓舒展开来,一双眼睛里的目光清澈得好似月色下的清泉。
她收摊位,又揭去面纱,面上露出笑意时便有两处浅浅的梨涡微微陷下去,是一张极为甜美的标致面容。
她步伐轻快地穿过繁华庸碌的长街,时打探周遭穿行的人们和琳琅满目的摊位。
如今她已经下到凡界三日有余了,却仍旧对人世间的烟火凡尘感到新奇。
这位少女并非凡人,是天上司掌万物梦境的神女,名唤杳杳。
至于她为要下到凡界来,不仅仅是单纯的一时兴,反倒说来长。
杳杳在一众神仙中地位很是超然——纵然她诞生的年月久,且难得纯真可爱讨人喜欢,但这都不是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还是她的能实在特殊。
她自上古的朦胧梦境中化象来,众生万物的梦都无在她眼前掩藏一二,尽数能被看个透彻。
杳杳从不轻易看神仙的梦,但是其他轮回中的芸芸众生,在她眼中如同没有秘密。
她看过太多的梦境,光怪陆离造化万千,潜藏了太多生灵莫测的心思,若是换了任其他神仙,难免被动摇心神,从影响根本;杳杳则与他们不同。
她自千奇百怪的神思中经过,却丝毫不受影响,如同尚未启智的懵懂孩童,看过便也就看过了,并不在心中留下分毫额外的思量与困惑。
她一向以为自己这是智若愚。
直到数月前,杳杳闯了一位上古神君遗留下的梦境。
那位神君的梦境迷蒙空洞,且丝毫不受她的掌控,甚至极为排斥她的进入,自梦境内将她请离了出去。
杳杳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苦苦想了数日,却完全没有头绪。
她愁得不行,被亲近的友人问过后,她就向对方倾吐一二。
“你这不叫智若愚,”友人玄炽听完,说毫不客气,“你就是单纯的愚笨。”
“?”杳杳自然不服气,“什么叫单纯的愚笨,我不开窍,是因为我不想开也不用开。”
玄炽是司火的神仙,周身气息向来如火般张扬。只是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实际上是个懒散的性子,向来怕麻烦。
此时,他一头红色的发都因为懒懒情绪暗淡了几分,却因是同杳杳说,强撑精神,难得多做了一番解释。
他道:“你不懂,纯粹是因为你不懂,不是不想懂。”
杳杳被这番绕得一头雾水,玄炽却懒得再说。
她又苦思了月余,回想她看过的那些梦境,她猛然惊觉,自己确实是从来未曾看懂过。
她不懂凡人为追名逐利,不懂妖物为急功近利,也不懂寿与天齐的神仙为仍被情思所困。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的经历,也不知道那些心底深处的思绪的由来。
她想那位司命仙君。
司年轮向来不是个靠谱的,她以前一直觉得是他执掌太多凡人事务,接了地气。如今想他那句时常挂在嘴边装深沉的语,竟然一时间觉得很是有几分道理。
那句怎么说的来?
道之心,始于历练。
杳杳如同被瞬间点亮了脑中的灵光,随后便有了现如今这段下界之行。
她想得入神,一时没有看路,闷头就撞上了行人。
杳杳被从沉思中惊醒,差点下意识使出术来,好容易压制住惯性的思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她这才抬眼看向对方。
那是位清俊的子,身量舒展修长,眉目生得顾盼风流,五官好似被上天精心雕琢,神色纵然冷峻,却仍旧难掩周身上下的俊逸气质。
好一个如玉的翩翩子。
神仙向来生得好看,杳杳自然是惯了美色,如今却也看得微微走了神。
她从来没过这般好看的凡人。若不是对方周身没有半点灵,实实在在就是普通的凡人,她甚至都要怀疑这也是哪位下了界的神仙同僚。
此时他二人距离隔得很近,她微微扬头,就能瞧对方细密睫毛下那一双幽深的眸子。